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杨大侠。巧儿,斟茶!”杨慕非起身说道:“不用了,在下这就告辞。”段沅君道:“家严尚未回府,杨大侠且请宽坐,待见过家严后,再走也不迟。”杨慕非辞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滞留。”段沅君微微一笑,道:“那小妹送杨大侠出府。”杨慕非道:“不敢劳动芳驾。”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粗声粗气地说道:“甚么?姑爷来了?哪来的姑爷?”段沅君大喜道:“家严回来了。”不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汉子。段沅君上前请安,叫道:“爹。”那中年汉子正是大理总管段庆。段庆点了点头,凝目看着杨慕非,问道:“你就是雪雕大侠?”杨慕非跪倒磕头,道:“小婿杨慕非拜见岳父大人。”段庆转过头来,问道:“沅君,你甚么时候与他拜堂成亲了?”段沅君脸上一阵晕红,忸怩道:“爹,不是我,是谷雨姐姐。”段庆搔了搔头皮,呵呵笑道:“是这样啊。杨大侠,你起来罢。”杨慕非站起身来,道:“小婿与谷雨尚不及拜堂成亲,谷雨便已身遭不测。”
段庆喟然长叹道:“谷雨这孩子天性聪慧,好胜心又强,乃鬼神所忌。我早知她活不长久,却没料到这么快就去了。”说着,眼泪潸潸而下。杨慕非眼眶儿一红,咽声道:“岳父大人,请节哀顺变。”段庆叹道:“杨大侠,也难为你了。谷雨能与你相遇相知,那是她的造化,只可惜她命薄,无福消受。”转过头对巧儿说道:“你吩咐赵师傅烧几个好菜,我今晚要与杨大侠一醉方休。”
两人喝到初更时分,彼此都有了七分酒意。段庆醉醺醺地道:“杨大侠,你叫我一声岳父,我心里很是高兴,但谷雨还没过门就死了,未免对不住你。这样罢。我把小女沅君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杨慕非摆手说道:“我已与丐帮的庄姑娘订下了婚约。”段庆哈哈笑道:“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也不过。你瞧瞧我,东府一个夫人、两个小妾,西府一个夫人、一个小妾,多逍遥快活。”杨慕非道:“你是总管大人,我杨慕非一介江湖浪子,哪能跟你比?”段庆摇头道:“你做了我段庆的女婿,还是江湖浪子么?”杨慕非打着酒嗝道:“岳父大人,你的美意,小婿心领了。沅君妹子,我实在不敢要。”段庆怒道:“我的女儿还配不上你么?”抢将过来,一把抓住了杨慕非的衣领。杨慕非反手抱住了他的腰,往桌沿撞去,桌椅登即翻倒,酒浆菜汁,淋漓满地。
众女婢初时听他们信口胡扯,倒也不在意,见他们突然扭打起来,心下一慌,忙进后堂禀报段夫人。段夫人吃了一惊,携着段沅君赶到大厅,见两人兀自在地上厮打,急忙喝令军士将他们拉开,各自扶进房里睡下。段夫人喝问道:“老爷与杨大侠怎么打起来了?”一个女婢答道:“老爷要将小姐许配给杨大侠,杨大侠执意不肯。两人话不投机,就大打出手。”段夫人秀眉微蹙,道:“这个老糊涂真是胡来!沅君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怎能下嫁给一个江湖浪子哪?”转身见女儿眼中泪水盈盈,柔声安慰道:“沅君,你放心。我绝不容许你爹胡来。”段沅君咽声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段夫人惊道:“沅君,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甚么杨大侠罢?”
段沅君道:“儿女婚事,自有父母做主。沅君哪敢有甚么想法!”段夫人抚着她的秀发,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沅君,你的终身大事,为娘已给你定好了。梁王今年几次派人上门提亲,都被你爹婉言相拒。你想,梁王有权有势,又一表人才,与你正好门当户对。可你爹那老糊涂偏不答应。为此事,我没少跟你爹闹。昨日,梁王又派人来提亲。我好说歹说,终于把你爹劝点头了。梁王也准备明日便来下聘礼。可你爹被几杯猫尿一灌,竟又想把你许给那杨慕非,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段沅君急道:“娘,我不想嫁给梁王。”段夫人道:“傻孩子,梁王明日便把聘礼送来了,你怎么可以不嫁哪?”段沅君哽咽着道:“娘,梁王为人阴险毒辣,我可不想和他过一辈子。”段夫人叱道:“胡说!我见过梁王几次,他待人亲和,始终谦恭有礼。你别相信外面的那些谣言。傻孩子,别想这么多了,快回房睡罢。”段沅君回到自己房里,扑倒在床上,泪珠儿不禁扑簌簌而下,顷刻间便湿了一大半枕巾。
次日,杨慕非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来用饭,只觉太阳穴微微有些胀痛,已不记得昨夜酒醉扭打之事。两三个时辰后,段庆夫妇才到大厅来饮上午茶。杨慕非上前请辞。段庆诧然道:“我们翁婿一见如故,你怎么刚来就要走?”杨慕非道:“小婿实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段庆待要劝留,忽听得府外锣鼓声喧天。段夫人道:“梁王府的人来下聘礼了。我们快出去迎接罢。”段庆点了点头,道:“杨大侠,你既坚意要走,我也不强留你了。巴格,你送杨大侠一程。”巴格躬身应命。段庆夫妇匆匆出府而去。巴格道:“杨大侠,前门人多,我们从后门走罢。”刚出了后门,忽听得巧儿在身后急急叫道:“杨大侠,且慢!”
杨慕非转过身来,只见巧儿气喘吁吁地奔来,身后跟着四个抬大木箱的军士。巧儿奔到两人身前,道:“老爷说姑爷远来不易,特地准备了几份薄礼。”杨慕非辞让道:“在下拜见岳父大人礼数尚不到,如何敢收岳父大人的礼物?”巧儿道:“这是老爷的一点心意。杨大侠,你一定要收下。”巴格哈哈笑道:“杨大侠,这是岳父给女婿的见面礼,你就不要辞让了。”杨慕非推辞不掉,只得收下。四个军士将大木箱搬上一辆马车。
杨慕非跳上马车,拱手说道:“巴大哥、巧儿姑娘,你们好自保重。”巴格挥了挥手,道:“你也一路珍重!到大理城时,记得来总管府看老哥。”巧儿眼见马车绝尘远去,两行清泪不禁夺眶而出。巴格好生奇怪,心想:“这小妮子莫非对杨大侠已暗生情愫了?”说道:“人早走远哪。巧儿姑娘,我们回去罢。”巧儿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向府里走去。
到了客栈,杨慕非在马车夫的协助下,将大木箱抬进房间,付了车钱,打发走马车夫,然后反锁上房门,又去无量山探听英雄盟盟主的行踪。打听了大半日,终是一无所获。他见天色已晚,便在山下小面馆里吃了两碗面,才乘坐马车赶回客栈。到客栈时,其他人都已安睡。店小二起身开门,问道:“客官,溜达了这么久,赏夜景么?”杨慕非点了点头,回到房里,正要解衣就寝,忽听得身后喀的一响,声音虽轻,但在深夜里听来,却也甚是骇人。
第三十八回:从此别
杨慕非转过身来,只见墙边那只大木箱正自微微晃动。他倏觉一股寒意潜上心头,低声喝问道:“甚么人?”举掌护胸,缓步走了过去。离木箱尚有两尺远,忽听得箱中传出“嘤”的女子声音。他吃了一惊,伸手掀开箱盖,只见一个美貌少女正蜷缩在木箱里,定睛看时,却是段沅君。杨慕非连忙将她扶出木箱,问道:“段小姐,你怎么会在木箱里?”段沅君尚未开口说话,泪水已似断线的珠子般滚了下来。杨慕非急道:“你别哭啊!有甚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我一定帮你想法子。”段沅君咽声道:“姐夫,我已一天没吃东西了。我饿!”杨慕非听她叫自己作姐夫,心中不由得一暖,道:“好,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东西。”此时,客栈里的伙计都已睡下。杨慕非溜到厨房里,生起炉灶,给段沅君煮了碗面条。段沅君显是饿坏了,也不怕被烫着,端起面碗,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杨慕非待她吃完,问道:“段小姐,到底发生甚么事了?”段沅君道:“我娘逼我嫁给梁王,可我不乐意,便在巧儿的帮助下,躲进了木箱,借你之力,逃出总管府。”杨慕非道:“你爹娘会担心你的。”段沅君垂泪道:“可我一回去,他们便要逼我嫁给梁王。”杨慕非沉吟了半晌,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慢慢商议。你先歇息下罢!”说完,吹灭蜡烛,就横在长凳上睡下。淡淡的月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铺了满满一地银粉。段沅君不敢解衣,裹紧了薄被,侧身而卧。但她与一个相识不过两日的男子同室而眠,只觉说不出的害怕,一颗心怦怦乱跳,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沉沉入睡。
睡到中夜,杨慕非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侧耳细听,似乎有数骑之众,正渐渐驰近,奔到客栈前时,蹄声斗然停息,紧接着有人大声擂门。杨慕非心下一凛,抬眼向段沅君瞧去,只见她也已坐起身来,月光之下,满脸尽是惊骇之色。只听得店小二问道:“谁呀?”一人粗声粗气地喝道:“少罗嗦!你这店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姓杨的客官?”店小二打开房门,道:“啊呀,我说是谁啦,原来是段将军。快屋里请!”那段将军喝道:“少跟爷套近乎。快回爷的话!”店小二道:“姓杨的倒是有好几个,不知段将军找的是哪位?”那段将军道:“杨慕非。”店小二用手一指,道:“有!就在西首第二间。”
那段将军一声唿哨,三十余名军士四下里散开,将那间客房团团围住。他走到房门外,在门上轻敲了几下。屋里一个男子口音问道:“谁呀?”那段将军道:“末将乃总管大人之弟段忠,奉堂兄军令,前来拜见杨大侠,并商议一件要事。”杨慕非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说罢。”段忠道:“事情紧急,不敢有丝毫耽搁。杨大侠,还请你开门赐见。”杨慕非道:“好,你等等。”
耳听房里传出衣衫抖动的窸窣声,过不多时,蜡烛被点着了。杨慕非打开房门,问道:“不知段将军有何要事商议?”段忠双手一拱,道:“家兄不见了大印,疑心是给杨大侠准备回礼时,不小心放进礼箱了,是以遣末将前来查看。”杨慕非冷笑道:“原来段总管怀疑我偷了他的大印。”段忠道:“杨大侠,你不要误会。这是家兄无心之失,怎能说是你偷了哪?”
杨慕非哼道:“清人自清,浊人自浊。你们进屋搜罢!”段忠拱了拱手,道:“杨大侠,末将也只是奉令行事。得罪了。”领着两个军士进了房间,一抬眼便瞧见了墙边的那只大木箱。他一使眼色,那两个军士冲上前去,揭开了箱盖,只见里面装着几件新衣服和一些珠宝首饰,此外便再无他物。杨慕非双手抱在胸前,冷笑道:“段将军,有没有大印啊?”段忠哈哈笑道:“没有!大概是家兄记错了。”凝目看着他的脸,又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杨大侠,这木箱如此之大,只怕装得下一个人罢?家兄却拿它来装回礼,未免太不方便了。”杨慕非道:“这是段总管送给在下的。他是如何想的,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讲排场罢。”
段忠扫视了屋子一周,见床上棉被隆起,似乎被里有人。他也不动声色,哈哈笑道:“杨大侠,原来你正在风流快活,末将倒是打扰了你清兴了。”杨慕非冷冷地道:“你说甚么?”段忠拍了拍他的肩,道:“杨大侠,你就别掩藏了。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兄弟我理解。不过,杨大侠你能看得上眼的女子,定不是甚么庸脂俗粉,可不可以介绍给兄弟认识认识哪?”杨慕非道:“哪来甚么女子?”段忠嘿嘿道:“你床上那不是……”杨慕非哼道:“好,我就让你死心。”一把掀开棉被,被下却是枕头和几件衣物。段忠讪讪地道:“杨大侠,你怎么把枕头放进被窝里哪?”杨慕非道:“段将军,你不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不知道我们江湖中人的苦处。在下仇家甚多,怕自己在睡梦中就糊里糊涂丢了脑袋,于是布置了这个假象,以麻痹敌人,而我却是睡在床下。”段忠道:“原来如此。杨大侠心思缜密,末将万分钦佩。我们也不打搅你休息了,这就告辞。”
杨慕非道:“你们不搜查屋子么?就不怕我把大印藏起来了?”段忠哈哈笑道:“杨大侠说笑了。这大印对家兄来说有若至宝,但对杨大侠你而言,却一无是处。你藏它干甚么?后会有期。”杨慕非双手一拱,道:“不送。”关上了房门。耳听段忠低声嘱咐了掌柜的几句,便领着众军士上马而去,蹄声得得,渐行渐远。
杨慕非走到隔壁房门前,轻声叫道:“段小姐。”段沅君打开房门,问道:“他们走了么?”杨慕非点了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这里。”段沅君道:“我们上哪儿去呢?”杨慕非道:“先离开大理城再说。”说着,向昏睡在床上的两个大汉拱了拱手,道:“方才因情势危急,点了二位昏睡穴,真是对不住得紧。”段沅君插嘴说道:“他们是点苍派的。”杨慕非奇道:“你认识他们么?”段沅君道:“他们的金丝大刀上刻有名字,一个叫吴不良,一个叫何不归。”杨慕非道:“别管那么多了。我先送你出城罢。前门有你二叔安下的探子,我们从后门走。”话声甫歇,已将她拦腰抱起。
段沅君满脸通红,颤声道:“你……做甚么?”她自小在总管府里长大,甚是拘谨守礼,不似萧谷雨、庄琦君这些惯在江湖上行走的女子般脱略形迹,见杨慕非竟上前搂抱自己,以为他忽起歹心,大是惊慌。杨慕非忙道:“段小姐,你别怕!在下没有歹意。”推开窗子,抱着她飞身而出。段沅君只听耳边风声呼呼,恍若腾云驾雾般,霎时之间,便出了房间,吓得搂紧了杨慕非的脖子,忽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连忙松手放开。杨慕非把她往白马鞍子上一放,喝道:“段小姐,抓紧了。”自己也飞身跃上马背,坐在她身后,一提缰,那白马如箭般射了出去。
段沅君平时出入总管府,乘坐的都是暖轿,这还是头一回骑马。那白马一撒开四蹄,她登即坐不稳,身子向左一偏,便要跌下马去。杨慕非大惊,伸手将她抱起,道:“小心!”段沅君身在马背,只觉坐下一摇一晃,耳边风声呼呼,心下害怕之极,侧身倒在杨慕非怀里,不敢睁开眼睛。那白马驰出十余里后,她渐觉心安,突然闻到他身上一股男子气息,心下又是一阵害怕,但害怕之余,却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希望能一辈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