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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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篇第一部 单刀案-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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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为祸人间,呆在这连云嶂顶,等着捉妖,已非一日两日。哪知四太子曾隶仙
籍,果然灵异非常。平常路无痕住在湫背,每日凌晨,隔着一座山,总听得他出
来戏水,而后一声龙吟,喷得满天里都是龙涎。这次想是见到有人前来镇压,一
股劲闷头潜下去,再不出来。

  如此锲而不舍等了十余天,一直到大前天,这才突然见着费余拿把刀,从下
游呼啸冲来。这费余生相特别,又做了那般惊世骇俗的事,路无痕在医馆见过他
一面,却是认得。那天恰巧又没雨,在嶂顶上瞅着,便见他行径也奇特,也没见
身后有人追杀,却搞得浑身浴血,一径里奔来,往湫潭里就是纵身一跳。

  这景象便给这个在山里长大的少年,带来一个并不出奇的联想。那就是费余
一人做事一人当,既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如今要消灾弭祸,也就只能将自己作为
一个活生生的祭品,向湫潭里的四太子献祭认罪。虽说按他闯的祸来说,倒似乎
该当,但在当时的路无痕眼里,自然也是非救不可。于是便从嶂顶上奋身踊跃,
跳将下去,加以搭救。

  不幸费余身为西江十七刀的老大,一身水性无与伦比,又是武器在手,乱砍
乱劈。路无痕海边上人,虽然也是水性精熟,到底跟他在水里搅缠半天,这才捉
住他后领,双双蹦上岸来。而岸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了三个直眉愣眼的人,
也不答话,亮开兵刃,上来就专一摆出抢人的架势。这就给路无痕带来另一个不
算出奇的推测,那就是这三个人,乃是湫潭里四太子座下的虾兵蟹将,不忿失去
祭品,因而化身为人,前来抢夺。

  好在虾兵蟹将的道行实在不算高明。路无痕两下里收拾了,便丢下句话:
“让你们主子来!”而在西江十六刀三人看来,所谓“主子”,自然就是牧主了。
便也道:“你要见四公子?”对于路无痕来说,这“公子”“太子”一字之差,
好象区别也不甚大,于是乎……不幸真等到正主儿来了,这一式“烟雨流花”所
显现的功力,眼看也就只有偷袭……偷袭当然是卑鄙行为,问题在于双方本来就
不对等,一个是人,一个是……

  这种种荒唐情事,跟眼前情景一对比,说来自然大损颜面,路无痕其实并不
肯老实道出,老七却是什么阅历,一路旁敲侧击,终于还是搞得清清楚楚,不免
好笑:“这么说,费余现还在你那里了?”

  “郑先生不在,我请了别的大夫来看,却不晓得是什么毛病。除了左臂上自
己划一刀,已经包扎好了,那精神……”

  “日夜不安,神智昏悖?”

  路无痕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是中了妖……嗯……受了风邪……”

  三人把话一径说开,便往路无痕居处行去。从侧壁上山,转两个山头,便是
大龙湫正背后的湫背。一路上只听山洪聒耳,常能见到几座残破屋宇废弃在路边,
看来曾住过的人家,都因为深山不便,而另觅佳地。大约也只有路无痕这样腿脚
灵便的,以及他师父那样的隐士,才能在这种地方住得习惯。

  三人行到地头,却是湫背最高处。竹木深处,只见一座石屋坐北朝南,垒得
整整齐齐,西首砌了个厨房,东首砌的是柴棚,正屋子大门上去年的春联还没落
尽,残红半幅粘在门上,还看得出个半黑不白的“春”字。

  路无痕当先推门进去。只见这屋子明暗三间,正中是一间客堂,上环一只长
条几下,摆着半旧的八仙桌,桌边四条待客长椅。当然,也就只有某些极其偶尔
的情况下,才会有岔了路的樵夫、药农之类客人进来喝茶歇息,大部倒是作了饭
厅。客堂两边是卧室,卧室里陈设也简单,不过是一床、一椅、一几,再加上些
装衣物的箱柜。

  费余便躺在西边卧室,山上山下气候不同,刚入秋,身上已经盖着棉被。看
情形,路无痕也拿这种病症没有办法,既没有预先打就的钢环铁锁,只得点住他
穴道。费余整个身子动转不得,只一双眼睛裂眦欲出,看见三人进来,精光暴闪,
仿佛就要突起噬人。

  老七便上前俯身探视。南宫情袖着手,自闲闲走到窗口观望风景,看了一会,
忽然回头:“路少侠,有没有水倒一杯来喝?”

  路无痕“呀”的一声:“你看我……等着,这就去烧,快得很!”一路飞风
跑出,到厨房烧水去了。

  老七微觉奇怪,朝南宫情望去,却见他神情古怪,一味只瞅着他,眼神深深
的,似安慰,又似有些悲悯,轻声道:“七哥!”

  老七一凛,放开费余,快步走到窗口,便见数丈外一株松树底下,筑着座新
坟。因为连日阴雨,为防新土流失,坟头上严严实实遮着油绿毡条。只是那红红
白白的坟标,露在坟头外面,却仍是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一地狼藉。那坟前竖
着石碑,不是正经石匠的出品,却是未经琢磨的一块平整青石,上面的题字也奇
怪,顶上截写着“师父”,中间便是一片空白,长长的跳到下面,才是“之墓”
两个字。左边小字落款为:弟子路无痕谨立。

  老七不看则已,这一看真是地转天旋,蓦地里膝弯一软,便觉一股醇厚的劲
力从手掌心里直透进来,把整个身躯硬是撑住了。慢慢回过神来,一手扒住窗栏,
另一只手早在袖子里被南宫情紧紧握住。只听他低声道:“七哥,留着伤心,呆
会儿,我们拜他拜。”

  老七一时心痛如绞,深吸一口长气,哪里压得下去。半晌,喃喃道:“我原
想着奇怪……他拿那锁做什么……却原来……”

  “七哥!”

  “却原来……我来迟了……一切终于……无可补救……”

  “七哥,也许地下有知……”

  两个人正说着,那路无痕手脚倒快,原是做惯了事的,更兼内功与柴禾并用,
果然早烧好水,泡了一壶大叶茶,倒在两个粗瓷茶杯里,端进来。南宫情一手一
杯都接了,怕老七手脚抖颤,却不递给他,又放下去,敛容道:“原来尊师过世
了。晚辈们昧于世故,此来未携葬仪,却是不恭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去的?”

  路无痕听见问这事,脸上也就呆了,一低头:“也就半个月前。从扬州回来
路上,就病得厉害了……所以那晚我就走了呢……从此后,再也没……”

  老七脸色苍白:“是从扬州……”

  南宫情插口道:“既是如此,还请路少侠带大家到坟上一拜,略尽些礼数。”

  路无痕其实哪里知道什么礼数,见如此说,便领着两人出来。南宫情绕过屋
宇,率先走到坟前,凝神看着那碑,撩起袍子就往湿地下一跪,扬声道:“晚辈
南宫情,忝任泉州府南宫世家第十三任家主,职掌东南武林,就任以来,只在前
山大龙湫闭关隐居,五年中竟不知与前辈隔山相处,以致失之交臂,真是惭愧无
地。晚辈浅薄无知,也无能由路少侠的武功家数,推知前辈名姓。想前辈也是一
代豪侠,不知为甚缘由隐逸在此。若泉下有知,海量冲宏,虚怀若谷,自当恕情
四失礼之罪。”说毕,趴在地下着着实实磕了四个头。

  路无痕愣眼看着,也不晓得回拜。眼见他又站起身,却一回手,将腰间宝剑
解将下来,走到坟侧:“此来未曾带得香烛,这一把天心剑,一直伴在晚辈身边,
在大龙湫练剑,前辈也曾听了五年。今日就用这把剑给前辈陪葬,休嫌菲薄,唯
愿能够聊慰前辈泉下寂寞。”一壁说,一壁连剑带鞘,向墓侧只一插,顿时没入
土中去了,不见个影子。

  老七这才走过来,也磕了头,却不说话,落后也解了剑,向另一侧插将入去。
路无痕眼见着这两柄美仑美奂、光华夺目的名剑,霎时间就石头落水,只得一声
响,没个影了,心感之余,不由得也看看自己的佩剑。那剑在腰间挂搭着,铁柄
锈锷,钝头钝脑,不晓得是不是也该插将进去?

  南宫情跟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却道:“路少侠的兵器倒是奇特,江湖上从未
见过,不知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这便是无痕剑了,”路无痕低声道:“师父从小儿便让我这样,好忘了剑
刃,专一在意,这样的话,用以搏击野兽,可以不伤皮毛……可是后来,他又说,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不该让我学剑……唉,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统是不懂
的……就连他的名字……我如今空着,到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了,填上去……”

  这日南宫怡跟珠儿在后园内揾翠轩等待半日,虽然相互间取笑玩耍,流杯投
壶,直没个安静气,未免也暗地里心焦。直等过了晌午,才见着那两人回来。那
形象,真也不必提起。各自淋了一身的雨,泥泥泞泞落汤鸡,还要加上斗败的公
鸡才能形容得恰到好处,干脆连械也缴了,两柄随身佩剑统没个影子。南宫情素
来沉静,倒还神情如常,老七那脸色,可就是一片里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人身后,还跟着个人,腰上不丁不八的,挂着柄稀奇古怪的没刃剑,看来
就是那约战的疯狂少年了。一只手扣着费余直拉将来,脸上居然是腼腼腆腆地,
看着揾翠轩里众人,羞涩一笑。

  那轩里众人,珠儿跟宝麝一掸眼看见是路无痕,先就慌了神,不敢露出素识
模样。其余几个,宝檀跟园子里的丫头们,只一看被路无痕牢牢扣住腕脉的费余,
正横头愣脑,冲她们雌牙露嘴,更是吓一跳,险些儿连礼数都忘了。当然最摸不
着头脑的,其实还要数南宫怡,依他素来的智慧,管家的经验,怎能相信今晨这
一战,南宫情再加上老七这当今的两大绝世高手,竟一起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
乳臭小儿?而且还输得……

  正狐疑不定,却听南宫情站在岸上,隔着一片池塘,向丫头们吩咐道:“锄
月,山子上惠风亭,快去收拾起来,路少侠要歇在这里。”

  锄月答应一声,从水轩里出来,小心翼翼绕过费余,敛衣去了。南宫怡更是
胡涂,跟在后面整衣而出,这才见南宫情道:“告诉西江十七刀,他们老大找回
来了,不必担忧。还是那句话,一切事体,都是我揽下,用不着他们到这里添乱。
还有,嗯,路少侠的事,原是个误会,顺便说明一下。”

  “误会?”南宫怡不由不大傻其眼:“那这下可闪得人不轻!那天事件一起,
不合被三个人催着,早飞鸽传书出去,闹得普天下知道。我猜着,扬州府里那拨
人马,此时一定快马加鞭,早往这边赶过来,不两日就到——到时候,可不又要
多费一番口舌!”

  “到时候再说吧,”南宫情轻描淡写的,也不跟南宫怡解释到底是个什么样
的误会,径转过假山,走入郑不健住的西院。却见院子里郑不健正神情漠然,坐
在走廊上看雨,见一行人进来,也不说话,只顾朝着费余上下打量。南宫情便是
向上一拱手:“蜗居狭小,招待不周,不知郑先生还住得习惯么?”

  郑不健却是答非所问:“这人留下来吧。清风,扶病人进去。”

  话虽如此,只是依费余那个疯狂劲儿,清风一个小孩子,又不会武功,如何
扶得住?早是宝象跟云伴儿两个拨在此处侍侯,抢上来一左一右,搀了进去。

  南宫情大喜:“有劳先生。不知依先生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症候?可还有救
没救?”

  “有救没救,那要看他的运气,”郑不健淡淡道:“能不能再多活两个来月。
练家子体质不同,或者行吧。”

  众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一阵,还是南宫情道:“原来先生要两个月,就可
以找出治法。”

  郑不健轻哼一声:“我有什么治法?这毒性稀奇古怪的,倒像由体内直渗出
来,竟怎么是日甚一日。原想着被酒气一激,劈了神像也罢了,谁想……好在不
过两个月,那花也就开了。”

  众人更觉胡涂。郑不健却再不多说,转着轮椅,慢慢进屋去,将掩上门,忽
地嘿然一声:“纵世界再怎么不同,残废还不是那个残废。哼,数尽更筹,听残
玉漏……”

  老七微微一怔,觉得这话却是说给他听的。等竖起耳朵,再要听时,却又没
了,只见那门轻轻合上,只余门内一片轻微的骚动,似乎是在救治费余,又似乎
只是在任着费余折腾。几个人听了一会,不明所以,只得默不作声出来,往东院
去了。

  东院里却比不得前面,静悄悄的,只得一个丫环在窗前做针线活儿。桌上铺
着件葱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绷着绣绷子,正在上面聚精会神,精工刺绣,听得脚
步声,这才抬起头来,便就笑了:“怎么就都弄得这一身泥水?忙了一早晨,可
吃过晌午饭没有?”

  “在路少侠那里倒是吃过,”南宫情微笑道:“只是山上简淡,未免欠了些
儿酒,你七爷却不尽兴。”

  那丫头抿嘴一笑:“谁不知道七爷的酒量?早准备下了。七爷口味重,还是
拿他们家的碧华春好了。”说着便往外走,堪堪到门口,却听得南宫情在后面一
声叫唤:“掬烟!”一回头,却听他道:“咱们的荷气酒一并拿来,我吃那个。”

  掬烟微觉奇怪,却也不多问,甩着手儿走了。不一会,带进两个小厮,用紫
竹方盒拿了许多下酒小食进来,共是干鲜果品各四碟,外加四碟时新菜蔬,四碟
咸食,四碟点心,在里间摆满了一桌子。又带进两坛酒,都是整封的泥头,现忙
着打开。

  路无痕趁着这乱儿,且在窗前瞧那刺绣。倒是稀罕物儿,原来是件男人的缎
袍子,缘边刺绣缠枝菊叶,下襟上单绣着几朵极娇黄的折枝菊花。那菊花似是清
晨初绽,乍放还羞,花瓣上沾的露水用银丝线绣出来,薄薄在黄线上覆了一层,
看去晶莹剔透,竟像是活动的。从上边看,那露水往下一滚;打下边看,又往上
滚去了。真个是千变万化,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比世面上见着的那西洋万
花筒,还好看着不知多少。

  掬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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