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不相信都无关紧要,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原不必要人相信的,他已经承认了他的企图与行动目的,就是已经信任我们了,他为我们打算,希望我们能不受连累,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我们又何必拒绝呢?”
大桃默然片刻才道:“妹妹,你到底比我了解他!”
小桃道:“这是当然,你视他为一个热血可敬的朋友,我把他当作终身的依归,我一定要更深入的了解他。”
大桃轻轻一叹:“妹妹,看来我在此地实在是多余的了,我这就回家去了,一有消息,我就来通知你们。”
小桃点点头,眼看着大桃转身落寞的走了,她才关上门,回到屋里,但见预让用菜刀在削一根木棍,要削成一支剑的样子。忙问道:“大哥,你要削一支木剑?”
“是的。我要把剑技重温一下。”
“那也不必用木剑呀?家中有几支剑呢?”
“我知道,那些剑不够锐利,不如用我自己的那支。”
“总比木剑好得多了。”
“不见得,如果我用木剑,我会小心记住,不用它跟对方的兵刃接触,专找对方的空隙出手。”
“那样子机会不多,而且危险太大。”
“是的,但必须如此,我才能速战速决,不跟对方缠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用普通的长剑也一样可使用那些精招的。”
“不错,但是我本身也有危险时,我就会撤招自救了,那是很自然的反应。我用木剑,可以坚定我的决心,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自己的剑呢?”
“在!我藏起来了,暂时不想用它。”
“为什么?那是一柄宝剑,可斩金断铁……”
“是的。那是智伯花了两万金价,特聘一位名匠为我铸成的,剑名燕支,锋利无匹。”
“为什么不用那支剑呢?那也可以帮助你成功呀!”
“我把剑藏在宫中的一个地方。那时襄子不在宫中,警卫松弛,我可以进去,现在可没这么方便了。”
“我可以设法为你取出来。”
“不必了。我藏剑的地方在深宫内寝,进去势必要惊动人,要是因此而打草惊蛇,反而得不偿失了,剑在那儿很安全,非到必要的时候,我不想去动它。”
小桃不说话了,半晌后才问道:“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我在吃食上一向很马虎。”
“要不要酒?”
“小酌无妨,可别再像那天一样,把我给灌醉了,我要一直保持着清醒。”
“大哥。我可没灌你,是你自己要醉的。”
“我这人就是对酒不知节制,一喝就不知道停,一醉就不容易醒。”
“我用什么方法才能制止你呢!那天,到了后来,拦都拦不住,自己把罐子抢来猛灌的。”
“我知道。”预让道:“我并不是完人,而是一个流浪江湖的剑客,有些时候,我是很野蛮不讲理的。”
小桃道:“要那样才好。人若是十全十美,处处都能做到克己复礼,反而变得虚伪了。”
“要不叫我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少准备一点,我的量不大,每饮可尽一壶,到时候没有了,我也没办法。”
小桃点点头,含笑到厨房去了。她把菜肴烹好,端出来放在堂屋里,才去请预让,只见他已经削好了剑,握在手中,凝视着墙上,良久,才徐徐刺出一剑。
剑是对准一根嵌在壁中的木柱上刺去的,柱上原有一个虫蛀的小孔,只不过一粒米那样大,预让连刺了三剑,每一剑都恰好把剑尖刺进小孔中。
这虽是很简单的一招,但是小桃却明白,若非有数十年的造诣浸淫,是绝对做不到的。
她的脸上流露出惊异之色,也有着更多的倾折,忍不住轻轻的喊了一声好!
预让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算好,我先前已经刺空了好几次,现在才算是练准了,可见剑技是荒疏不得的。从今天起我每天都要练两个时辰。”
“随你高兴,你练上一整天都行,不过现在可得去吃饭了。”
预让含笑跟着她出去,果然看见桌上放了一把酒壶,高约三尺,约可容酒一斤,微笑道:“这么大的酒壶。”
“这是我家中的祭器,只有在祭奠祖先时才用的,壶中的酒在祭完时轮流传递,每人都要一爵。”
“你家里有多少人?”
“我家本是大族,我父担任族长,全族总有一百多人,后来因为发生瘟疫,死得只剩我们一支了。”
“这酒中就有一百多盅了?”
“是的。注满了有两百盅呢!我的手劲不足,只能注到一半,一百盅总是有的”
“我怎么喝得下那么多呢?我说的一壶,差不多只有三四盅。”
“酒在壶中,你可以不喝。”
“我就是无法自制,所以才要你帮忙的。”
“预大哥。”’小桃道:“这种事没人能帮助你,你必须练习自制,假如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也不必去想你的工作了。”
预让道:“为什么?这是两回事。”
“以前是的,现在却不同了,以前你心中没有杀机。所以能与人和平相处,现在你心中充满了杀机,以至于杀气四溢,到你的身边,就能感觉到……”
“这是我一向就有的。”
“不然。我守候在你身边有三天,体会得比较深切。你只在心中想到要杀人时,才有杀气溢出,在平时,你和常人一样,如果你无法克制住这阵杀气,没有走近敌人,已经给了对方警告,就不会成功了。”
“可是这与喝酒无关。”
“也许有关,也许无关,但你可以从这儿开始,这也是一种内心的欲望,你能用意志去克制它,慢慢的,你也能去克服其他的欲望了,最后终将能克制杀人的欲望。”
“杀人也是一种欲望吗?”
“欲望就是内心急切想做的事。”
预让仔细玩味她的话,倒是颇有见地,于是笑着拱手道:“小桃!难得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我就从酒上开始。”走到榻前坐下。
小桃双手去举壶欲斟,预让却一手接过笑道:“我自己来好了,不敢劳驾。”
他轻盈地举壶,在面前的那尊铜爵中浅浅的斟了一爵,毫无吃力之状。
小桃吃惊道:“大哥,这本身已重十钧,再加上半壶酒,重量也差不多,你一手提起来,好像丝毫不吃力。”
预让道:“是的,一个剑手最重要的就是练腕劲。要能举百钧如草芥,才配资格用剑,所以一剑在手,能出入于千军万马之中。”
“一个剑手一定要有这么大的腕劲吗?”
预让道:“当然不是一定需要,剑的份量并不重,一个普通人也能舞动的,但是有了那么大的腕力,才能使剑执在手中轻若无物,有许多精妙的剑式才能得心应手。能舞几手剑的人都被称为剑手,但要成为一个剑士,却必须还要具备更多的条件。”
“那些条件呢?”
“所谓剑士,是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于剑道,精研剑艺,重视剑格,历行规诫,尊敬剑誉……”
“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规格,我以为能舞剑的人,都是剑士了。”
预让一叹道:“剑道之所以日衰,就是因为剑手与剑士不分。学剑的人日众,而敬剑者日稀,以至于杀手、打手,也成为剑士了。”
他话中有着很多的感慨,但是他的酒却很能自制,喝到第四爵时,居然自动停止了。
小桃笑问道:“不喝了?”
“不喝了,我真正的量只有三爵,过此即有酒意,今天我故意多饮一爵,使自己有了酒意,而后再控制自己。”
“是不是很困难呢?”
“是的,很困难。我心里很想倒第五爵,那是一种很难抵制的冲动,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睛一直在避开酒而不去看它?”
小桃没有注意,因为预让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使她感到很不安,但是她心中也在窃窃的暗喜。
为了下厨方便,她把衣袖卷得高高的,露出了两截手臂,而且因为烧火时很热,她把衣襟也拉松了,露出了半边的胸脯。
她并不是故意如此的,所以并没有自觉,也没有故意去掩饰,殊不知这种自然的风韵,在另一人眼中,是最具魅力的诱感。
预让看她的眼神,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以前在别的男人那儿,她也接触过这类似眼光,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去躲避,也没有厌恶的感觉而已。
空气一时变得很沉寂,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双方都已明白对方的心意,也都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是谁也不便开口争取先手主动。
过了很久,终于还是小桃鼓起勇气道:“爷的酒既然够了,就请回房休息吧!”她把称呼改为爷来作为暗示。预让点点头道:“好,我几天没洗澡了!”
“爷就稍候,奴家这就烧热汤去。”
“浴后连替换的衣裤都没有。”
“没关系,我爹跟我兄长的衣服还在,有些是新缝的,没来得及穿,他们的身材跟爷差不多。”
“小桃,还有一点文姜可能没告诉过你,我虽是活了这么大,自己不会沐浴,都是文姜替我洗的。”
小桃忍不住道:“在未与文姜夫人结婚前,爷难道都不沐浴的?”
“那怎么会呢?不过那不能称为沐浴,提桶水,从头上淋下来,就是沐浴了。”
小桃道:“我们也都是这么沐浴的。”
预让叹道:“可是我到了范城后,才知道以往的那种淋浴,只能算是沐身。而所谓沐浴,较之舒服千百倍。自此之后,我已不习惯那种冷水浇头的沐身了。”
“那究竟是怎么一种沐浴法?爷可以告诉我,奴家虽然不会,但可以学着做的。”
于是预让拉她,到了浴室中,告诉了她,他跟文姜是如何共浴的。
小桃红着脸听着,也红着脸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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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桃终于懂得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的去爱一个男人了。
预让本是小桃所倾心的人,可是现在,她更爱他了。
在爱中,日子是很容易过的,足足有四五天他们没有出门一步,没有分离过片刻。
预让每天都有两个时辰练剑,小桃都陪着他,有时还充任他切磋的对手。
预让用那枝木剑,小桃用真剑来进攻。她攻得很认真,剑式也很凶辣,她家几代都在公门中执役,虽然是女儿身,武技并不逊于男子,甚至于比一般江湖上的剑手还要高明得多。
但她在攻击预让时,丝毫都不松懈,真杀真砍,毫无顾忌。因为她深信预让剑技,绝不会受伤的,反之,假如她能伤得了预让,那么预让也不必到赵宫去了。宫中的武士,每一个人都有她的身手,而且襄子本人技击之精,还比她高出很多。
预让的剑技当然高出她很多,可是常被她刺成轻伤,那是因为预让现在所练的剑法是一种杀人的剑式,他出剑时,目的在取对方的性命,对本身不作防御,不作躲闪,完全是以速度来搏命。
他本身的气功练得很好,肌肤已有抗刃之能,挨上一剑不在乎,最多只划破一点表皮而已。
他的木剑,不知点中了小桃的要害多少次,那是他及时止手,否则小桃不知要死多少次了。
这一天,大桃来了,进门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预让一脸的伤痕,使得那张英俊的脸整个的变了形。
“预大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怎么了?我不觉得有什么改变呀!”
“还说没有呢,要不是我早知道你在这儿,乍然见面,绝对想不到会是你。”
“那是我脸上受了些剑伤的缘故。”
说着找到一面铜镜,移到亮光处一照,他不禁深深地吃惊了,不光是那些剑痕,皮肤的颜色都变了。他久经风霜,把肌肤晒成了古铜色,光亮有泽,使他看起来增加了不少的威严,也增添了无限的男性魅力。
可是现在,他是变黑了,这黑是从肌肤中透出来的,再加上那些细小的剑痕,使他看起来换了个人似的。
预让几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他怔了一怔后才叫道:“小桃,你是怎么弄的?”
小桃从后面出来,手上棒了一个乳钵,钵中调着一些黑色的油浆,笑着道:“没有呀!”
“我的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小桃道:“那是萝汁的关系。”
大桃抢过她手中的药罐闻了一下道:“这是我家祖传的治创药,但是颜色不对,那应该是一种浅红色。”
小桃道:“我加了一种黑色的浆果在里面,这种浆果有加速治疗创口,迅速愈合的功效。”
大桃道:“该死!你一定是用了那种淄果,那虽然也能治伤,可是颜色入肤之后,很难褪掉,我们只是用来染布,很少用来合药的。”
小桃道:“我加进去是为了增加药效,倒没想到其他。”
“你真糊涂,这种颜色好几年都褪不掉呢。”
小桃道:“有什么关系呢?最多只使人黑一点,也不会难看到那里去。”
“胡说?一个美男子,叫你弄成丑八怪了。”
小桃道:“男人不是以色貌来取胜于人的。我知道爷早先是个很吸引人的美男子,但真正使他成名的是他的剑术,而不是他的英俊,只要他那剑技仍在,他依然还是预让,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大桃道:“小桃!我知道你是有心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总有个理由吧。”
小桃道:“有理由的,因为爷太有名了,而我们要做的工作是不能太有名的。”
大桃道:“预让名扬天下,但认识他的人不多。”
“不错!但是一个英俊魁梧的男人很引人注意,引人注意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了他是预让,我们的工作就不好进行了。”
预让道:“对!小桃,你说得对,我并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求能达成我的心愿,所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只有感激,绝不会怪你的。”
“你怪我也没关系,只要这件事是应该做的,我就会毫不考虑的去做。”
大桃叹了口气道:“妹妹!你还是那种老脾气,独断独行,完全不问问别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