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丝损伤,必然毙命于斯。幸好李道谦劲力不足,杨慕非又及时出手,钳住了来剑,因此只是割破了外皮。
杨慕非怒气填膺,愤然斥道:“你们这些臭道士,枉以名门正派弟子自居,下手竟如此狠毒?”右臂振处,喀喇声响,手中长剑应声断为数截。李道谦又惊又怕,冷冷地道:“对付你这等武林败类,还用得着讲甚么江湖道义?哼,你爹杨明铮与你娘沈冰,叔嫂二人勾搭成奸,生下了你这个小孽种。你自是好不到哪儿去。可不曾想到,你比你爹娘还要无耻!”
杨慕非此生最恨他人辱骂自己父母,骤闻此言,胸头怒气涌将上来,大声喝道:“住口!”呼的一掌,向李道谦胸前拍出,前掌未消,后掌又到,两手交错向前,掌力便如排山倒海般,连绵不绝。李道谦眼见对方掌力如潮,拍到时劲风逼人,情急中长剑斜曳,向杨慕非胸口直刺出去。
杨慕非见眼前青光闪动,双足着力一点,自“升”奔“益”,闪到李道谦身后,反手一掌击在他背上。李道谦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颔下几丝黄须,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出两三步,伏身跌倒。杨慕非也未曾料及到,自己的掌力竟变得如此浑厚,不禁愣在了当场。其实,这自是服用了朱睛冰蟾的缘故。
蓝道元惊叫道:“李师弟!”纵身上前,慢慢扶起李道谦,见他脑袋低垂,脊椎骨从中折断,满身皆是鲜血,心知他已命若悬丝,不由得潸然泪下。李道谦缓缓睁开两眼,微笑道:“师兄,我不行了。”孙德彧二人扑上前来,看着李道谦,不禁泪如雨下。蓝道元咽声道:“李师弟,你不会有事的。师兄马上带你回终南山。师叔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李道谦摇头轻笑,道:“师兄,用不着了。”
蓝道元虎目含泪,怆然道:“不!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师兄决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罢,抱起李道谦,头也不回地投西而去。完颜德明眼中怒焰腾腾,指着杨慕非,破口大骂道:“畜生,不过半月,全真教定来寻你报仇。”两人紧随蓝道元身后,迎着暴风雪大踏步而去。杨慕非心知自己与全真教结怨已深,再三辩解亦是无用,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目送他们渐渐隐没在风雪之中。
杨慕非穿林蹑岩,一路向北,行了二十余里,已至灵星门外,进城后转而投西,走了大半个钟头,渐觉肚中饥渴,便走上街旁一家酒楼,饮酒吃饭。坐下饮了几杯,杨慕非想起今日之事,颇为悔恨,心道:“我因一时气愤,重伤了天乐子李道谦,并因此与全真教结下梁子。琳儿以后纵是对我有意,全真教的那些老杂毛也必会从中阻拦。那时,我却如何是好?”转念又想:“他们缘何口口声声骂我淫贼哪?”
猛听得东窗下一个蒙古汉子压低嗓音说道:“听我家张大人说,今日午时三刻,朝廷就要问斩文天祥了。”杨慕非闻言一凛,不由得凝神细听。另一人奇道:“大汗对文天祥甚是敬佩,一直都想招降他为己所用。怎会突然下旨问斩呢?”先前那人道:“还不是文天祥那厮不识抬举。昨日,大汗亲自召见那厮,那厮却对大汗长揖不跪。大汗劝他归降朝廷,说道:‘你在这里的日子久了,如能改心易虑,用效忠宋朝的忠心对朕,那朕可以在中书省给你一个位置。’你猜那厮怎么说的?”
另一人笑道:“文天祥怎么说的?”先前那人冷哼道:“那厮佯装大义凛然,说道:‘我是大宋的宰相。国家灭亡了,我只求速死,不当久生。’大汗又问他:‘那你愿意怎么样?’那厮竟然回答说:‘但愿一死足矣!’大汗恼怒无比,于是下令处死那厮。你说!那厮放着高官不做,却要自寻死路,岂不是大白痴一个!”另一人大笑道:“腐儒狂生,大抵如此。”杨慕非心想:“我还是尽快找到葛长老他们,想法子营救文伯父才是。”
正寻思间,忽听门外一个尖细的嗓音求告道:“老爷太太们,请发发慈悲行行好,赏叫化儿一口饭吃罢!”杨慕非转过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叫化子,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目甚是清秀。那小叫化子与杨慕非目光相接,脸上立现痛恨之色,连施舍给他的银子也不接,转身便跑。杨慕非大感讶异,心想:“我甚么时候得罪这小叫化儿了?他竟对我如此忌恨!”当下扔下一锭碎银,抢出店门,见那小叫化子已快步奔出八九丈外。
杨慕非高声叫道:“小兄弟,且住!贵帮葛、白二位长老,现在何处?”那小叫化子头也不回,遥遥应道:“恶贼,有胆便跟我雷振天来!”脚下健步若飞,竟是愈走愈快。杨慕非见他身法奇快,心中暗自惊叹,赞道:“这小叫化儿年龄虽小,轻功却忒了得!”当下一拔身形,提气急追。奔出数里,两人渐至偏僻之地。
雷振天陡觉身后风声骤紧,正心惊不已,猛听得杨慕非在耳畔大笑道:“小兄弟,我助你一程!”左手已然搭上了他的肩头。雷振天被他左臂一带,竟而收脚不住,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当真是快逾奔马,疾似利箭,直吓得那张黑乎乎的小脸蛋儿煞白如纸,惊叫道:“恶贼,放开我!”杨慕非皱眉道:“小兄弟,你不认识我么?怎地口口声声骂我恶贼?”雷振天气呼呼地道:“我怎会不认识你?你就是我中原武林的头等大敌伪君子杨慕非。”杨慕非愕然道:“我何时成了中原武林的头等大敌了?”他这一愣间,雷振天左手疾伸,呼的一掌,向他肋下拍去。
第十五回:东风又作无情计(4)
这招迅捷之极,杨慕非若仍站在原地招架,委实难以躲过,只得松手后跃。雷振天也不追逼,双足着力一点,向前扑出丈余。杨慕非疾呼道:“小兄弟,且住!你给我说清楚再走。”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已追上雷振天,伸手向他后颈抓去。雷振天大骇,急叫道:“白长老,救命!”嗓音哽咽,便要哭出声来。忽听得一人厉声暴喝道:“杨慕非,休得再行凶伤人!”杨慕非陡然住足,循着发声处望去,只见白泰熙领着众武林豪杰,从一座大宅院里如飞般奔了出来。
杨慕非拱手说道:“白长老、杜教主,别来一向可好?”白泰熙冷哼道:“还好!没被你这小畜生活活气死。”杨慕非环视一周,见丐帮八袋以上弟子俱在,独独缺了传功长老葛行空,心下更是惊疑,动问道:“葛长老哪?”白泰熙脸上青筋根根暴涨,有若虬根盘结,愤然道:“哼,你还有脸问起?葛长老中了你暗算,早已负伤而死。”众乞丐听得白泰熙说到此节,脸上皆大有愤色,高声唱喏着《莲花落》,数百枝竹棒一齐劲点地面,声撼屋瓦,一步步紧逼过来。
杨慕非见群情汹涌,双手猛地一击,大叫道:“且慢!我还有话说。”白泰熙冷哼道:“死到临头,你说甚么也没用。”杨慕非道:“在下何时暗算了葛长老,还请白长老你明告。否则,在下就是死也不能够瞑目。”白泰熙怫然作色,恨恨地道:“杨慕非,你在天下英雄面前,还兀自敢装痴扮傻?好,老叫化子我就当着大伙儿的面,将你的恶行细细道来,也叫天下英雄识得你的真面目。四日前晚上,你突然来到莲花山庄,说有要事相商,将葛长老请进了怡情轩密谈。”
杨慕非插嘴道:“四日前,在下因通惠桥被暴风雪折坍,尚困在江左,如何能够前往莲花山庄?”白泰熙横了他一眼,续道:“时不过半刻,我陡然听得屋里呼呼风响,葛长老大声吆喝,两人似乎争斗起来。我心下生疑,飞身扑到怡情轩外,待要叩门叫喊,窗口忽地大开,一条白影扑将出来。我大声吆喝道:“谁?”那人竟不回顾,飞身窜进前面的林子里。我心知不妙,一脚踹开房门,闯将进去,只见葛长老直挺挺地站在地上,虎目怒张,眼中尽是愤色,小腹上插着一把匕首,津津淌血。”说到此处,一阵冷风吹来,众人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白泰熙一指杨慕非,怆然说道:“众丐帮弟子听令,尔等当戮力向前,手刃仇人,为葛长老报仇雪恨。”众乞丐齐声应道:“谨遵白长老教令!”竹棒劲点地面,催动打狗大阵,步步紧逼过来。杨慕非凝神对敌,寻思道:“若是和这些丐帮弟子一味缠斗,定然难以脱身,况且若是不小心重伤了他们,误会只怕也越来越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思定,脚踏六十四卦方位,从数名乞丐中间斜身穿过。
白泰熙大喝道:“大家小心了,不要放走了这恶贼!”撮唇作哨,引动群丐紧缩阵型,复将杨慕非重重围住。杨慕非见阵型愈收愈紧,从空隙之间突走已是不易,心道:“这下少不得要伤人了。”纵身上前,抓向雷振天手中竹棒。雷振天见他身形闪动,迅捷快似闪电,万分惊骇之下,竟忘了招架闪避。白泰熙从杨慕非身后抢出,骂道:“臭小子,犯甚么傻!”挥棒径点杨慕非后背“至阳穴”。
杨慕非尚未抓稳雷振天手中竹棒,忽觉身后劲风袭体,急忙侧身,避开了白泰熙这一棒,反手勾拿对方手腕。白泰熙倏然变招,竹棒转而上撩,径点杨慕非右腕“神门穴”。与此同时,两名中年乞丐一齐从雷振天身侧扑出,竹棒分点杨慕非双胁。杨慕非眼见四面受敌,只得放过雷振天,踏“离”奔“否”,向侧旁纵出数步。白泰熙如影随形,手中青光闪动,竹棒不离杨慕非脑后半寸。
杨慕非反身拍出两掌,将白泰熙逼退数步,大叫道:“白长老,你若是再如此苦苦相逼,在下就不客气了。”白泰熙拼得如痴似醉,眼中血丝密集,大叫道:“恶贼,你何时又曾客气了?”说罢,向杨慕非脸上狠狠啐了一口,浓痰中竟带出了一枚断牙。原来,白泰熙恼怒至极,竟将一枚门牙生生咬碎。杨慕非闪身避过,右手前探,挖向雷振天双眼。雷振天竹棒斜曳,青光闪闪,点向对方右掌“少府穴”。杨慕非反手一绞,便将他手中竹棒夺了过来。这一招乃是打狗棒法中极高明的招数。
杨慕非眼见身前八根竹棒袭到,使个“引”字诀,手中竹棒轻轻挥出。那八根竹棒被杨慕非劲力一带,立时撞在一起,飞上了半空。白泰熙心中越发恚怒,怒吼连连,手中竹棒舞得风雨不透,向杨慕非全身要穴点到。杨慕非沉着应对,见招拆招。但见雪地之中,青光霍霍,两条竹棒上下翻飞,有若云间神龙,矫夭莫知其纵。数十招后,杨慕非手中竹棒轻轻一幌,使个“绊”字诀,向白泰熙小腿扫去。白泰熙立身不稳,向前扑地跌倒,竹棒脱手飞出。
杨慕非正待上前拉他起来,突觉背后掌风凌厉,一人厉声喝道:“小兄弟,手下留人!”话声未歇,掌力已至脑后。杨慕非只觉这一掌浑厚无伦,显然出掌者功力不俗,当下不敢轻敌,急忙侧头,向上拍出一掌。两人掌力相抵,各自向后跃开。杨慕非凝眸向那人瞧去,只见他身材极为高大,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脸色红润,笑眯眯的甚是可亲,一件青布道袍却是污秽不堪。
杨慕非惊道:“你是武当山邋遢真人张三丰?”那道人微微点头道:“小兄弟,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可曾偷袭丐帮葛长老?”杨慕非凄然笑道:“张真人,我若说自己没有,你相信我么?”张三丰颔首说道:“贫道相信你。”他此言一出,登时群相耸动,就连杨慕非也颇感意外。白泰熙急急地道:“张真人,你不要被这恶贼的花言巧语骗了!”
张三丰转过头来,问道:“白长老,你凭甚么认定杨少侠就是凶手?”白泰熙愤然道:“事发当时,只有他与葛长老待在一起。况且葛长老遇害时,我曾亲眼看见他从怡情轩里窜出。”张三丰道:“你何以认定从怡情轩里窜出的那人就是他?”白泰熙道:“凭他身上所穿的白色长袍,就可以轻易辨出。”张三丰笑吟吟地道:“杜教主穿的也是白色长袍,莫非也是凶手么?”这句话甚是有理,白泰熙讷讷然说不出话来。
人丛中一人冷哼道:“张真人与大侠杨明铮有半师之缘,自是向着这恶贼了。”张三丰向发声处瞧去,见是白莲教教主杜可用,当下微微一笑,道:“杨少侠是白莲教弟子,却也未曾见杜教主袒护他哪?”杜可用张大了嘴,答不上话来。张三丰朗声说道:“既然没人能够证实杨少侠就是凶手,杨少侠自是无罪了。”
猛听得一个颤栗的声音说道:“他是有罪的!”群雄不由自主地向后望去,只见一个素衣少女从大宅院里缓缓走了出来。这少女容颜俏丽,肤色如玉,雪光下衣袂飘飘,仿若凌波仙子。杨慕非心中怦怦乱跳,大喜若狂,叫道:“琳儿!”便要迎上前去。南宫琳脸上珠泪莹然,突然指着杨慕非,颤声说道:“这个人简直禽兽不如!”杨慕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道:“琳儿,你说甚么?”
张三丰道:“姑娘,他如何禽兽不如了?”南宫琳紧咬薄唇,一句话也不说,泪水便如断线了的珠子,一颗颗从她光滑的脸颊上滚将下来。杨慕非见她长长的睫毛下泪珠莹然,自是心痛不已。杜可用大声嚷道:“南宫姑娘不好说,老夫便替她说了。这恶贼于两日前的夜里,潜入南宫姑娘闺房,用白陀山庄的清风酥心散,迷昏了南宫姑娘……”
杨慕非脑袋里轰的一响,几乎站立不稳,朦胧中见到她那张万分憔损的脸,心中突然自伤:“我并没有玷辱琳儿。那定是他人干的了!琳儿惜身如玉,如今受了此般的侮辱,自是伤心欲绝。我若是承让自己就是那恶贼,让琳儿一剑刺死我,她心里定会好受些。”当下想定,毅然说道:“那就是我干的。琳儿,你刺死我罢!”
南宫琳眼中泪花闪闪,拔出碧痕剑,缓缓走到杨慕非身前。杨慕非紧紧闭上两眼,叹气道:“我罪有应得。你动手罢!”南宫琳手起剑落,碧痕剑抵在了他喉咙上,嗤的一声轻响,锋利的剑尖割破了肌肤,鲜血涔涔地流了出来,滴在雪地上,就像一朵朵燃烧着的火焰。
第十六回:烛影斧声霜满邸
杨慕非只觉南宫琳手腕颤抖,那一剑似乎再无力刺下,柔声说道:“琳儿,别怕!你把剑刺下去,一切苦楚就随之过去了。”南宫琳目光移到杨慕非脸上,泪眼朦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