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情绪都很激动,最易闹事,因此双方都压制一点的好。
恰好有一小队的巡卒来到小酒铺中,那个领队的十夫长是个颇为英俊的小伙子。虽然同僚们已经告诉过他这小酒铺情形,但是他却不服气,尤其是喝了几盅酒后,跟那个穿绿的小娘子又说了几句话,以为人家对他青眼独加,益发赖着不肯起来了。
渐渐的,他的话更多了,而且口齿也轻薄了起来。
驼子沉着脸出来了,走到他的座位前,只说了一个字:“滚!”
那十夫长被这一喝,看见了驼子目中的精光逼人,倒是有点怯意,可是当着十来名部下,不禁又感到脸上无光,连忙一挺腰道:“军爷是来喝酒,又不是不给钱,你凭什么叫我滚?”
驼子冷冷地道:“不凭什么,但凭这铺子是我开的,我不做你的生意,就可以叫你滚!”
“笑话!天下哪有你这种做卖买的?只要你开门,就不能禁止客人上门。”他掏了一把铜钱,往桌上一拍道:“再打两角酒来,老子喝到天黑都不走,看你能怎么样?”
驼子没有跟他多言,只走一步道:“滚!”
那小子见到来势太凶,色厉内荏地道:“老子不滚,要是敢撒野,老子就砍了你!”
呛的一声,他已经拔出了刀。
绿衣娘子见事情闹得大了,忙上来解劝,拦住驼子道:“大哥,算了吧,没几天君侯就来了,忍一忍吧!”
赵襄子来过后,此地又将归于冷寂,不会再有这么多人了,自然也没有生意做了。
这是一般人的想法,但是听在驼子耳中,又别有一种意思,他已经准备罢手了。
绿衣娘子又朝那十夫长道:“军爷,我家汉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您多包涵,今天您的酒也够了,明天请再来吧!”
小子这下子占足了面子,就此下台也就罢了,偏偏他不识相,伸手抓住了绿衣娘子的手笑道:“我还早得很呢。来!再陪我喝两盅。”
绿衣娘子目视驼子,满是哀求之色。
小子更得意了,大笑道:“别怕你的汉子,小娘子,你是天仙般的人,嫁给他,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坐下来,他要是敢噜嗦,老子就一刀劈了他,你就可以另嫁了。”
驼子怒极上前。绿衣娘子急忙抱住他,那小子却以为这是机会,因为绿衣娘子在起身前,曾经低声道:“军爷,你快走吧,他凶得很,你会吃亏,在这儿,闹起来也是没理。”
那小子却是色迷心窍,以为绿衣娘子特别关照他,哈哈大笑道:“什么?君侯虽然严禁军队闹事,但我不同,我们是专司巡查捉拿奸人暴徒的,遇有形迹可疑的人,就能抓他起来,若敢反抗拒捕,有权格杀勿论。”说着举着刀冲上来,厉声叫道:“唉,你这驼鬼,看这副长相,非好人,看刀!”
驼子的恶名他已久闻,而且刚才接触到驼子的眼光,他忍不住有震栗之感,这时见到驼子被抱住了,心想这是机会,一刀砍了下去,只要砍倒了他,营中很多人都能作证,说驼子是个凶恶之徒。
所以这一刀他倒是毫不容情,认真砍下去的。
驼子双手一振,抛开了绿衣娘子,然后一伸手,不知怎的,刀已到了驼子手中,跟着寒光一掠,他的鼻子已经粘在刀上了,是什么样功夫?
不仅他吓呆了,那些军卒们也吓呆了,驼子把刀往地上一丢,怒声道:“滚!”
那小子鼻子被划掉都不知道痛,回头就跑。那些手下也纷纷抢着跟他跑了。
但是这批人并没有跑太远,忽而纷纷倒地,而且还有几个人过来,举刀乱砍,把那些军卒都砍倒了。
驼子大奇。那群人到了店里,首先乱踢乱打,把桌椅砍翻了,而且有一个人持刀过来,砍在驼子的身上。驼子正待反抗,看清那个人时,不动了,而且乖乖地挨了一刀,这一刀并不重,伤的部位也不重要,但是血流得不少。
跟着有一件更令人吃惊的事,就是那个穿红的娘子由后面转了出来,她看了一下道:
“王将军,那家伙的鼻子是我咬掉的,他酒醉调戏我,被我咬掉鼻子,然后他砍了我一刀,以后的事就由你去说了。来吧!”
这个姓王的将军果然一刀砍在她的胸膛上,这是真砍。
红衣娘子马上倒地。
驼子大惊,上前抱住她,厉声叫道:“王飞虎,你疯了,你怎么?”
红衣娘子道:“大哥!别怪王将军,是我请求他如此的。如果不如此,事情盖不下来,你行刺的计划势必要泡汤了。小桃,你过来。”
绿衣娘子畏缩地过来。
大桃叹了口气道:“妹妹,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有身孕,你想闹点事,使预让的行刺计划告吹而保全他。可是你错了,预让若是不能完成这件事,他活着也等于是死了一般,你整个地毁了他。”
小桃像是一下子崩溃了,跪了下来道:“我不管!我不要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我不要失去了他。”
大桃叹了口气,道:“也许你并没有错,但是你应该明白,预让并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你该明白,你不能太自私。”
她只能说到这儿,因为文姜已经伴着一位赵国的将军以及十几名亲兵急急地闯了进来。
那位将军看了满地的死尸,皱着眉头问:“这些人是谁杀死的?”
王飞虎道:“是末将。”
文姜皱了眉头道:“飞虎,你也是的,怎么杀了这么多的人,你看该怎么办?”
王飞虎道:“末将必须杀死他们,否则激起众怒,恐怕事情还要难以收抬。”
那位将军皱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飞虎道:“那女子还没断气,还来得及告诉将军。”
大桃挣扎着道:“是那位军爷喝多了酒,抱着奴家要强行亲热,奴家在挣扎中,不慎咬下了他的鼻子,他就拔刀要杀奴家,奴家的汉子过来救助,也被砍伤了,那些军爷们纷纷上前要杀人,幸朽王将军来到……”
王飞虎道:“方将军,河东百姓对君侯的印象才转好一点,若是容此事宣扬出去,立即将会激起民变,所以末将只好杀了他们,以息众怒。”
文姜沉下了脸道:“方将军,河东虽已战败,但河东百姓,却不是任人欺负的,贵军到达前,我已经再三关照过,结果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你可要负全责。”
那姓方的将军道:“夫人,事情若是真如所言,自是错在敝方,可是王将军把人都杀光了,不留一个活口,全凭一面之词……”
王飞虎道:“方将军莫非认为我在说谎?”
方将军道:“我可以相信王将军的话,但是,敝方却不留一个活口,我对敝国的人又将如何交待呢?”
文姜道:“他们私出营区就已犯了死罪。”
“他们可不是出营区,他们是出来巡逻的。”
文姜道:“巡逻是为公务,如同临阵,他们却擅入民家饮酒,这就更不可恕了。”
方将军道:“他们都饮了酒吗?”
他是问小桃,小桃但哭不言。
文姜道:“有没有饮酒很容易知道,一个个检查一下就知道了,免得你又是一面之词。”
方将军挥挥手,他的部属忙分开一一检查,文姜也叫自己的手下随同去检查了一遍,赵军没有来回报,倒是一名河东的青年过来道:“夫人,他们饮酒,而且还饮得很多,个个酒气冲天。”
文姜冷笑道:“方将军,这可不是在他们死后再灌下去的,死人的肚子里灌不下酒的。”
方将军看看自己的部属,见他们没有反对,知道这项事实已无法推诿,无可奈何地道:
“这是他们该死,来人哪,把尸体带回去!”
这时大桃已断了气。文姜道:“方将军,慢来,你把尸体留下,我们等君侯来看了再说。”
方将军陪笑道:“夫人,末将已自承不是了。”
“那就行了吗?这儿还有一个死的,一个伤的。”
“我们死了十来人,难道还抵不过?”
“怎么能抵呢?你的人是该死,可是这酒店夫妇死伤得太冤枉了。”
方将军只有道:“死者已矣,除非夫人还要把我也杀了偿命,此外别无他策,至于伤者,只有赔钱治伤!”
文姜道:“赔?把那十名死者的三年钱粮赔给这店主,作为伤死抚生之费。”
方将军只有道:“末将遵办,少时即将银钱送来。”
“还有,在君侯未来之前,贵军一律不得出营。”
“这怎么行?我们是来担任警戒的。”
“可是你的军纪太差,反而会出事。”
方将军沉吟片刻才道:“这件事实在难以遵命!”
文姜沉下了脸:“方将军,我这是为你好。这儿是河东地界,你们的军卒在此,极易引起反感,一点小的冲突,立可酿成巨波。像这店里的惨剧,酒醉闹事,对一个漂亮的女人调笑几句,本是很寻常的事,只是发生在你们身上就不同了,顷刻之间,就是十几条人命,若不是我赶来,他们可能会杀上大营去的。”
“夫人,最好别发生这种事,否则就会很遗憾了。”
文姜却不在乎他的威胁,冷笑一声道:“方将军,河东只是战败了,不是征服,我们还有上万的丁壮,有几万个妇女老兵,这些人都能一战的,你若是不相信,我只要一声令下,可以在一个时辰内,杀得你们片甲不留,你不妨先回去准备。”
方将军见她生气了,连忙道:“夫人,这是何苦呢?末将是受命前来担任警戒的……”
“根本是多余,凭你那一两千人,干什么都不行。我只要派出两百名甲士,足可踏平你的大营!告诉你一句话,我们之所以罢手息战,是为了心感赵侯的仁厚,若是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耀武扬威,我们可不吃这一套。”
方将军只有连声陪不是。
文姜又道:“我的条件不打折扣,接不接受在你,我给你一个时辰,把你们在营外的人全撤回去,否则的话,你就准备着收尸吧。”
方将军还要说话,文姜道:“一个时辰是很快的,到了时限,我在营外看见一个赵国的人就杀一个。”
方将军总算领教到这位夫人的厉害了,他自然知道河东战士的骁勇,文姜的那些话倒不是虚伪的。更苦的是在出发之前,襄子对他一再嘱咐,要他注意军纪,万万不可跟民间起冲突。
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己方的人都死光了,已无从了解,但是那个十夫长满口满身酒气,而且杀死了一个女的,这是事实,说来总是理亏。事情闹开来,君侯一定会降罪自己,那时脑袋就保不住了。
君侯痛恨智伯,把他的头颅制成酒杯,现在却要归还,可见君侯极力在拉拢河东的人心,这时候是绝不能开罪河东百姓的,因此他一拱手道:“夫人,末将即刻就送钱粮过来。”
文姜道:“我在这儿等着,你最好快点,否则百性们看到了死者,恐怕又会起闹,我还要镇压一下。”
方将军诺诺告退。
方将军走后王飞虎道:“夫人真是了不起,败军之将,居然还能令对方屈而受命,不敢违抗,也只有夫人才能具有此等魄力!”
文姜笑道:“那没什么,也要有形势在后面作支持。形势比人强,不怕他不低头。飞虎,事情发展是如何的?怎么把人都杀了呢?”
王飞虎道:“事情是出自那个女的要求,她说形迹已经败露,必须要将来人全部杀死,否则前功尽弃。”他低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文姜听了后点头道:“这位小娘子倒是很难得。小桃姑娘你过来。”
小桃过来跪下要叩头,文姜把她扶住了道:“谢谢你替我照顾他那么久。”
小桃忙道:“贱妾应该感谢夫人的成全。”
“那倒不必客气,这段时间内,我要照应河东的百姓,帮不了他的忙,还是你们方便些。怎么?在晋城一直没机会吗?”
“不,有机会的。我们行动过一次,没有得手。”
“哦?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失败的呢?”
“夫人,您还是问爷吧。”
“他在哪儿?”
小桃怔住了。她相信文姜一定早已认出预让了,而文姜居然会问出这句话。她看着预让。
预让笑道:“小桃,文姜夫人的丈夫是预让,是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文姜也道:“我丈夫去做一件大事了,这件事没完成,他不会跟我见面的,所以刚才经过的情形,还是你来说吧!”
小桃只有把上次谋刺的经过说了一遍。
文姜点着头,听完了才道:“那倒是难怪,预让是剑客,他看看智伯的遗骸受到了小人的凌辱,当然会受不了的。这也是他们热血男儿才有的行为,假如他能对那种事无动于衷,纵然行刺成功,也不可贵了。”
预让微微一震,脸上带着微笑。
小桃不解地道:“为什么?夫人,这不是爷此生唯一的奋斗目标吗?”
“是的,他是一个游侠,一个剑客,游侠剑客所标榜的是一诺千金,他要刺杀襄子,不是为了私怨,不是为了国恨,只是因为他受智伯知遇太深,无以为报,而这是他在智伯生前答应过还没有做到的事,所以他要完成它。”
“那又为什么完成了并不可贵呢?”
“因为在那种情形下,还有比践诺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使智伯的遗骸不受辱。他不能在生前保护智伯,已经是万分内疚了,如果还能眼见智伯受辱而无动于衷,那就不像个人了。”
小桃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还是您了解爷。”
文姜苦笑一声道:“我宁愿不了解他。如果我不了解他,我就会像一般的女人一样,想法子去阻止他,平平凡凡地活下半辈子,因为刺杀襄子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襄子归还遗骸,亲自致祭,善视河东百姓,这些多少也是因为他而有的改变,他就是不行刺,别人也都能谅解了,他已为智伯赢得了尊敬。”
小桃目泛异光道:“夫人,是真的吗?”
“是的。但是很遗憾,我太了解我的丈夫,他如不完成这件事,他的人活着也等于是死了,而他去完成件事后,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可是这一次更为困难了。”
“是的,不管是否得手,他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