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里一张八步床,挂着青色帷帐,月牙儿挂钩两边拢起,床单和被褥都是崭新的,圆鼓鼓一个干菊花芯的枕头,散发着淡淡的菊花香。
床边一侧靠墙,是一个大衣柜,房角一个一人高的花台,上面摆着一盆吊兰。靠院子一侧,是一排窗户,雕花窗棂糊着白纸。有一扇是打开的,杜文浩走过去瞧了一眼,正对着下面刚才他们炮制药材的院子。窗户下是两张椅子,中间一张茶几,也都是古色古香的楠木制成。
这样的家具在楠木匮缺的现代社会应该值不少钱,但在宋代,一般的人家都有,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靠里一侧有一道门,原来两间房是相通的,现在已经关闭,门前放了一张长条书桌,上面放了两盆花。
林青黛微笑道:“杜大夫,这住处还满意吗?”
杜文浩环顾四周,也笑道:“真是太好了,多谢掌柜的。”
“不客气,需要什么,就叫英子好了,我们就住在隔壁。好了,天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林青黛和英子出了门。
杜文浩很新奇,这是第一次真正在古代家庭里生活,比昨晚住客栈那可是天壤之别了。仰面躺在床上,闻着淡淡的菊花香,心里感到很温馨。忽听门口有细碎的脚步响起,忙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边。
原来是英子进来了,提着一个木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对杜文浩微微一笑,走到屋角脸架旁,取下洗脸的木盆,到了半盆水,回身道:“杜大夫,请洗漱吧。有洗脸巾吗?没有我去拿。”
“有有!”杜文浩忙道,上午雪霏儿给的那条毛巾他可以用。
“那好,洗脸架下面的木盆是洗脚盆。洗好之后叫我倒水。”
“谢谢英子姑娘!”
“嘻嘻,我是个小丫鬟,不用姑娘姑娘的客气的,叫我英子就行了。”
英子走了出去,轻轻拉上房门。
杜文浩用雪霏儿送的那张香喷喷的毛巾洗完脸,倒了洗脚水,端到书桌边,坐在椅子上洗脚,水有点烫,等着水凉,左右无事,晃着脑袋新奇地四下张望,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这书很厚,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个类似厚文件夹的书盒,一侧用细线捆了个活结。
轻轻拉开活结,展开书夹,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册书,淡蓝色书皮,封面上印着几个字《神医普救方》!
杜文浩又惊又喜,他知道,这部书是北宋皇帝宋太宗下令收集整理千人医书整理而成的一部方剂大荟萃,共达一千卷!但是,由于书卷太多,后来就失传了。想不到现在在这里看见了。这可是宝贝了,这部书囊括了北宋初年以前历代的各种方剂。他虽然跟随伯父学习过中医,在医科大又学过中医学,但历代方剂流传至今,简直浩如烟海,谁也不可能系数记住,只能记住一些常用的,临床的时候再根据病症临时增减,现在有了这一部鸿篇巨著,就不用担心有些症状想不起该用什么方剂了。
他顾不得洗脚,趿拉着鞋子站在书架前,欣喜地翻阅,看看还有些什么宝书。两排书架大部分都是各种医术,其中大部分都是崭新的印刷版本。这部《神医普救方》就占了三格,一千册不缺一本,毕竟成书到这时候才几十年,其间也没有波及全国的大的战乱,这书又都是雕版印刷版本,一般市场上都应该能买到,所以这时候还没有流失。
他继续翻看,在书架上又发现了《太平圣惠方》,这是宋太宗敕令王怀隐等人集体编纂成书的,共一百卷,载方一万六千余首,是一部具有理、法、方、药完整体系的医书。
另外,还找到了《开宝新详定本草》、《开宝重定之本草》、《嘉祐补注神农本草》、《黄帝内经素问》、《新校备急千金要方》等等,大多是现代已经失传的医书。
北宋非常注重对医书的整理汇编工作,开国不久即诏令征集收购医书,进行整理、修订。在嘉祐二年,宋仁宗更采纳了枢密使韩琦的建议,在编辑院设置的校正医书局,集中了一批著名医家,对历代重要医籍进行校正工作,每完一书都要写清楚哪些地方进行了修订,修订的原因,然后奉请皇帝亲览。皇上审阅同意之后,交由国子监刻版刊行。所以,北宋医术繁多,就连林掌柜家这小小药铺的书房,都能堆满两架子的医书。
不过,有医书跟懂医术完全是两码事,再多的医书,不懂医术,那也是枉然。
杜文浩还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欧项范五脏图》,这也是现代失传了的医书。宋仁宗庆历年间,广西地方官府处死五十六名反叛者,并解剖死者的胸腹,宜州推官吴简与医生和画工较仔细地观察了这些尸体的内脏器官,并由画工宋景描绘下来,编成了这本解剖专著。
这部书中的人体解剖知识,在杜文浩这位来自现代医科大专门系统地学习过解剖学的现代穿越者看来,是谬误百出的,但在当时,却居于世界的领先水平。
杜文浩最高兴的,是找到了诸多的方剂专著,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所以取了一册《神医普救方》,坐回椅子上,兴致勃勃看了起来,连洗脚都忘了,直到英子敲门问他洗完了吗,他才想起来,忙匆匆把脚洗了,英子把水端了出去。杜文浩栓上门,端一根圆凳放在床边,将书桌上的灯笼拿过来放在床边,靠在床头,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静下心来,便隐约听到隔壁有说话声,是林青黛和丫鬟英子在说话。他不想偷听人家的谈话,可他的床靠着的墙壁的另一边,就是林青黛他们的卧室,想不听都不行。好在隔壁说话很轻,细不可闻,倒也不影响他看书。
看了一会,忽听到隔壁二女隐约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动,一骨碌坐起来,用心聆听,听不真切,索性将耳朵贴在墙壁上,这下听清一些了。只听到英子低声道:“夫人,你咋给杜大夫开这么高的月薪啊,傻胖他们一个月才三百文工钱呢。再说了,他说的故事尽管好听,但谁知道他说的那些炮制方法是不是真的,他们铃医本来就是走江湖靠嘴吃饭的,别被他骗哟!”
林青黛声音也很低:“他和那些江湖铃医不一样,他昨晚给那孩子治疗疔疮,使用的手法和药剂,与一般郎中很不相同。而且,他直接开刀引脓,这是一般大夫都不敢做的,以往咱们原来的坐堂的柴大夫治疗疔疮,都不敢随便开刀引脓的,所以我也很担心,今天早上我特意去看了,想不到,那孩子小屁股上的疔疮愈合良好,一点都没有化脓!真是奇了。”
“治疗疔疮这种病症正是铃医的吃饭家伙,当然有些本事了,再说了,咱们不是要请名医来吗,名医不是也有这本事的嘛。”
“单单这件事,我当然不会做这个决定。”
“那还有什么?”英子奇道。
“你注意到了吗?他先前说药材炮制的时候说的话?”
“注意到了,很有意思,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对药材了解不多,所以听不出名堂来,他说的炮制药材的方法,琢磨一下,很多是很有道理的。”
“是啊?”
“嗯!”林青黛停了停,这才低声道:“据我看来,他的本事恐怕不只于此!”
第17章 乍现春光
英子惊讶问道:“啊?他还有什么本事啊?”
林青黛沉吟片刻,低声道:“他说了好几味药材,都是我们从未听过的。”
“是吗?这药材的事情,英子可就不太懂了。”
“药材你不懂,花你总懂吧?他提到了月季花,还记得吗?”
“月季花?”英子想了想,高兴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他是说过,好像说月季花也能入药。”
“对!他说用月季花炖公鸡,可以治疗月事之痛。月季花入药,你以前听说过吗?”
英子想了想:“没听说过。”
“是啊,我也没听说过月季花还能入药。”
“兴许是他们铃医的土方吧,没什么的。”
“不太像,”林青黛低声道:“因为他说这一味药的时候,是随口说出的,似乎这药在药方里常用,可是,我可没见过哪个郎中大夫用月季花入药的啊。”
听到这里,杜文浩心头一凛,猛然想起,月季花入药,最早记载于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宋朝还没有认识到月季花的药性作用,难怪引起了林青黛的注意。这女掌柜目光炯瑞,洞察秋毫啊。
“这人行走四方,或许从其他地方得到的偏方也未可知。”
“嗯,另外,他还说到了一味药。叫……,叫什么玉米须,说能治妇人乳结红肿,乳汁不通。这玉米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药材的别名吧。”
“不对!他说的原话是‘庄稼地里的玉米也能入药,比如玉米须……’,我记得很清楚,按照他这话,这玉米就应该不单单是药材,还是一种庄稼,你听说过有什么庄稼叫玉米的吗?”
杜文浩听到这里,也想起来了,玉米是明朝才传入中国的,宋朝的时候还没有玉米呢。难怪她们听不懂了。看来,以后自己说话得留神,别满嘴跑火车,说出一些现代的东西来,让人当做怪物就麻烦了。
又听英子道:“或许也是他们对某种庄稼的别称吧,他故弄玄虚说些别称,这才显他本事呗。”
林青黛声音更低了,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故弄玄虚显本事,而是很可能真的有本事!”
“是吗?”
“嗯!你没听上午雪霏儿回来说,庞县尉的二奶奶病入膏肓,钱神医和府城的名医们都束手无策,说二奶奶已经熬不过今天,让他们赶紧准备后事了,杜大夫接手治疗,开了剂量很大的方剂灌下了。钱神医他们说了,庞县尉二奶奶熬不过今天,可现在呢,都已经三更了,客栈那边还没传来哭声,说明人还没事啊!能挺到明天,就说明病人还有救,只要已经延了一天的性命,这不是他本事是什么?这样的能人不早点留下,等着别人抢走啊?”
“他不是还没治好嘛,延了一天又能说明什么?谁知道能不能治好。等他真的有本事治好,咱们再聘请他不更稳妥吗?”
“你这傻妮子,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这个道理你都不懂?等到他救活了庞县尉的二奶奶的时候,那还不得名声大振?那时候你巴巴地求人家,送多少银子人家也不一定稀罕了。就要趁现在他落魄的时候,咱们对他好,礼敬于他,诚心聘请他做师傅留在咱们店里,他才感激,将来真的成了名,咱们再重金聘请他留下,他也不会推辞的了。”
“哦,我明白了。不过,万一他真成名了,济世堂之流出高价聘他去坐堂,咱们可没办法和济世堂的财力比,那时候难保他不会见钱眼开走人啊。”
“不会的,昨晚给那孩子看病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他心眼好,是个有良心的人。”
“那夫人为何不索性聘请他做坐堂大夫?”
“不着急,他只要答应留在堂里,以后的事情就好说了。”
“哦,我明白了,夫人这步棋走的真妙,就算他治病不怎么样,至少他炮制药材还是真懂的,所以聘他做炮制师傅,再怎么也不会错。如果他真有本事治病,还可以聘他做坐堂大夫,这叫进可攻,退可守,对吧?嘻嘻”
“什么跟什么啊?你以为行军打仗呢?我是真的看好他,得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听到这里,杜文浩忙躺回了床上,仿佛晚了会被人抓住偷听似的。听了她们主仆这番话,杜文浩为自己被重视感到有几分得意,又为这林掌柜的精明感到几分佩服。
想了片刻,继续读医书,可刚才的事情老是在心头转悠,一时半会静不下心来读书,加之夜也深了,索性合了医书,摘下帽子,脱了长袍,吹灭灯笼睡觉。
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却没有睡意,觉得这帷帐笼着很闷,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天已经很凉,晚上都有霜了,早已经没有了蚊子,没必要挂这帷帐了,反正睡不着,他索性起床,将床上的帷帐卸了下来,放在书桌前的太师椅里,准备明天再让英子收了。
没有了帷帐,感觉清醒多了,躺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气,很舒服。
忽然,他发现黑洞洞的墙壁上有一丝光线透了过来,那光线只有牙签大的一个小点,他有些奇怪,如果是墙壁木板的裂缝,应当是一条线,怎么会是一个小点呢。
他一骨碌爬起来,凑上去摸了一下,发现有个突出的小疙瘩,揉了揉,感觉是活动的,揪住了,轻轻一拔,竟然拔下一个筷子头大小的小木塞来,一束光线射了进来。
原来是个偷窥孔!
他想也没想,好奇地将眼睛凑上去一看,顿时感到口干舌燥,热血上涌。
原来,透过这小孔看过去,那边竟然是丫鬟英子的卧室!
听林青黛说,这店子是她从别人手里盘过来的,这空洞的木塞又是从书房这边塞进去的,所以肯定是这药铺以前的主人在书房留下的探春孔。
这孔洞那边是个花架子,孔洞的位置在花架下面,十分隐蔽,正对面正好是英子的床榻,此刻,英子正站在床边脱衣裙,上身只剩一件猩红色贴身亵衣,身材有些消瘦单薄,但肌肤雪白如凝脂一般,两条手臂如藕节似的,正解裤带往下褪裤子,半个圆鼓鼓的雪白翘臀随着裤子褪下而显露出来。
杜文浩情不自禁轻呼一声,屋里的英子似乎听到动静,急忙将裤子提了起,扭头望了过来。
杜文浩忙一侧身,躲在了旁边,一颗心碰碰乱跳起来,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不过这空洞在花架子下面,不走近了弯腰仔细查看,是看不出来的,更别说距离这么远了。果然,并没有听到英子过来的脚步声,又过了一小会,那束光线嗖的一下灭了,想必是隔壁的英子吹灭了灯,上床睡觉了。
杜文浩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做贼躲过了主人的视线似的,忙将手里的小木塞塞了回去,按好,这才躺回床上睡觉。
睡了一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帷帐取了,后面的孔洞只怕会暴露,如果林青黛主仆发现了这孔洞,以为是自己掏的,那才冤枉呢,还是把帷帐挂回去的好。
他又爬起来,把帷帐重新挂了回去,这才心安,躺回床上,闭着眼睛睡觉。他感到很累,尽管这一天很多奇遇,很是让人兴奋,但还是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第18章 乱点鸳鸯谱
第二天天刚亮,杜文浩的房门就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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