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里,远处忽然传来一名元兵的惨叫声,紧接着又有若干兵刃相交,金铁齐鸣。南宫琳听声辨位,识得兵刃声正是由西北方向传出,忖道:“苗师伯他们与元兵干上了。”粮船上,号角声大作,数百名元兵跳下船来,拖枪曳矛,望那边包抄而去。待元兵过去,芦苇丛中那人忽然跃起,飞身扑上当头大船。一名值夜元兵见有人上船,正要吆喝,早被那人随手点了穴道,扑通放倒在地。
那人夺过火把,就船蓬上点燃,火借风势,早呼啦啦燃开了。这些粮船,因元军不悉水战,而长江又风疾浪高,便用铁链子系在了一起,以求稳便。一船着火,被这顺江东风一吹,火势登时蔓延开来,江面上火光冲天。元军纷纷从舱里涌了出来,大呼救火。借着火光,南宫琳已认得那人正是慕非,心中大惊:“这人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慕非手持火把,飞身跃上舱顶,在大船间来回纵跃,随手点火。元兵在下面高声呐喊,四处奔走,拿他没半点法子。一个百夫长挺身而出,喝令弓箭手列阵放箭,登时万箭齐发,向慕非射去。慕非扔掉火把,随接随掷,宛若生了一千只手般,元兵被他射倒了一大片,余者骇声呐喊,弃弓奔走。
蓦地里,中军舱里飞身扑出一人,大喝道:“小贼如此猖狂,欺我大元无人么?”来人身材瘦长,头上戴着束发铁箍,正是那假冒狗肉头陀的藏僧亦怜真。亦怜真左脚跟进,横掌扫向慕非面门。慕非向右一闪,抢占到了“谦”位,右手随即向左拍出,左手五指并拢成掌,插戳亦怜真腹下“气海穴”。亦怜真身子后仰,避过慕非这一掌,左手收回护住小腹,右臂自左侧抡出,拍开慕非左掌。慕非上身腾起,右手横臂向前下切,推开亦怜真右掌。
不待招式用老,慕非复向右拧腰,左手成平穿掌,由右臂上向前斜穿,直戳亦怜真面门。亦怜真喝道:“好掌法!”身子微微左倾,右手收回,左手向右拍出,扫向慕非左掌。慕非向右再闪,抢占到了“渐”位,左手仍成平穿掌,由右臂上向前斜穿,直戳亦怜真心窝。此招唤作“云龙三现”,源于《易经》,乃是逍遥游身掌中的连环快招,左手在瞬间连穿三次,攻敌上、中、下盘,招式如燕子在水面觅食,一起一落,快且逍遥,后由八卦门祖师董海川发扬光大,成为镇门绝技。
亦怜真身子向后急退,脚下一个趔趄,失足从舱顶跌了下去,头下脚上,倒栽进甲板上水缸里,半天爬不出来。元兵齐声呐喊,四散而逃。慕非微微一笑,飞身下船,几个起纵,便消失在漫漫芦苇丛中。南宫琳见元兵搜上岸来,不敢久留,起身投南而行。
走不多时,南宫琳遥遥望见慕非衣袂飘风,在前面徐徐缓行,急急叫道:“喂,你等等我呀。”慕非闻言止步,转过身来,脸上微有惊诧之色,道:“琳儿姑娘,是你啊?”南宫琳左足轻轻一点,几个起落,便已纵身跃到他身前,道:“喂,你到底是甚么人?”慕非腆然一笑,并不作答。南宫琳跺了跺足,气呼呼地道:“不说就拉倒,谁稀罕么?”慕非抬眼见到她轻颦薄怒的神情,忽地想起了《诗经》中“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者不忘。”这几句,不由得怦然心动,脸上登时绯红似霞。南宫琳追问道:“喂,你这是上哪去呢?”慕非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轻声叫道:“那边是杨兄弟么?”南宫琳心想:“这里哪有甚么杨兄弟啊?”抬起头来,却见芦苇丛里闪出一骑,黄衣黄甲,却是一名大宋将官。
第四回:寒砧声远孤城暮(2)
那大宋将官驰到慕非身前,滚鞍下马,兴奋地道:“杨兄弟,大哥与你自赣州一别,甚是想念。今日却系什么好风吹得你来?咦,这位姑娘是……”南宫琳双手一拱,道:“终南山全真教门下南宫琳。”那大宋将官奇道:“全真教还收女弟子么?”南宫琳道:“我是挂名弟子。”那大宋将官颔首道:“难怪如此!”
慕非笑道:“杜大哥,小弟听说文伯父正在此地与元军鏖战,特地赶来相助,还送来了一份大礼。”那大宋将官奇道:“甚么大礼?”慕非道:“我把鞑子的粮船给一把火烧了。”那大宋将官大喜道:“因见这方火光冲天,我奉文大人将令,特地前去查探。既是如此,我马上去向大人回禀。你们慢慢跟来!”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慕非二人展开轻功,紧随在他之后。南宫琳忍不住问道:“喂,那将官为甚么称你作杨兄弟哪?”慕非道:“我本来就姓杨啊。那将官姓杜名浒,是文伯父身边的参将。”南宫琳惊诧地道:“文大人?就是那个尽以家资充军费的状元郎文天祥么?”杨慕非点了点头,道:“不错!”南宫琳拍手笑道:“那我非得跟去瞧瞧了。”
行了十余里,前面忽地尘头大起,一彪军马从斜刺里抢出,气势如虹。飞龙大旗下,一人铜盔铁甲,挥矛跃马,正是参将杜浒。杜浒高声叫道:“杨兄弟,待会斩了伯颜老贼的人头,大哥与你喝庆功酒去。”杨慕非拱手笑道:“恭祝大哥马到成功。”杜浒仰首长笑,引着大军扬尘而去。谈笑间,又有飞虎、飞豹、飞熊三支军马,分头奔出。
又走了一阵,来到常州城南门外,只见城门紧闭,数十名大宋官兵手持刀枪剑戟,在城楼上严阵守戊。见了杨慕非二人,一名军官厉声喝问道:“来者何人?”杨慕非朗声说道:“在下杨慕非,求谒故人文大人。”那军官微笑道:“原来是杨公子。末将已恭候多时!”放下吊篮,将两人接入城中。杨慕非道:“请将军在前领路,我有要事面呈文大人。”那军官点了点头,道:“好,请跟我来。”杨慕非抱拳道:“有劳!”
两人刚进了指挥营,便见一个头戴儒冠,身着长袍的中年文士迎了出来。杨慕非上前跪倒磕头,道:“文伯父!”文天祥喜不自胜,笑道:“非儿,快快请起!令尊令堂,近来可好?”杨慕非道:“托伯父洪福,家父家母均身体安泰。”文天祥手捋长须,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咦,非儿,这位姑娘是……”南宫琳不待杨慕非开口,抢着说道:“我叫南宫琳,是全真教门下挂名弟子。你就是文天祥么?”她天性率真豪爽,想到甚么,便说甚么,不像杨慕非那样斯斯文文,每句话都讲究分寸。
杨慕非见她说话行事如此鲁莽,急忙为她打圆场,说道:“文伯父,你不要怪责琳儿姑娘。她不是有心冒犯你的。”南宫琳小嘴一扁,嚷道:“我何时冒犯他了?”杨慕非耐心地道:“直呼长辈名号,是极不礼貌的。”文天祥摆手笑道:“非儿,这些腐儒之礼,讲他作甚?琳儿姑娘,你既是全真门人,不知可认识一位苗道长?”南宫琳奇道:“凝和子苗道一正是琳儿大师伯。文大人难道认识他么?”
文天祥道:“当年,我进京赶考时,正巧在临安遇到了苗道长,曾与他下过几局棋。”南宫琳拍手笑道:“哦,琳儿记起来了。苗师伯那次下山回来后,便将自己数十年辛苦收集而得的棋谱,全部付之一炬。敢情是被文大人杀得铩羽而归,无处发泄怒气!”文天祥笑道:“哎呀,这倒是文山的不是了。”
一阵轻松的谈笑之后,杨慕非问道:“文伯父,小侄却才看见飞龙、飞虎、飞熊、飞豹四队精兵倾营而出,不知城中还有多少人马驻守?”文天祥沉吟道:“还有三四千老弱残兵罢。”杨慕非惊道:“城中无精兵把守,鞑子若行围魏救赵之计,强攻常州。那可如何是好?”文天祥笑道:“非儿,眼下他们粮船被烧,军心惶惶,哪能想到这一层啊?”杨慕非长眉深锁,道:“伯颜熟读兵法,老谋深算,只怕……”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尖锐的号角声。文天祥脸色倏地大变。号角声未歇,一名军士急急抢进大营,跪禀道:“大人,鞑子兵……大队进犯常州。”文天祥脸色苍白,身子微微一颤,对传令官说道:“传令下去,请陈炤、姚岩、刘师勇三位将军坚守西、南、北三处城门。”那传令官道:“是!”匆匆出营而去。
文天祥苦笑道:“非儿,不幸被你言中了。我们去东门看看罢!”三人来到城楼上,但听得战鼓之声雷鸣,数万余元兵抬着云梯,黑压压的一片,正自涌将过来。待元军逼近,文天祥一声令下,数千枝羽箭便如飞蝗密雨般,向元军大队中射去,霎时间人仰马嘶,血肉横飞。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元军便折了两千多人马,但攻势丝毫不减。他们以盾牌护身,踏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向城墙边蜂拥而上。杨慕非暗暗心惊,忖道:“鞑子兵人多势大,常州又苦无援军,只有以妙计可败之。”当下埋头苦思破敌之策。
忽见敌阵中令旗招展,元军大队分向左右,推出八尊红衣大炮来。众军士相顾骇然,不禁暗生退怯之心。文天祥厉声道:“诸位兄弟,鞑子侵我疆土,毁我城池,夺我财帛,杀我亲人,此仇不共戴天。杀敌报国,便在此时!我等大宋英雄儿女,敢不戮力上前?”众军士闻听此言,登时精神大振,振臂疾呼道:“杀敌报国,杀敌报国!”猛听得轰隆隆震天巨响,炮灰漫天飞舞,城墙上立时坍陷了一个大缺口,元军便如蚂蚁般爬上城头。杨慕非见情势危急,叫道:“琳儿姑娘,我们去冲杀一阵。”南宫琳大声应道:“好!”两人率着数百名军士,扑上前去,剑光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只战到旭日东升,元军死伤了三四千人,仍兀自不退。
大元征南都元帅伯颜见双方僵持不下,疾步跃上木台,亲自擂鼓督战,元军立时士气大振,各个出力死战,尸体在城下愈堆愈高。但元军仍前仆后继,奋力猛攻。不一会儿,便有数百名元兵爬上墙头。杨慕非杀得两手酸麻,血染征袍,但元军兀自不退,不由得暗暗叫苦,寻思道:“看来此城守不住了。”忽听得元军后阵里喊杀声震天,一队宋军势若风卷残云般,向元军中军营冲去,当先一人手舞铁矛,威不可挡,正是飞豹旗大将王安杰。大元行省右丞阿塔海令牌向下一挥,喝令放箭,霎时间万箭齐发,纷如雨下,宋军将士纷纷坠马。
第四回:寒砧声远孤城暮(3)
元阵里号角声起,两队铁甲骑兵从两肋包抄而出,将王安杰所领的五千精兵重重围住。蒙古铁甲骑兵号称“魔鬼之师”,纵横欧亚,所向披靡。不过半个时辰,飞豹旗的五千军马便尽数战死。王安杰全身上下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整件征袍,仍兀自死力杀敌,挥矛纵马向伯颜冲杀过去。伯颜骇然失色,疾呼道:“放箭!”霎时之间,数千枝羽箭便如飞蝗急雨般,一齐向王安杰射去。
王安杰身中数箭,便似刺猬一般,仍兀自站立不倒。中军营护卫亲兵二十八宿见王安杰如此悍勇,心下皆是一惊。朱雀七宿高声疾呼,拍马冲下木台,迎上前去。王安杰大吼一声,力贯右臂,铁矛脱手掷出,向伯颜急急射去。角木蛟大惊,纵身挡在伯颜面前。那铁矛贯胸而过,余势未衰,射在了伯颜左臂上。伯颜忍痛拔掉铁矛,登时血如泉涌。众亲兵慌忙上前为他敷伤止血。王安杰仰首长笑数声,方才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文天祥在城头上远远望见,不禁捶胸痛哭。
便在这时,一名传令官飞马来报:“文大人,西城门失陷,陈炤将军阵亡。”众将士闻言一凛,面如土色,均生退却之心。文天祥厉声喝道:“诸位兄弟,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咱们绝不可弃城而逃。”话声未毕,又是两骑急急驰到。文天祥脸色一沉,喝道:“姚将军、刘将军,你们为何擅离职守?”刘师勇急道:“文大人,常州已被鞑子攻陷。咱们快突围出城罢!”文天祥凛然道:“我文天祥誓与常州共存亡。尔等休得再提弃城二字!”姚岩道:“文大人,俗语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文天祥怒斥道:“住嘴!”众将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规劝。
蓦地里,杨慕非身形一幌,已抢到文天祥身前,伸手点了他腰间“章门穴”,道:“文伯父,对不起了。”文天祥怒道:“非儿,你这是在作甚么?快解开我穴道!”杨慕非诚挚地道:“文伯父,太史公有云,‘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如今大宋江山危在旦夕,你若如此轻生,怎对得起家乡父老?”文天祥默然不语。参军谢翱劝慰道:“文大人,杨少侠所言极是。为了我大宋江山,请你务必保重贵体。”文天祥叹气道:“好罢,我听你们的。”杨慕非喜不自胜,伸手拍开文天祥腰间穴道。
姚岩大喜道:“杨少侠,咱们快些出城罢。”杨慕非沉吟道:“鞑子人多势大,我们若就这样贸然出城,恐怕难以安然突出重围。”刘师勇道:“杨少侠,你有何妙计?”杨慕非笑道:“我们可以摆一个火马阵。”南宫琳奇道:“何谓火马阵?”杨慕非道:“准备数百匹战马,并在马尾上系上布条,是谓火马。待城门打开时,将布条点燃,战马必然受惊,向城外疾冲,可使鞑子阵型大乱,溃不成军。我们跟在火马之后,趁机突出重围。”姚岩拊掌大笑道:“妙极,妙极!我立即下去准备。”
又战了片刻,元军众兵将正苦于久攻不下,突见城门大开,人人欲争头功,登时蜂拥而上。忽听得前军一声呐喊,数百匹火马冲出城来,势若惊龙,凡给它们带上了的,无不烧得焦头烂额。元军众兵将齐声呐喊,四散而逃,阵型立时大乱。杨慕非等人乘势冲出,渐渐闯出了元军的重重包围。奔出了数十余里,眼见追兵渐远,众人滚鞍下马,略事喘息,清点人数时,却仅剩下七人,连姚岩、南宫琳也在乱军中失散。①
杨慕非心急如焚,道:“文伯父、各位将军,你们先行一步!我去找琳儿姑娘。”文天祥道:“非儿,你一切小心在意。”杨慕非点头答应,翻身上马,复向常州城驰去。行到半路,只见一小队元兵押解着十余名大宋官兵迎面驰来。为首一名千夫长,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首级,正是大宋将领姚岩。那千夫长见了杨慕非,拍马迎上,提矛向杨慕非小腹刺去。杨慕非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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