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了解,也怕这位老者对他讪笑。
幸而不老叟想了一阵,并没想出所以然来,改变了话题道:“小哥名为弃武,似乎含有弃武就文之意,但老夫细看小哥,却又分明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武林人物,不知小哥……”
丁弃武忍不住叹口气道: “弃武二字,是先母为我所取,目的自然是希望我能够弃武就文,但是……”
微微一顿,又道: “非常不幸,我还是注定了要在武林中浮沉!”
不老叟道:“这样说来,你是不喜欢学武的了!”
丁弃武皱眉道:“这也很难说,但先母不愿我习武,而我仍然侧身武林之中,甚是不孝!”
不老叟道: “那么你还是有些苦衷!”
丁弃武点点头道:“不错。”
不老叟道:“能不能说出来听听?”
丁弃武叹道: “不是也罢!”
不老叟摇摇头道:“难怪你会长吁短叹,郁郁不乐!”
丁弃武不由自主的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在下要告辞了!”
不老叟呵呵大笑道: “深更半夜的你要去那里?……”
伸手向洛阳城的方向一指,道:“若要投宿住店,你该向那边走,向这儿可是越走越远,五十里之内没有宿头!”
丁弃武道:“我不想住宿,只想这样走走!”
不老叟道:“这更证明了你心中痛苦烦恼,想藉走路来解除痛苦,这是没有用处的!”
丁弃武道:“谢谢老丈关心!。”
不老叟道:“我知道你心里痛苦,可是痛苦并解决不了问题,你应该快乐。”
“快乐……”
丁弃武忍不住,道:“想必老丈是充满快乐的了?”
不老叟道:“不错!”
丁齐武道:“那是因为老丈心里没有痛苦之事,所以才能够快乐得起来!”
不老叟道: “你可要听听我平生的遭遇?”
丁弃武道: “老丈既是快乐之人,平生的遭遇自然也都是快乐之事,在下……”
说着又转身欲走。
不老叟道: “人生有三大不幸,乃少年丧父, 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三件事,老夫都遇上了……”
丁弃武微微动容的道:“哦!”
不老叟又道: “人生有两件不共戴天的仇恨,—是杀父之仇,二是夺妻之恨,这两件事,我也都遇上了!”
丁弃武更加吃惊的道: “哦!”
不老叟微微一笑,又道: “还有一件使人更觉得痛苦的事,那就是预知死期,这件事我竟然也遇上了!”
丁弃武又道: “哦!”
不老叟道:“不论你心中有多少痛苦之事,想必总不会多过我去,而我仍能够保持快乐……”
丁弃武有些不信的道:“老丈说的是真的?”
不老叟道:“小哥为什么不坐下来谈,夜已经深了,我们就做长夜之谈可好?”
丁弃武不由自主,只好又依言坐了下去。
不老叟道: “老夫记不得是八岁还是九岁了,我的父母被仇家双双杀死,这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件可悲之事,少年失去父母,而且又是杀父之仇……”
丁弃武道:“老丈目前已是七十多岁,不知这仇恨报雪了没有!”
不老叟摇摇头道: “没有!”
丁弃武有些不屑的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老丈舍父母之仇不报,未免有亏孝道。”
不老叟摇头道: “那倒不是我不肯报父母之仇, 而是……”
微微一顿又道: “等我有了能够报仇的本领,去找仇家报仇之时,仇家却早己被他人所杀,使我有仇无处报,……”
丁弃武道: “这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
不老叟道: “当时我的确也很痛苦,但后来我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
丁弃武道: “和尚?”
不老叟点点头道: “是一位和尚,是他的两句话点开了我的心窍,解除了我的痛苦!”
丁弃武道: “不知是两句什么话?”
不老叟哈哈一笑道:“说出来平平无奇,可惜没有人肯去体会而已,那就是:事事皆有因果,事事皆出前定。”
丁弃武点点头道: “这话也有道理,但是……”
不老叟道: “我知道这两句话对你不会有用,但对我当时来说,却是有用得很,因为我觉得已经发生了的事是无可弥补的了,像我父母被仇人所杀,我要报仇,是应该的事,但仇人都已死光,再难过又有什么用处?”
丁弃武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不老叟微撤一笑,又道: “以后,我娶妻生子,到了四十多岁,第二件不幸的事又发生到了我的身上,……”
微微一顿,徐徐按下去道:“夺妻之恨!”
由于他一直面带笑,故而丁弃武有些嘲弄的道:“想必这件事老丈也忍耐下去了,不过,老丈已到了四十多岁,想必令正也已不是年轻貌美之人,何以还会有被人夺妻之事?”
不老叟点点头道:“我那妻子在嫁我之前,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而后那人去了塞外,杳无音讯,所以我那妻子才嫁了我,想不到二十几年以后,那人又由塞外回来,找到了我的妻子,……”
丁弃武道:“虽然他们曾是青梅竹马之交,但你们是正式的夫妇,他又敢对你怎样?”
不老叟道: “他自然不敢对我怎样,但他却在一个风雨之夜抢走了我的妻子……”
丁弃武道:“难道就抢走算了?”
不老叟苦笑道:“我的涵养虽好,但也不会抢走就算了,当我发觉之后随后追去,但找到的却只有我那妻子的尸体,……”
丁弃武道: “是被那人杀了么?”
不老叟道: “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怕永远也无法知道了,如不是被杀,就是自杀,反正是她死了!”
丁弃武道: “难道你没有替她报仇?”
不老叟摇摇头道: “没有,……”
丁弃武沉默了一阵,道; “还有你说的老年丧子呢?”
不老叟道:“我有两个儿子都已四十余岁,想不到却先后因时疫死去!”
丁弃武叹了口气道: “老丈当真是集所有不幸于一身,这些事对一个人的打击是太大了!”
不老叟道: “而且任何人也不会像老夫一样的能够坦然处之,不论小哥有什么心事,想必也不会比老夫的遭遇还要惨上一些……”
丁弃武点点头道:“不错,在下的不幸要和老丈比较起来,当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老叟道: “那么你也应该学学老夫,快乐一些!”
丁弃武苦笑一声道: “我会试试看,也许……”
他收住话锋,投注了不老叟一眼,又道: “方才老丈似乎还说,您……”
不老叟笑笑道: “我还说过预知死期,是不是?”
丁弃武点头道:“不错,您……”
不老叟笑笑道:“我还能再活十天,就到死期了!”
丁弃武瞧了不老叟一眼道:“老丈说得如此肯定?”
不老叟平静的道: “自然十分肯定,否则老夫还会自己咒自己早死不成?”
丁弃武困惑的道:“那么老丈是……”
不老叟道:“老夫自小就有一种痼疾,本来活不到二十岁,幸而遇上了一位名医,就靠着一些药草延续生命,但后来那位名医死了;而他的药草对我已经不再有用,因而病情日渐加重,已不是那种药草所能奏效的了。”
微微一顿,又道:“于是老夫请教了另外一位名医,仍然用一种药物来延续生命,但是老夫的病情愈来愈重,到十天之长,他断定我只剩了二十天的生命!”
丁弃武道:“也许他判断错误!”
不老叟笑道:“绝不会有错,老夫自己心里明白!”
丁弃武叹道: “那么老丈……”
不老叟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丁弃武道: “老丈预知死期,而能如此坦然处之,实在使在下佩服!”
不老叟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死了不过是归去而已,亦没有什么值得悲衷的!”
丁弃武道:“老丈深夜奔波,不知又是为了什么事?”
不老叟道:“老夫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孓然一身,了无牵挂,没有什么后事需要处理,倒也死得爽快,只是,老夫有一至友,居于卧虎山中,是一位全真羽士,名为赤离子,与老夫已经多年未见,垂死之前,老夫只想见他一面,以慰思慕!”
丁弃武恻然道: “那么也用不着连夜赶路啊!”
不老叟笑道: “老夫来日无多,能早到一会,就可以与我那老友多相处一会,自然是想早些到达了!”
丁弃武道:“在下对附近并不太熟,不知卧虎山在什么地方?”
不老叟遥遥一指道:“距这里大约还有二十乡里路,那卧虎山并不是大山,山上有一庄宝瓶宫,就是赤离子的观院!”
丁弃武对这么看得开的老人不禁渐渐起了好感,道:“在下可以送老丈去。”
不老叟笑道:“虽然我快死了,但还照样的可以行动,不必劳烦你,何况,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那里有时间送我。”
丁弃武道:“虽然我也有事,但并不一定马上要办,而且二十里路并不远,很快就可以到达,然后我再走也不迟,这就像老丈说的,我们有缘嘛!”
不老叟笑笑道:“也好,我们走吧!”
说着站起了身来。
丁弃武此刻方才发觉不老叟十分瘦弱,看上去果然像是一个垂死之人。
不老叟人虽虚弱,但精神还好,两人边谈边走,缓缓向前行去。
丁弃武忽然问到了不老叟的病症。
不老叟说他患的是心病,如果不是他想得开,事事不放在心上,也许他早就死了。
丁弃武道:“天下多的是名医,为什么你不去访求名医,也许还可以再多活十年二十年!”
不老叟笑道; “君子不跟命争,生死的事是前世就注定了的,强求并没有用处……”
微微一顿,又道: “而且,像老夫这种人,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好!”
丁弃武道:“老丈如此想得开,实在难得!”
两人淡谈说说,不大时光就到了卧虎山下,时间还不到四更。
不老叟不由有些迟疑了起来,因为此刻天色未亮,至少还有一个多更次,那赤离子必定正在梦中,怎么好意思把他喊了起来?
丁弃武也知道他的为难,当下笑笑道: “那宝瓶宫远么?”
不老叟向山上一指道:“这卧虎山总共才有多大地方,远又能远到什么地方去了……”
微微一顿,又道:“大约最多只剩下一里多路了!”
丁弃武向山上望去,但见密树如幕,看不出山上的情形,自然也望不到宝瓶宫的所在,当下忖思着笑向不老叟道:“咱们不妨徐徐走上山去,遇到风景幽美的地方境歇了下来,等到天亮之后再到宝瓶宫去找那个赤离子道长如何!”
不老叟点点头道: “如此甚好,咱们走吧!”
于是两人又向山上爬去。
不大功夫,不老叟忽然伸手一指道: “我知道那儿有个地方,风景不错,咱们到那边去吧!”
丁弃武无可无不可的道:“好哇。”
说话之间,随着不老叟向左侧走去。
半里之外,有一条小溪,水声潺潺,两旁是疏落的山林,果然是一处十分幽美的地方。
丁弃武左右张望了一眼道:“好地方,可惜没带些酒菜之类的吃食来,不然的话别是一大享受!”
不老叟微微一笑,从背后解下—个小包,打了开来,竟取出一皮袋美酒与一大块鹿脯.
丁弃武高兴的遣:“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不老叟道:“我想不到会在这里享用,但这却是我准备了在路上享用的!”
于是,两人就在河边沙滩上打了开来,边吃边喝,谈谈笑笑。
忽然,丁弃武伸手一指道:“你看!”
原来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竟有一个人坐着。
那人并不是刚来,而是早就坐在那里了,只不过两人来时天色仍然十分黑暗,此刻渐渐明朗了起来,方才能够看得清楚。
一时两人都怔了起来。
原来此时已近五更,两人已在沙滩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而那人却一直坐在那里,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由于所见到的只是那人的背影,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人来。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丁弃武瞧了不老叟一眼,当先向那人走了过去,不老叟也随之跟了过去。
那人巍然端坐,动也不动。
丁弃武轻轻叫道:“嗨,朋友!”
毫无反应。
丁弃武返身看了不老叟一眼,不老叟除了一脸奇怪的表情之外,并没有说什么。
丁弃武略一迟疑,又道:“嗨!”
同时伸手在那人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殊料那人却身子向前一栽,倒了下去。
丁弃武与不老叟俱皆大感意外,原来那是一个已经死去之人。
定神看时,只见那人大约五旬年纪,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但肩头上却插了一柄铁骨摺扇。
丁弃武皱眉道:“老丈可认得此人?”
不老叟摇了摇头。
丁弃武道:“看来这不是宝瓶宫的人了!”
不老叟笑笑道:“宝瓶宫中俱是道士,这人是个凡夫俗子,如何会是?……”
但他立刻又怔了起来,呆视不语。
丁弃武瞧着他道:“老丈想必有些发现。”
不老叟点点头道:“你可认得此人?”
丁弃武又向死者瞧了一阵,摇摇头道:“不认得,但从他这柄铁骨捐扇上看来,必然是位武林中人!”
不老叟道:“他不但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很有名气的人……”
微微一顿,又道: “此人名为费无伦,人称铁扇书生,到江湖中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