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寸处仍青肿未消。杨慕非心中一酸,道:“谷雨,对不起。我方才的话太重了。”萧谷雨摇头道:“我骗你在先,受你几句奚落也是应当的。”杨慕非道:“你后来怎么不见了?”
萧谷雨道:“慕宫主收留了我,答应与英雄盟结盟,然后趁我师傅不注意,悄悄把我送到了杭州。”杨慕非道:“你怎么不来找我?你知道么,我当时以为你死了,哭得有多伤心?”萧谷雨含泪说道:“我不敢来找你,怕被英雄盟的人发现行踪,考虑再三,便回到了大理,但又不敢去见义父,怕英雄盟因我之事迁怒于他。我在大理城外流落了几日,不知何去何从,幸好老总管发现了我,并冒着生命危险,将我藏匿在这天池山庄里。”杨慕非道:“你为了躲避英雄盟,就扮作尼姑么?”左手一探,揭下她头上圆帽,露出如云乌丝。
萧谷雨道:“我罪孽深重,是诚心要出家赎罪,只待年后,便削发为尼。”杨慕非笑道:“你骗我也算不上罪孽深重啊?”萧谷雨道:“我做了一件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事。蛇节姐姐是我……害死的。”杨慕非惊呼道:“你说甚么?”萧谷雨道:“那日,在凤凰镇东城门外,你打了我一记耳光。我气急之下,便带着手下土獠兵离开了凤凰镇,然后让他们假扮梁王军马,杀回凤凰镇,活捉了蛇节姐姐,并把她交给了梁王。”杨慕非怒不可遏,喝道:“你为甚么要那么做?”萧谷雨泣声道:“我只是想让你来苦苦求我,以解我心中之恨。我也不想害死蛇节姐姐,满以为凭我之力,能救出她来,没想到,没想到……”
杨慕非气往上冲,道:“你的心肠真是太毒辣了。”萧谷雨道:“蛇节姐姐死了后,我也于心不安,几乎每晚都做恶梦。后来,静心师太送了我一串念珠,我放在枕边,才略觉心安,于是改皈了佛门。”杨慕非伸手抓住她手腕,道:“你以为皈依了佛门,就可以赎你的罪么?”萧谷雨左手被他抓住,只觉他全身颤抖,显是恚怒之极,凄然说道:“我本想以命换命,自杀谢罪,可孩子是无辜的。”杨慕非诧然道:“孩子?”萧谷雨道:“我有了你的骨肉。杨大哥,待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再杀我为蛇节姐姐报仇罢。”
杨慕非见了她如雨后梨花般的俏脸,又是怜爱,又是痛恨,放开她的手腕,道:“好。”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你爹是不是在天龙寺出家?”萧谷雨惊道:“你怎么知道?”杨慕非道:“你沅君妹子告诉我的。”萧谷雨心中一酸,问道:“沅君跟你在一块儿?”杨慕非点了点头,道:“柯以行筹划于明日夜袭天龙寺。”萧谷雨急道:“杨大哥,我虽对不住你,但请你瞧在孩子的份上,去天龙寺助我爹一臂之力。”杨慕非道:“你就是不开口,我也会去的。”萧谷雨含泪道:“多谢!”杨慕非道:“你用不着谢我,我还有事麻烦你。”
萧谷雨道:“只要我做得到,纵是去死,也心甘情愿。”杨慕非道:“没有那么严重。你沅君妹子不会武功,单身在外,甚是危险。我去天龙寺后,麻烦你代为照顾。”萧谷雨“嗯”了一声,道:“你明日把她接过来罢。”杨慕非道:“我身上没有钱了,能不能借我一些?”萧谷雨从衣柜里取出一个绸包,塞在他手里,道:“这里面有些碎银。你拿去罢!”杨慕非道:“多谢!”顿了一顿,道:“你好好歇着,不要累坏了身子。”说完,冲出门去。萧谷雨听到他这句温存体贴的话,又不禁悲从心起,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杨慕非按原路回到客栈,解衣躺下,在床上思前想后,不由得怔怔掉下泪来,直折腾了半夜,方才睡着。
次日,杨慕非结算了房钱,带着段沅君去逛集市,给她买了一些脂粉、首饰和换洗衣服,然后便到了天池山庄。段沅君见到萧谷雨,委实吓了一大跳,颤声道:“姐夫,你不是说谷雨姐姐死了么?”萧谷雨听她叫杨慕非作姐夫,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哀伤,双颊羞得通红。杨慕非也感到颇不自然,讷讷地道:“我昨晚也才知道她没有死。”萧谷雨微笑道:“沅君,一年不见,你越长越漂亮了。”段沅君摆弄着衣角,道:“姐姐,你还好么?”萧谷雨点头道:“还好。”转眼看到她鬓边插着一朵珠花,笑道:“沅君,你头上这朵珠花可真好看。”段沅君脸上一红,轻声说道:“是姐夫买给我的。”萧谷雨心中一酸,道:“咱们进去说话罢。”当下,三人走到客厅之中,庄丁送上茶点,退了出去。三人默默相对,良久无言。
过了半晌,萧谷雨问道:“沅君,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爹娘不担心你么?”段沅君牵着衣角,低头不语。杨慕非道:“这事还是我来说罢。”于是将自己如何去总管府报丧,段沅君如何藏在箱子里逃出总管府,以及段沅君如何劝服段总管放他们走等情一一说了。萧谷雨默默听了,笑道:“杨大哥,干爹既将沅君托付给了你,你以后要好好待她。”嘴上如是说,心里却说不出的难受。段沅君脸上一红,道:“姐姐,你拿姐夫取笑人家。”杨慕非也忙道:“谷雨,这只是一时之策。待这事平息下来,我亲自去跟段总管解释。”萧谷雨浅浅一笑,道:“到时候再说罢。”又转过头对段沅君说道:“沅君,以后不要叫杨大哥作姐夫了。”段沅君奇道:“为甚么?”萧谷雨幽幽地道:“别管为甚么!你以后就跟我一样,叫他作杨大哥罢。”杨慕非听了这话,顿时明白她的心意,心中不禁一阵伤感。段沅君点了点头,道:“好罢。”
晚饭后,杨慕非躺在床上合眼养神,待到初更时分,才投天龙寺来。到天龙寺外,只见寺中灯烛晦暗,夜风瑟瑟,四下里悄无声息。杨慕非心想:“柯以行还没有动手。”待要纵身上墙,忽听得身后林子里一声低哨。他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只见树丛里人影绰绰,似乎有四五人之众。他低声喝问:“是谁?”林子里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尊驾是摧花辣手金生色么?”杨慕非心中一动,道:“在下正是金生色。”那尖细的声音道:“在下白莲教副教主陈敬夫。金先生,请过来说话。”杨慕非跃身入林,不禁吃了一惊,只见树荫里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剑鸣山庄的老总管。老总管微微一笑,示意不会吐露他的真实身份。
四人中最右首是个矮矮胖胖的富绅,眼细耳尖,唇上两撇鼠须,说道:“金先生,老夫给你介绍一下。”杨慕非听到这声音尖拔细长,正是陈敬夫的口音。陈敬夫指着最左首那秃子,道:“这位是海沙派的宫鄂杰。”一指那脸生黑痣的道人,道:“这位是巫山派的登龙子。”又一指老总管,道:“这位是英雄盟太金坛坛主劳千秋。”杨慕非抱拳道:“久仰,久仰。”宫鄂杰嘿嘿笑道:“宫某对金先生素来仰慕得紧,今日幸得识荆,大是荣幸。”杨慕非谦逊了几句,问道:“柯左使还没到么?”陈敬夫摇头道:“还没哪。”宫鄂杰正要说话,忽听得西北角传来三长两短一声长啸。登龙子喜道:“柯左使到了。我们走罢!”众人展开轻功,一溜烟般往那边掠去。杨慕非故意装作轻功不佳,远远落在后面。
第三十九回:新恨旧怨千万叠(下)
行出十余里,陈敬夫四人突然站定了脚步,齐声叫道:“柯左使。”杨慕非隐身于大树之后,探头出去,只见陈敬夫四人躬身垂立道旁。一阵衣襟飘风之声过去,他们身前已多了两人,其中一人是柯以行,另一人则是个手拄双杖的红衣老妇。柯以行道:“我给众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摩尼教前朱雀星主幽谷客潘隐娘。”
众人听了,心下都是一凛。幽谷客潘隐娘当年纵横江湖时,出手狠辣,名头甚是响亮,虽说已退隐江湖数十载,如今重出江湖,仍是大骇人心。柯以行扫视了众人一眼,皱眉道:“金生色还没到么?”陈敬夫道:“他方才还和我们在一起,此时不知上哪去了。”潘隐娘阴恻恻地道:“柯左使,那种下九流的货色,不要也罢。我们还是快些行动罢。”柯以行点了点头,道:“好。”
一行人奔出数里,到了天龙寺外,翻墙入内。杨慕非绕到寺后,轻轻跳进围墙,只见柯以行六人正向西首一间小屋慢慢逼近。柯以行一声低哨,陈敬夫等人四下里散开,将那间小屋团团围住。柯以行正要开言,忽听得屋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师兄,你何必枉费心机哪?”柯以行躬身道:“英雄盟总坛被七大门派围攻,门下弟子死损十有七八,章右使又公然反叛,因此请盟主出来主持大局,重整教务。”那人合什道:“贫僧已是出家之人,法号了劫,不是你们的甚么盟主,英雄盟也与我再无纠葛。你还是走罢!”柯以行道:“还请盟主看在死去的兄弟们份上……”了劫道:“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浪费唇舌。”柯以行道:“盟主,还请你三思。”了劫叹气道:“你走罢。”
柯以行冷笑道:“盟主,你就不顾你女儿了么?”了劫淡淡地道:“谷雨已被你害死,你还来多说些甚么?”柯以行奇道:“我何时害死了谷雨?你是听谁人说的?”了劫道:“谁人说的并不重要。”柯以行道:“谷雨不是我杀的。盟主,谷雨被人害死了,你就不出山为她报仇么?”了劫轻念佛偈,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杨慕非听得最后那两句,正是段誉在语嫣夫人玉像前留下的刻字,不由得痴了。&;nbsp;
柯以行冷冷地道:“盟主,你是执意不肯出天龙寺了?”了劫喟然一声长叹,道:“师兄,我意已决,你走罢。”柯以行道:“那就别怪属下无礼了。”说着,向宫鄂杰使了个眼色。宫鄂杰解下腰间流星锤,仓啷一声,脱手掷了出去,正中小屋板门,板门喀嚓嚓碎裂。纷飞木屑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僧人低眉闭目,正自打坐,虽经此剧变,脸上神色仍静若秋水。柯以行喝道:“带他走!”宫鄂杰与陈敬夫双双抢上,托着了劫腰间,将他架了出来,待要纵身上墙。忽听得身左风声呼呼,一根水磨禅杖拦腰扫来,跟着一人大声喝道:“留下了劫师兄。”正是了空和尚到了。
陈敬夫身形一起,拉着了劫从杖影里滑了出去。宫鄂杰喝道:“大和尚,给爷闪一边去。”右臂扬起,流星锤往了空脸上呼呼击去。了空大喝一声,恍若晴空起了个霹雳,横杖上击,但听当的一声响,流星锤撞在杖身上,弹飞了回来,砸向宫鄂杰脑门。这一下变起俄顷,宫鄂杰躲闪不及,眼见就要毙命于自己的流星锤下。了劫突然纵身跃上,抓住了流星锤的铁链,流星锤登即飞转,撞在了他胸口上。宫鄂杰死里逃生,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急问道:“大师,你没事罢?”了劫微笑道:“我没事。”宫鄂杰见他受了这雷霆一击,却似清风拂体,小说下载…整理…提供下载不关痛痒,仍自言笑晏晏,不禁大为折服。
柯以行见了空突然从半路上杀出,又听得寺里人声喧哗,竟是天龙寺寺僧被惊动了,心下焦急,上前抓住了劫手腕,跃身而起。哪知他身子还在半空,忽听得呼的一声,了空挥杖扫到他后心。柯以行竟不回头,反手拍出一掌,按在了空杖柄上。了空登即拿桩不住,腾腾倒退数步。柯以行身子借势窜起,跃上了墙头,忽觉胸口气息窒滞,一股掌力有如怒潮狂涌,凌空拍到。柯以行吸了一口真气,挥掌迎击,与那股雄浑的掌力一撞,只觉手臂剧震,竟跃不上墙头,复又落在地上。他斜身跃开,已看清眼前那人正是杨慕非。这时,了空舞杖如风,和潘隐娘恶斗了起来。宫鄂杰四人也与天龙寺寺僧分成了四团厮杀,双方各有优劣,一时难分胜负。陈敬夫见寺僧越围越多,不禁暗自胆寒。
柯以行喝道:“大伙儿并肩往外闯。”呼的一掌,往杨慕非胸前击去,一掌既出,第二掌也紧跟着拍出,两掌交替向前,迅猛无伦。杨慕非居高临下,双臂一振,也是两掌拍出。砰砰两声,柯以行暴退数步,杨慕非身子晃了几晃,差点跌下墙去。柯以行恼羞成怒,扑到了劫身前,扣住他右手脉门,喝道:“杨慕非,你再不让开,我就杀了他。”杨慕非不知了劫因何甘愿受他挟持,急急地道:“大师,你怎么不出手抵抗哪?”了劫道:“贫僧在佛祖前发过重誓,此生除了救人之需,不得动用武功。”原来,他当年为了断绝英雄盟请他出山的念头,特地立此重誓。
柯以行喝道:“天龙寺众僧快快住手,不然我杀了了劫大师。”了空心下一凛,只得将禅杖往地下一顿,收招跃开。哪知潘隐娘此时却突然出手偷袭,一掌拍在了他胸口。她当年凭二十一式拦云手纵横江湖,掌上功夫自是凌厉之极。了空一声闷哼,喷出两口鲜血,俯身跌倒。天龙寺的两个僧人齐声怒喝,扑身上前。潘隐娘阴恻恻一声长笑,左杖拄地,右杖横掠而出,连点天龙寺二僧。见性、见嗔齐声喝道:“休得伤人!”各自伸指向潘隐娘点去。潘隐娘一惊:“一阳指!”忙回杖挡击。
了劫见师弟了空中伤跌倒,心下一急,左手向右轻飘飘地拂出。柯以行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撞向胸口,势不可当,只得松手跃开。了劫扑到了空身前,解开他上衣,只见他胸口有一个深深的黑色手掌印,连忙伸手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运功逼出他体内阴寒之毒。这时,杨慕非与柯以行又交上了手。两人掌来拳往,顷刻之间,便已拆了七十余招。
柯以行使的是混元霹雳掌,掌风呼呼,迅猛有似奔雷。杨慕非以逍遥游身掌应对,身法飘逸清隽,大是名家风范。柯以行连使数招,都被他轻巧巧的避过,心下大是焦躁,招式愈来愈是狠辣。混元霹雳掌乃天底下至刚至猛的武功,本讲究王者风范,雍容大气。柯以行心术不正,练此功时走了极端,招数变得狠辣霸道,王者之气大失。又拆了数招,杨慕非招势倏地一变,以缺月疏桐掌中的一招“万里孤云”,轻飘飘地攻向柯以行。柯以行只感呼吸急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