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是个人物。
重勉将斗篷取下,也不过去只是远远打量着这个简世昌。
衣衫褴褛,胡子拉渣,倒还与他呆的地方相符合。
“你是谁?来此何干?”简世昌头也不抬,眼也不睁,换个地方的话说不定还显的惬意非常。
“救你——”重勉好奇的看着脚下的水碗“那是不可能的。”
“哼,猖狂小人我简世昌活这一世还没怕过死。”以为重勉是来羞辱他的简世昌重重一口唾了回去,再不言语。
亡命之徒,不错,重勉擒住唇边一抹笑意,将目光从瓷碗上收了回来。
“我只是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来告诉你原因罢了”终于把眼睛睁开了吗?
“……”简世昌看向衣着华服,举止高贵的人,抿唇不语。
“不奇怪为何朝廷这次会如此大的举动抓你吗?”见简世昌不语,重勉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丞相大人可是等着抓到你来换自己儿子的命呢。”
简世昌脸色越听越是阴沉,最后竟然大笑出声“想不到我简世昌的命还有这等用处,说,你到底是谁,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笑声嘎然而止,目光如剑一般射向重勉。
好心,哼,他要是相信只怕早就连尸骨也没了。
“我听说丞相公孙贺府上有人擅长巫蛊邪术,并以此诅咒当朝天子;意图谋反,罪证因该就放在府里吧。”抬脚走出牢门,重勉看着墙角的火把若有所思,抛下一句可有可无的话转身离去。
“死之前你可以给自己报仇。”
公孙贺用你的命换他儿子的命,你大可拉上他一家乃至全族陪葬。
他不让你活,你也绝了他的活路,岂不是很好——
重勉看着天上被遮掩住一边的明月,掩去眼角所流露出的笑意,再次隐入无边的黑暗当中,大皇兄啊大皇兄你真当你能坐稳这太子的位子吗?
重华自回来之后就没有消停过,先是朝中参他的本子雪片一样的飞进议事殿,再是保他的人与参他的人在朝堂上吵成一片,再加上皇帝态度不明,下臣揣测不到上意更是闹的乌烟瘴气。
揉揉隐隐发痛的额头;无论怎么说他这次囚禁三皇弟和魏妃都有些过分了;叹口气重华往湖边走去。
月光隐隐水如风;相思催尽少白头。
看着静静无波的水面;仿似又回到了十日以前;那人就躺在面前的床上;自己在旁边看着;一看就是一整天。
为他洗澡,为他上药,虽然那人没有对自己的山药饭说什么,但重华看的出来那人心里还是憋着口气的,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让那高高在上,平时没有半点表情的父皇吃憋就忍不住小小的得意,然后是无尽的甜蜜,再然后——只能怅然若失。
父皇还是父皇,他也还是重华。
抬脚将湖边的一块小石头踢进水里,打乱一池平静,风乍起,趁机击乱一池涟漪。
暮春的风就好像落日的夕阳,让人留恋却也无从挽留,一如重华对仲骆的爱,永远只是还没开始就面临破碎的局面。
“你说什么?”蓦然拍案而起,重华震惊的无以加复,丞相被捕这如何可能?
“启禀太子,丞相公孙贺因为涉嫌谋逆已被压入天牢。”刑部尚书不紧不慢的陈述事实。
“怎么会、这样?”重华无法言语,心中满满的恐慌。
“钦犯简世昌临死之前反告公孙贺私藏巫蛊邪术,谋害陛下,意图谋反,禁卫军搜查丞相府,人赃并获。”
“陛下已经下令将公孙贺、公孙傲之压入天牢,其他家眷仆役拘禁府中,两位公孙家的夫婿也被牵连入狱,阳石将军也被勒令闭门思过不得出府门半步。”
脑中一片空白,重华记得简世昌这个名字,当时姨丈还为逮捕到此人而大宴宾客,甚至早早的就把人领到了父亲面前,希望早日赦免自己的儿子,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这等结果。
看着面前所谓罪证的几个钉着父皇名字的假娃娃,几张密密麻麻记载着长串名单的薄薄纸张,就是这些连一点重量也没有的东西,却可以让整个公孙家被夷灭。
说不害怕是假的,甚至连端茶的手都在战抖,一个劲的安抚自己,这件事疑点甚多,姨丈又身居要位,父皇一定会彻查,总之事情会好转,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三天,仅仅三天,前丞相公孙贺谋反的罪名就被定了下来。
满门抄斩的重罪让人如何承受的起啊!
重华又像上次一样被拦在了寝宫门外,又像上次一样跪了一夜,同时也像上次一样等到了君王从外面回来的脚步。
他等着,等着自己父亲无情的走过,然后有人来告诉他让他回自己的寝宫或者冷宫或者藏书阁去,没有父皇的诏令不得离开半步。
仲骆的脚步在重华面前停住。
然后一双手伸了过来把他扶起。
坐在软软的锦榻上,重华有些呆滞的任太医把脉。
“如何?”
“启禀陛下太子只是劳累过度,再加上胸中虚火盛了些,没有大碍,好生调养即可,皇上尽管放心。”
“下去吧”挥手示意御医退下,仲骆放下手中茶碗,踱步来到重华面前。
“老臣告退。”御医匍匐而去,心中却无限思量,瞧陛下对太子的态度,这废太子一说还有待考量,公孙一家失势,纵然是对青家势利的一大打击,但毕竟太子还在,这以后的风要向哪里转,谁又说的准呢。
“公孙贺已经被斩首了,你可知道?”
重华无意识的点头,好似麻痹自己一般不肯承认。
“他犯的是谋逆重罪,满门抄斩还是轻的,朕饶去他两族已经算是轻的了。”
重华还是无意识的点点头,确实谋逆的罪名轻的也要夷三族,这次只斩了一族已经实在是轻的不能再轻了。
“既然知道了就回去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重华这个样子,仲骆就是没来由的满肚子气。
重华站起来,脸上无悲无喜,甚至还有些茫然“儿臣告退”中归中举的行了礼,退出寝宫。
脚步好似踩在浮云上一样,没有真实的触感,重华举目望去,不知为何柱子都变成绿色的了,甩甩头回神,继续往前走,红色的柱子,雕花的长廊,白玉堆砌的石阶,还是十几年来看到的模样,哪有半分变化。
突然脚下一个踉跄,重华跌到地上。
“不好了,太子昏倒了”昏倒?这好像是用在嫔妃身上的词,怎么安到他的头上来了,迷离的思绪彻底远去,皇帝的寝宫外面乱成一团。
阵阵的风将凋零的花瓣件件打落,碧油油的叶子好似波纹一样摇拽生资,唱着跳着——看朱忽成碧,隔泪眼始红……
天朝元和年间,丞相公孙贺因涉嫌谋逆,春三月死于腰斩之刑法,妻子连坐不得幸免,牵连者甚广。
太子宫,重华殿内,一人独坐,夏气渐重,这里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凉爽。
“太子殿下,大将军求见。”
持杯的手一顿“告诉他我病还未好,就不见他了。”
“是”小太监恭谨的就要退下。
“等等,把我房里那对玛瑙树送去,就说……”看着手中清澄的酒液重华抬首而笑“就说是恭贺他新婚的贺礼,到时我就不去了,让他别太在意。”在意的是你自己吧,转首窗外,大朵大朵的花开的正是姣妍,一重重的扫过去,淋漓尽现。
可终还是绿多过红,粉淡过绿,天上浮云流转,白衣苍狗,须臾尽换。
一月前,公孙贺死,半月前公孙小乔自缢而亡,其夫大将军阳石隔日迎娶东郡王的女儿鲎(hou)敏为妻。
三皇子舅父李儒继任宰相之位,其他获罪牵连者也一一有人代替,而自己则是大病一场,病好了,朝廷还是朝廷,并没有因为突然换了批人而影响他们争吵,倾辄,升官降职。
就好似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一片歌舞升平,一片海清河宴,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依旧活着。
午门口的刑台上,连着几场大雨一下,连个血沫子都没有留下。
端起酒杯慢慢啜饮,绵延的滋味一如这人生,淡而悠长……
玉树後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天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院东头的小儿女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一如当年,一如当年……
太子落水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还会在这里;啊啊啊啊……
挫败的揪掉第一百零一根小草,重华懊恼非常。
明知道不可能的东西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苦笑,叹气,目光在扫到那个身影时还是不由自主的去追逐,连眨一下眼在此时都显的那么没必要。
哎!注定他要爱一辈子了,不是他不想放弃,实在是没法子放下,这可不能怪他。
仲骆突然停下脚步,往重华藏身的假山这边看来。
“陛下?”多德小心的上前询问。
“去把人带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多德看着假山一旁露出的大块明皇色袍角止不住的叹气,除了皇帝这天下能用明皇色泽的另一人还会有谁?我的太子爷您要藏的话也藏好些,要不是侍卫手下留情,您早就变刺猬了。
这么想着却早小跑步过去,皇上还在那边亭子里等着呢。
重华坐在汉白玉的石瞪上看着面前的珍馐佳瑶,仲骆就坐在上首,这样同桌吃饭,就像没回来前一样。
“怎么,不和胃口?”仲落任旁边的宫女为自己把酒添满,也不去看重华。
重华赶紧举筷,可这筷子才下了一半……
“怎么、怎么都是山药?”炸炒烘闷蒸煮烤手法多变,就是外形你不去看它也看不出来,重华心下一咯噔,偷眼往上位的人看去。
仲落也不回他的话,也不动筷,只悠哉饮酒。
重华黯然收回目光,是自己多虑了,那人怎么可能知道是自己,那时明明伤了眼睛的,他亦服用了改变声音的药物,怎样也是认不出来的。
想起那时自己日日予他吃山药,那人一言不发暗吃憋的样子,不觉笑出声来。
“笑什么?”明明是看着湖面的人为何会看到重华嘴边根本就不易察觉的笑?没有人去细究,同样也不会有人去注意。
“没、没什么,儿臣只是见这湖中红锦鲤游的欢畅也不禁跟着开心。”自己当初就不想让这人知道是自己救了他,还会感到失落就太可笑了。
“终究是养在池子里的东西,再好看也不当用。”这是在教训自己不该子弄父权,趁他不在把持朝政吗?
“是,父皇教训的是。”病也好了,终还是轮到他了吧,只不知道是废了太子封号还是直接削为庶民。
仲骆蹙眉,他有教训他什么吗?
见仲骆皱眉,重华慌忙起身告罪。
“儿臣擅自软禁魏妃娘娘三皇弟八皇弟等人,自知罪责,请父皇责罚。”主动认错不知道会不会罚轻些。
“起来吧。”仲骆放下酒杯“你没错。”
重华瞠大眼睛,猛然抬头,你没错,你没错,你没错——
多德接到皇帝示意,赶紧上前扶起太子,这金贵的身子哪禁的起老跪,地面湿潮冷硬可别入了寒气。
“父皇”重华只是看着仲骆,只他相信自己便好,什么谋反之心,什么想谋朝篡位,什么下令暗杀皇帝,什么弑父杀君,什么自己等不及当皇帝,通通都是胡编乱造,通通都是搬弄是非,通通都是有心人故意恶言中伤,可是——只要眼前这人相信他没有害他的心思,就是别人都这么说,他也可以毫不在意的,只眼前这人相信他便好。
“堂堂一个太子,哭个什么。”仲骆蹙眉,想到外间传闻太子柔弱,看来也不是无风起浪。
“你自己吃吧”言罢起身而去。
重华看着要离去的人下意识的去扯仲骆的袖子。
“还有何事?”看着被扯住的袖角,仲骆都怀疑自己这个儿子几岁了,还是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个样,难不成是太过维护才造成他今日这么依赖人的性子?
“儿、儿臣想参加小朝。”本是下意识的扯了仲骆的袖子,一时半会哪想的到理由,不觉间竟把多年心愿说了出来。
“明日前来议事殿即可。”言罢看着重华,等着这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儿子把自己的袖子放开,可过了半天竟然还没动静,不由额上青筋浮起,强自压下。
“还由什么事吗?”
“啊?没、没了。”重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拽着仲骆的衣袖,赶紧放开。
他的袖子上有什么赃东西吗?看着重华火速撤手的样子,仲骆不满皱眉,拂袖而去。
重华看着扬长而去的父亲,失落的看着自己双手,是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多呆一会而已。
他应该生气了吧,被自己不喜欢的儿子扯着袖子站了半天。
有些茫然的看着桌上的菜,踟躇着夹起一片,放入口中。
“呕~~”湖边传来一阵阵干呕之声。
重华有些挫败的趴在栏杆上,还是不能吃啊!
“陛下,太子求见。”多德小心的趴在皇帝耳边,小声禀报,生怕惊了圣驾。
层层帘幕,似云烟笼罩,汩汩温热的泉水从九头龙首中蜿蜒而出。传言从这池水中出浴的美人,那肌肤上都是带了胭脂的,胭脂的滑腻,胭脂的娇艳,胭脂的芬芳。
仲骆闭目倚在池边,任旁边的女官伺候着沐浴。女子的柔荑和了温润的泉水更是销魂蚀骨,人间帝王,说的便是如此!
眉目不动,良久才回道:“宣他进来。”
“是”多德领命小步退下。
重华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华清池,作为太子他远比一般皇子来的尊贵,而这池水就是那衬托尊贵的万千物事中的一个,就如这天下除了他的父皇外,只有他能在衣物上加注明黄/色一般,这池水也为他打开了一席之地。
仲骆并不常到这里,所以重华也不常来,仲骆喜欢待在阳刚的地方,而不是这等温柔乡,而重华则是喜欢待在任何有仲骆的地方。
隔着一块轻纱立在池边,朦胧中可见那坚实的身躯慵懒的姿态。
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重华尽量压下突然升腾的燥热。
最终,还是没有能压下心中想望,走近池台,取过女官手中小瓢、巾帕亲自为仲骆擦拭起来。
暗中念着《金刚经》,重华强压下自己探究的目光,专心为仲骆洗浴,心中却是叫苦不跌,以前读史书传记,曾闻齐桓公有令羽人抱背之典故,但今轮到他做起来怎如此之难?
“何事?”仲骆也不反对,反正这大儿子也不是没给他洗过澡。
“ 啊?”呆了一下方反应过来自己是有事求见,忙回道:“是山东道递来的折子,眼见盛夏将至,问父皇今年可去上屹苑避暑,他们也好早作准备。”上屹院位于山东道八岭之间,离此不过百里,夏有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