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转过身,门内却传来一个冷冷声音:“你要进来,得先问过你白爷爷!”
展昭一愣,便见白玉堂大步从门内走了出来,依然是一身白衣,飘飘若仙,然而却是横眉立目,咬牙切齿!
“五弟!”卢方见状,皱眉道:“这又是怎的了?”
白玉堂冷笑道:“我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一只臭猫!我说御猫大人,您这是大驾光临陷空岛干什么呢?这一次你白爷爷可没盗三宝!”
展昭无奈,苦笑道:“五弟……”
“谁是你的五弟!”白玉堂怒冲冲的一抬手,直指展昭鼻尖:“展昭!没想到你为了个恶人竟要搜查这卢家庄,你不配与白爷爷称兄道弟!”
“五弟!”卢方大喝一声,“你说什么呢!展贤弟急着要找人,一时心急,亦在情理之中!卢家庄既问心无愧,让他看看又怎的?!”
白玉堂听了这话,顿时一怔,随即便暴跳如雷道:“好哇!好哇!兄弟之情,全都不顾了!既如此,展昭!我告诉你,今日你若踏入一步,白爷爷与你势不两立!”说着,竟是负气一甩手,直往房中去了!
卢方见白玉堂赌气离去,摇头叹道:“五弟这性子……唉!还不知要给他添多少麻烦!”
展昭亦苦笑道:“却是展某的不是。”
“嗳,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卢方回身,一拍展昭的背:“五弟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次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发邪气,过了一会儿也就罢了。莫管他了,却莫耽误了贤弟找人!”
展昭长叹一声,拱手道:“那小弟便失礼了!”
当下卢方便吩咐点起庄丁,分了两组。因白玉堂死活不让展昭踏足卢家庄,因此便让展昭带了一队,丁兆惠带了一队,分别去水边山间,细细寻找。至于卢家庄内,因还有高堂女眷,不可惊动,便由卢方领了丁兆兰,只说是茉花荡友人来访,在卢家庄内四处走动,暗暗寻访。
却说这一找,直从辰时找到未时三刻,仍是杳无音讯!去山上搜索的家丁,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水边也毫无收获。丁兆惠见此情状,便劝展昭去卢家庄用饭。可展昭急得要命,仍是吃不下,却道:“贤弟先回去吧。展某却再找找看。”
丁兆惠苦劝无用,只好带着家丁先回去了。展昭孤身一人,沿水搜索良久,仍是一无所获!大声呼唤,也不见回答。直起腰来,看看太阳已然偏西,展昭对着这白茫茫宽广广的芦苇荡,急火攻心,担忧无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长叹一声,打算先返回卢家庄。
陷空岛是个椭圆形,卢家庄在岛的一头,此时展昭只顾搜索,不知不觉,竟转到岛的另一头来了。算了算路程,若直接向前走回去,倒比返身走回头路还要近些,展昭便沿水向卢家庄方向走去,却不敢施展轻功,只慢慢边走边用心搜索。
谁知走不到多远,却忽听隆隆水声,展昭仔细一看,原来此处却有一股清泉,从苇根下岩罅中涌出,直汇入芦花荡。那水汹涌湍急,看来是山中雨水汇成,然而却甚是清冽凉爽,惹人喜爱。
展昭走了半天,被晒得满头大汗,正是又渴又累,此时见这水甚是清洁,便欲饮上几口。撩衣挽袖,蹲下身来,刚掬了一捧水,尚未送到嘴边,眼光却无意中瞄到芦根下一物,仔细一看,那物月牙形,暗褐色,竹根口儿,软木塞子,那塞子上却刻着一个“丁”字,不正是昨日进城之时庞昱带的水囊么!!
甫见那物,展昭便大惊失色!疾步过去,一把将水囊抓在手里,细细打量,确定确是庞昱所带,心下又惊又喜,当即长身立起,急唤道:“九弟!九弟——!!!”
谁知唤了半天,却仍是无所回应。展昭发急,当下顺着水边芦苇,只在方圆几丈之内寻找。找不多时,拨开一丛芦苇,一眼望去,展昭顿时大骇,脱口而出:“九弟!!!”
那苇丛之下,芦花荡里,可不正是庞昱!只见他仅着白色里衣,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身子随着水流一起一伏,一头青丝散开,顺水漂荡,不知是死是活!
“九弟!”展昭忙奔过去,俯身先摸庞昱鼻息。只觉触手之处,似有微弱游息,略略安心,便急欲将庞昱抱起来,谁知一触他身子,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下肌肤蛇一般冰凉,竟毫无温度,分明死人一般!!!
“九弟!”展昭惊出一身冷汗,忙将庞昱抱到岸上,也不顾什么身份礼节,急解开自己衣襟,三下两下扯尽庞昱身上湿透衣物,赤条条裹进自己怀里!
肌肤甫一相贴,展昭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怀中少年的身体有如一块寒冰,除喉中尚有一丝游气绵延不绝,根本就与个死人没甚么两样!展昭又搓又揉,庞昱身体只是毫无热度。展昭无法,急将庞昱身姿摆正,环抱在怀内,双手压住庞昱丹田,运起内力,龙虎之气缓缓注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见怀中少年嘤咛一声,颈子向后一仰,吐出一口长气来,饶是双目犹合,颊上却微微泛出一丝嫣红,却仿佛患了桃花痨的女子脸上那一抹一般。展昭见此情状,心下惊喜,却不敢贸然撤了内力,只又过了好长时间,见庞昱身子有了几分温度,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一半,才脱了外衣将庞昱密密包裹,仍是打横抱在怀内,施展轻功,飞一样向卢家庄去了。
假冒安乐候
却说那丁兆兰在卢家庄内,先进堂屋,再进厢房,花园阁楼,流水小亭,尽皆看过一遍,皆无庞昱踪影。那白玉堂见一无所获,便幸灾乐祸,饶是被卢方呵斥,尖酸刻薄的话儿也不知说了多少。然而等查到地牢,却在牢中翻出庞昱所穿外衣来!原来那胡烈洪彪二人,当值时见展昭等人到得卢家庄,又见卢家庄里里外外大张旗鼓找一个少年,却与庞昱形貌别无二致,心下吃惊,便抽了空闲,急欲到地牢灭口,谁知到了地牢一看,庞昱竟踪影全无!心知不好,便也不回卢家庄,只带了那些女子,从溶洞出口脱身,竟是跑了。外衣一找出,卢方白玉堂二人皆大吃一惊,白玉堂却带了些心虚情状,遂住了嘴,不再讽刺讥苦。当下一庄人等,乱哄哄吵闹不绝,忽见展昭仅着里衣回来,怀中却抱着一个少年,以外衣密密包裹,只露出一头青丝,便知是找到了。急派人去唤郎中,又去抓药烧汤,铺床展被,更是乱成一团!待药来了,便往下灌。然而庞昱体虚,又有个毛病,从来喝不下药,一喝便吐!吐得一塌糊涂,却始终双目紧闭,只是不醒!身子也回不了暖。若靠着展昭的内力,尚可有几分温度,然而一离展昭,身子却又渐渐冷下去!眼看这一折腾,又近亥时。众人七嘴八舌,手足无措,却也别无他法,只好灌了两碗姜汤下去,却也未给庞昱着衣,只赤裸裸由展昭抱在怀内,裹了几层被褥,寻思捱过一晚,再由船运到杭州城找大夫去。
当夜正是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陷空岛沐浴月光,一片静谧。展昭紧紧搂着庞昱蜷在床上,手下内力一毫不敢稍息。怀中少年的身子软绵绵的,眉头微蹙,双目紧闭,肤色苍白的几乎透明,只颊边微微的透出几丝血色,然而若离了展昭内力,连这一丝血色也便即刻消失不见!展昭不敢大意,只得双手放在庞昱丹田,内力左出右进,在庞昱体内柔柔的做一个循环,再沿着经脉回归气海。几轮下来,只觉怀中少年几乎已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他为找庞昱,连续两天两夜未曾合眼,若是平常早已困顿不堪,然而此时看着庞昱病容,竟是一点睡意也无。他幼年失父,四岁拜师学艺,十二岁随师傅周游四海,十六岁出道江湖,十八岁名震天下,二十一岁身入公门,圣上金口亲封“御猫”,身经百战,饶是坚毅刚强,然内心深处,却极是柔软,平生最重,亦不过一个“情”字。他自幼未在父母身边长大,虽成人之后也曾回家尽孝,但母亲不久即去世,论“亲情”一类,实是不足。却也别无兄弟姐妹,仅有一弟,乃其父遗腹子,名唤耀辉。展昭为兄,耀辉为弱弟,长兄如父,自是百般呵护。然而耀辉自小体弱多病,母亲亡故后又悲痛异常,一场大病,竟也跟着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去世,展昭自是痛彻心脾,回想自己自小随师傅周游在外,无论人子之孝,兄长之爱,皆是亏欠,除悲痛以外,便又多了几分愧疚。只因这一年来他与庞昱相处甚笃,不免回想起亡弟,再想想耀辉亡故时亦与庞昱差不多年纪,不由竟把对亡弟的思念疼惜,移了五六分在庞昱身上。此时见庞昱无端遭此大劫,气息奄奄,心下怎能不痛!手下内力,更是不敢有片刻懈怠。好容易捱到五更时分,看看窗外天光初现,不由得松了口气,想起今日要去杭州城求医,便扶起庞昱,打算给他梳洗裹衣。
谁知少年的半个身子方才露出来,借着微弱天光,展昭竟看到庞昱胸前肩背,皆有点点青紫痕迹,心下诧异,忙掀开被褥,仔细察看。谁知越是向下,青紫竟是越多,腰腹之间更是连成了片,待看至臀上,展昭脑中却是“嗡”的一声——那雪白肌肤上竟分明是紫黑掌印!
甫见掌印,展昭惊出一身冷汗——他行走江湖多年,后又任开封府捕头,见多识广,却知当今世上男风盛行,亦知庞昱貌美,难免引人垂涎,当下便顾不得逾礼,急擎庞昱腰身检视,见那极私极密之处,尚且完好无损,方才略略心安。然而心中一块石头方落,展昭却猛然感到一把怒火熊熊燃起,直冲胸臆!
强忍一腔怒火,展昭生怕庞昱身上还有别的伤痕,便再次从下至上仔细检视。只见双手手腕之上,隐现绳索勒痕。展昭心中怒火,便再添一层。再往上看去,竟在脖颈之上,找到一道细细的小口,极似苇叶划痕。然而展昭习武多年,对身边之人惯用兵器,亦极为熟悉,饶是伤口浅小,仍是一眼认出:那不仅是剑痕,而且还是白玉堂独门名器“流影”的剑痕!
一认出流影剑痕,展昭只觉胸中怒火激荡,想起白玉堂敌视庞昱,一见面就给他苦头吃,想起卢家庄地牢之内搜出庞昱外衣,再想起庞昱倒在芦花荡冰冷水中,几乎死去,又想起庞昱身上青紫痕迹与双手绳索勒痕,心下便认定是白玉堂将庞昱害成这般,怒火再难压抑,无处发泄,猛然伸手狠狠一击,正击在床头一张紫檀木圆几之上,那圆几那经得起南侠千钧内力,只听哗啦一声,顿时散作一堆碎末!
一击既出,展昭怒火兀自难熄,正想去找白玉堂算账,忽听床上少年呢喃几声,手脚微动,只道是他苏醒,心下一喜,忙凑前唤道:“九弟!九弟?!”
只见庞昱眉头紧锁,双目紧闭,身子痛苦的微微扭动,双颊上的绯红却是更加显眼。展昭顿觉不对,伸手一摸,只觉庞昱额头滚烫,竟是着了风寒,高热不退!急欲去唤郎中把脉开药,忽又想起庞昱喝药便吐,正心急如焚,忽见庞昱嘴唇微动,像是有话要说,声音却太过微弱,听不分明。急将耳朵凑上去,方才听清,庞昱竟是在叫——
“展昭,救我!”
一听清少年话语,展昭顿时如五雷轰顶,身体剧颤,心中更是酸甜苦辣,百味齐集!只觉喉中一酸,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少年身子紧紧揉进怀中,哽咽道:“展昭在!展昭在这里!”
庞昱昏昏沉沉,只叫展昭。却又老爸老妈、哥哥姐姐乱喊。又叫骥儿。展昭柔声细语,百般抚慰,庞昱紧锁的眉头总算松开,却又昏睡过去,身上更热了几分,脸烧得通红。展昭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心疼!却又想起那罪魁祸首锦毛鼠,怒火不由得又熊熊燃烧起来!急寻被褥裹了庞昱,抱在怀中,却是找那白玉堂算账去了!
此时已到卯末,卢方等人已经起身,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听下人来报舟船已经备好,正欲叫展昭起身,赶赴杭州。忽见展昭抱着庞昱大步走来,刚要说话,却见展昭将庞昱轻轻放到一旁软榻上,回过身来,竟是满面怒气!
“贤弟,这是怎的了?”卢方见气氛不对,疑惑道。
只见展昭冷笑一声,道:“展某一生,自命豪杰。所结交朋友兄弟,亦是坦坦荡荡的男儿,堂堂正正的君子!却未想到这一次却是有眼无珠,认错了人!”
“贤弟,这是如何说?又认错何人了?”卢方见他如此说,惊道。
展昭冷笑道:“便要问那展某的结拜兄弟,锦毛鼠白玉堂!”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那白玉堂本低头靠在门上,此时见展昭提到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怒道:“你这只臭猫!你白爷爷又怎的了?!”
“白玉堂!”展昭怒道,“便要问你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却不知道了?!”
白玉堂听他这样说,只道是前日恶整庞昱之事东窗事发。他是个孩童心性,直来直往,虽是任性高傲,但亦敢做敢当,敢爱敢恨。昨日见自己一时性起,不过想教训教训这个小侯爷,谁知竟将庞昱整成这样,心中便有两分后悔。此时见事情明了,饶是自己理亏,却憋着一口气,只不肯认输,便嘴硬道:“白爷爷只是想给他些教训罢了!”
“白玉堂,这就是你所谓的‘给些教训’?”展昭冷笑,“展某却没想到你是如此小人!若是九弟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如何自处!你又要展某如何自处!”
白玉堂听展昭如是说,又看软榻上庞昱,只见他高烧不退,昨日还是苍白的脸今日却烧的通红,眉头紧皱,痛苦无比,心下亦觉愧悔,可他是个爱面子的性儿,最不肯服软,只硬着头皮道:“白爷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若死了,大不了我给他偿命!”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展昭冷笑一声,“白玉堂!!!只怕你做下的事,却是当不起!!!你不喜九弟,展某不怪你。你若要教训他,展某亦知你的性子,只护着九弟便了,亦不会怪你。可你却何苦将九弟劫来陷空岛,又何苦百般折辱,何苦将他弃在苇荡!若不是万幸有展某发现,九弟此时岂不成了一缕冤魂!”
“展小猫!!!”白玉堂听展昭如此说,却气的怒目圆瞪,吼道:“你将话说清楚!!!白爷爷何时劫他来着?!又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