关山月不理他,伸手在那少女的手中将杯子抢了过来,一饮而尽,抖手将玉杯在地上掷得粉碎,然后仰脸对孔文通道:“张姑娘的那一份酒,由我代喝了,这是否能交代过去?”
孔文通得意地大笑道:“瓶中的酒只够两杯,那第二杯原是为阁下所准备的!我用来敬张姑娘,不过是个托词,否则你怎会那么豪爽地把酒喝下去,小子!你等着吧,好好地利用你这半个时辰的生命”
关山月脸色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代张姑娘喝那杯酒呢!”
孔文通得意大笑道:“当我得知你尚在人世之后,就在筹思如何对付你的方法,想来想去只有落魂露最妥当,刚好这位张朋友想考验我一下,当众逼我吃下那枚九转桃,这桃中所含的毒性能使人四肢僵化,不过并不一定能真制住我,所以我故作大方,将桃子吃下去,然后利用这机会使他们不得不饮我的落魂露,更算得准你一定会强行出头,因为人家为了你出头的,你假若不那样做,就不够资格作为明驼传人”
关山月脸色深沉道:“很好!你计算得很准!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我方才讲过了,你曾经打过我一掌,我告诉你要正大光明地打回来,虽然我的生命只剩下半个时辰了,然而我在死前,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
孔文通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想得太美了,即便是独孤明不死,他也无法在半个时辰内胜得了我,而你最多只能支持一刻工夫,再过一会,落魂露的药性发作,你只有躺在地上等死,那时,你恐怕还会要求我早点结束你的生命,免得你在痛苦中挣扎煎熬呢┅┅┅”
关山月神色平静,缓缓地举起手道:“事情不会完全如你想象中那么容易,你准备吧!
我要出手了!”
孔文通毫不在意地坦然而立,关山月一掌推向他的胸口,孔文通等到掌锋贴身,才挥臂向他的手上切去!
关山月凛然不惧,掌势不变,孔文通一招落实,却像击在一枝铁棒上,反将自己的手掌弹开了,然后他的胸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这一下劲力十足,砰然急响中,孔文通的身子像石块般的飞了起来,一直撞向丈余外的寿堂上,将案上所供的寿烛瓜果等都打翻在地上。
大家都愕然地围过去,孔文纪尤为着急,扶起了孔文通,但见他的胸前一掌深陷,入肉寸许,连心脏都击得粉碎。
关山月收回充满血污的手对着奄奄一息的孔文通朗声大笑道:“你再也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吧!”
孔文通的口中鲜血直喷,两只眼睛鼓得像铜铃一般,可是他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是急促地呼气┅┅┅张云竹也发出一声大笑道:“孔文通!你真了不起,居然能认出九转桃的来历,可是你想不到我在桃汁之中,另加了一味安息兰根,那只是一种补药,丝毫不含毒性,味道与桃汁完全一样,所以你不曾发觉,然而安息兰根却可以使你的功力暂时消失,令你无法挡受关贤侄的一击,在落魂露上你占先一着,可是在斗智上,你却落后了一步,黄泉路上,我们还有机会重新较量一番!”
孔文通大吼一声,口中血如泉喷,双腿一蹬,立时气绝!
孔文纪眼中冒出火花,放下兄长的尸体要过来拼命!关山月将单掌一摆厉声道:“你敢动一下,我立刻就要你好看,落魂露的药性要一刻以后才发作,在一刻的时间内,我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孔文纪想起刚才只交手一招就被震伤一臂,果然不敢轻动。
张云竹立刻对关山月道┅“关贤侄!你赶快把该交代的话交代清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关山月点点头,回身对终南掌门吕无畏道:“吕前辈!在下本想将一些话公告于天下武林同道,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幸好在下已经先作好准备,将所说的话,都预留于这封柬缄中,同时也将黄河秋星沙的解方抄录在内,一应之事,多多拜托您了!”
吕无畏才接过他由怀中掏出的柬帖,关山月与张云伯父女已排开众人,匆匆地步出天棚,疾行而去!
※ ※ ※
落魂谷成了名符其实的落魂了,孔文通的六十寿诞也成了他的忌日,生死同辰,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吕无畏打开了关山月所留的柬帖,当众朗诵:
“明驼第二代令主关山月谨告于天下武林同道之前:
先师昔年遍访尊处,取得各门派信物符令后,潜隐大漠,深悔骄衿,然见各位挟技自满,固步自封,此举兼含有激励之意,尚祈诸君垂谅!
三年前塞上之会,山月受先师遗命,印证诸君所学,败固不足论,即小胜一筹,亦有将信符璧还之意,怎奈事出非常,山月未俟终场,即为狡计所乘,仓猝而去,未及将先师之意转告,深以为咎!
山月自悉必死,幸遇天山医隐张云竹前辈搭救,得保残生,本拟早日往访诸君,一申前意,然辗转探知落魂谷孔家专研用毒之道,有图霸天下之意,乃静候其变。
黄河秋星沙天下至毒,山月恐今后武林同道有不慎受其挟制者,乃求张前辈将解方公示,庶几遏其凶焰!
山月深知孔氏除毒之外,武功造诣亦颇不凡,为恐不测,特预书之以为备,孔氏兄弟不足惧,孔文通有一女,刻投一武林异人门下习技,此异人之能,尤在先师之上,然为一特殊誓言之约,不得出世,此为山月辗转探得者,详情犹不可知,然恐该女学成后,落魂谷凶焰助长,武林永无宁日矣,故预为告之,盼诸君深戒”
当他念完之后,天棚中静悄悄的,孔文纪抬着孔文通到后面去了,连一些附和落魂谷的人士,也跟着到了后面,因此对于关山月留字上所提的事,没有人能加以证实是否真确,不过大家都深信那绝对假不了!
于是一个个默默离开落魂谷时,大家都怀着新的恐惧 ※ ※ ※
夜色苍茫中,有三条人影急奔着,其实那只能算是两条人影,因为关山月已经昏迷了,背负在张云竹的身上,张菁菁边行边埋怨父亲道:“爸爸!您也是的!干吗要卖弄那些花样呢!可把关大哥害苦了,假若他真个死去了,您叫我怎生对得起他!”
张云竹轻轻一叹道:“我怎么知道他会来这手呢!只怪他性子太急了,我假若没有适当的安排,怎么会傻得去喝那杯毒酒,谁知他”
张菁菁以带哭的声音道:“关大哥是一片侠心,他怕我受害┅┅┅爸爸,那毒酒真的无药可救吗?”
张云竹摇头道:“这我可不清楚,要等我回家里,把胃里的软胶囊取出来,再把那药酒重新化验一下,才可以分晓!”
张菁菁顿足道:“他能支持到那么久吗?”
张云竹苦笑道:“姑奶奶!奶怎么对我越来越不信任了,我那冰麝全命散的效能奶该清楚的,别说是中了毒,就是他死得只剩一口气,也能叫他支持个四五十天!”
张菁菁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哭着道:“以后呢!要是您治不了,他也还是一倏死路!”
张云竹叹道:“那可是没有法子的事,反正他这条命是我们救的,要是不遇见我们,他早在三年前就死在沙漠了!”
张菁菁哭道:“那不同,那时他的生死与我们没有关系,现在他是为我而死的┅┅┅这都怪您,要是您不卖弄聪明,怎会惹出这些事,或者您早把那软胶囊也给他用上一副,不就没事了!”
张云竹叹道:“姑奶奶!奶也太不讲理了,我是个学医的,听说有孔文通那样一个好对手,不较量一下实在太遗憾了,而且我算准他会找我们比毒的,所以事先服下软胶囊,使胃壁隔离毒物,原是万无一失的准备,谁知道这小伙子会插上这一脚呢!”
张菁菁哭着道:“我不管!反正我豁出性命,也要救关大哥”
张云竹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将关山月放下来,倚在他的肩旁道:“菁儿!奶不会想到去找那个人吧?”
张菁菁跟着他停下来,含泪地道:“您假如没有办法救他,我只有那么做了!”
张云竹脸色一变道:“菁儿!奶听着!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救他的性命,不过奶若对我没有信心,想去找那个人的话,我宁可拼着奶恨我一辈子!也要先把这小伙子给毙了!”
张菁菁哭着道:“爸爸!您干吗要对那个人如此痛恨呢!您不是承认举世之间,只有那个人的医道比您高明吗?”
张云竹沉着声音道:“不错!我承认我的医道不如他,可是我发誓这一辈子也不会去向他低头的,菁儿!我们把话先讲明白,奶最好不要动这个念头!”
张菁菁顿了一顿,才含泪点头道:“好!爸爸!我听您的话,可是您一定要救活关大哥!”
张云竹点点头,伸手摸摸关山月的额角,忽然惊声道:“不好!他在发烧,那酒里居然含着赤蜈胆,孔文通真了不起,赤蜈胆与鹤顶红两相冲克,他居然能并用而不失其效┅┅┅”
张菁菁大急道:“爸爸!您别背医方了,快想想有没有化解的方子!”
张云竹沉思片刻才道:“解方是有的,只是不好找,那一定要活青蛇的血!”
张菁菁急忙道:“夜间正是蛇类出动的时候,您还不快去捉一条来!”
张云竹想了一下,才在身边摸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丸药,塞进关山月的嘴里,对张菁菁招呼道:“我又喂了他几粒冰麝全命散,把毒性压制住,奶在这儿看着,我去找一条青蛇,马上就回来!”
张菁菁点点头,张云竹才匆匆地走了!
在这广大的山野间,蛇虫栖伏,数量很多,可是种类也很多,仓猝间要想找一条青蛇倒是很困难的事!
他藉着淡淡的星光,在石下树根间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捉到一条青蛇,提着赶回来时,却已不见半个人影!
在关山月停身的地方,用石块压着一方素绢,那是张菁菁的衣服上撕下来的,素绢上留着清晰的字迹,那是用血写成的!
“爸爸:
您走后,他因情况又恶化了,我逼得得替他放血清毒,然而我无法再等您了,关大哥的性命对我太重要了,并不仅仅为了他替我喝下那杯毒酒!
在我们共处的三年中,我把自己的心与感情都交给他了。
我不是对您的医道缺乏信心,可是我知道您绝对救不了他,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人可找,虽然那人是您最反对的,然而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我用关大哥的血给您留下这封信,血流得这么多,使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痛苦,因此我求您在愤怒之余,先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假若不是您的好胜心切,关大哥的这些血是不必流的!
我只知道那个人在昆仑山上,此去昆仑,迢迢千里,但愿天能保佑我,使我能找到那个人,更愿关大哥能支持到那个时候您假若还顾念父女之情,请您不要追上来,否则您也只能追到一个死的女儿,关大哥的生命,已经跟我连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要对您说些什么,我只求您的原谅,只要关大哥不死,我把我的感情告诉他后,就会回到您身边,好好地孝顺您,否则只好在地下陪着他,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始终还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声我爱他”
张云竹怔怔地读完之后,将手中的那条青蛇丢得老远,长叹一声,良久无话!
※ ※ ※
张菁菁的背上驮着关山月壮梧的身躯,越发显得娇小可怜了,可是这一个娇小的身体里,却隐藏着惊人的毅力。
这股毅力使她攀上了崎岖的昆仑山,孤露于山巅绝顶的苦寒中。
此地终年积雪,人迹罕至,放眼尽是白皑皑的一片,张菁菁被一股希望支持着,登到了最高的接天峰上,她却不禁气馁了!
因为她知道父亲的冰麝全命散至多可以维持五十天的效用,这一路匆匆行来,约莫已经过去了四十天,关山月的情况越来越坏,虽在冰天雪地中,他的身上像火一般的滚热,而那壮健的体躯却像绵似的软弱,连站直的能力都没有了,全仗着几根丝带,紧紧缚在她的背上!
然而她想找的人,却丝毫不见纵影。
在绝顶的苦寒中,饥饿、疲乏,一齐都袭了上来,最难堪的却是心中失望的情绪,摸了一下身后的关山月,触手仍是一片滚热,不禁悲从中来,哽咽地道:“关大哥!虽然你是为了我才中毒,可是把你背到此地,我也算是尽到心了,假若实在找不到人,我就陪你葬身在这亘古冰封的银色世界里,只可惜你一身技艺,像昙花一样,才盛开了一刹那,就委然凋谢,我真替你不值得”
说着,说着,脚下起了一阵叮叮的微响,那是她的泪珠,在严寒之中,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已凝成冰珠了!
望着那脚下滴滴乱滚的小圆珠,她心中又想起一个悲惨的传说故事┅┅┅那是一段哀艳感人的神话┅┅┅据说龙宫的鲛女,爱上了一个凡人,终因仙凡悬殊,无法共偕连理,鲛女以她哀伤的眼泪,哭成盈升的明珠,赠给那个凡间男子,让他作为聘礼,去迎娶另一个凡间的女郎┅┅┅想到这儿,她更伤心了,哽咽着道:“关大哥,鲛人落泪成珠,把她的哀伤化成浓烈的爱,去弭补那个男人的情天残缺,可是我呢!我就是哭乾了眼泪,也挽回不了你的生命啊!”
泪像线串般地流,地下滚满了晶莹的冰泪,她看着那些冰珠,心中忽然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把胸前的丝带解开,将关山月的身子移到前面,用脸贴着他火热的颊,然后以断肠的凄声道:
“关大哥!看来你是没有希望了,还有几天的时光,我要利用这一段时间尽情地为你哭泣,然后用我哭出的泪珠,堆成一个墓冢,把你埋在里面”
冰上的的响着,冰珠滴溜溜地滚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眼眶一阵刺痛,连视觉都模糊了,神思也陷入恍惚中。
接着是一阵澈骨的寒风将她吹醒了,连忙睁开眼睛,眼角仍刺痛得厉害,勉强振作精神向地上望去时,只见那些泪珠仅聚了尺许大的一片,而且中间有几颗赫然是耀眼的红色,她不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