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公公一把拉住急着要走的宁公公,叮嘱道:“可是不能……”
宁公公会意:“您放心,我自然是守口如瓶,等皇上心情好了,我再请您喝酒道谢了。”
“皇上好了,我们大家才能好嘛,这么客气做什么。”焦公公抖了抖袖口,假意说道。
“那是,那是,不过这感谢还是要的。呵呵,咱家去忙了,回见了您!”
“回见!”
焦公公见宁公公屁颠屁颠地进了上书房,这才转身,绕着上书房,走到侧面的台阶慢悠悠地离开了。
三年一次的选秀可是一件热闹的事儿,按照大宋律例,但凡是年满十五,父辈在朝为官的女子都要参加选秀,选中的女子统一送进宫里参加为期半年的秀女培训,这半年很关键,很多女子在进宫前,家里已经为其打点好了一切,住的是东厢房,睡得是软卧塌,日日吃穿和别的秀女都不一样,不过这些都是暗箱操作,明着是万万不许的。
太阳才微微地露出一个脸儿,乐铃宫的早课就已经开始了。天空有悠扬的琴声掠过,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从此传出,引来别的宫里的好事者纷纷探头观望。
早课才开始没有多久,乐铃宫就来了几个人,一个个青衫长褂,手持拂尘,不声不响地从侧门进了乐铃宫,在秀女们住的这个地方阴沉着脸儿转悠。
从前也有人来看,负责授课的嬷嬷们一般不让进,因为这影响秀女的情绪,但今天不一样,因为来的人不一样,为首的是宁德才,宁公公,皇上身边的人儿,谁敢惹。
一个老太监赶紧上前支应着,先是几句少不了的恭维,然后见宁公公脸上有了笑意,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对方来意。
“就是过来看看,叨扰李公公了。”
这老太监姓李,听了这话,双手乱摇:“宁公公这话可折杀咱家了,咱家可是日日盼着您来呢。”老太监一脸谄媚的笑,把一脸的沧桑都堆到了眉角,把宁公公往屋里让。
宁公公进了前厅,坐在了正位,双手一掀前襟,坐下身来,慢悠悠道:“呵呵,不知能否把你们今年秀女的册子拿给咱家瞅瞅?”
老太监心想,既然是皇上身边的人来看,自然是冲着皇上的,皇上想让宁公公给把把关,这也是责无旁贷的,反正早晚是皇上的女人,早看晚看都是看,想到这里,老太监赶紧亲自将册子找来,双手奉上。
宁公公二郎腿一翘,斜着眼看了看李公公,嘴角牵动了一下,端起刚上的茶,轻轻一嘬,发出吱吱声响。
册子共十二册,一册为二十人,上面有各自的画像和姓名以及父亲为官的官职及籍贯等情况,其实这些个东西宁公公不敢兴趣,心思不在册子上,他是踩着时间来的,再过一会儿,早课一结束,这些佳丽们会从门口排着队经过,然后去绣房做女红,看真人自然比册子上这些表象来的真实,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来看,一来不合规矩,二来他也见不得有些个矫揉造作的样儿,所以这样最好,今天他甚至特意穿了不抢眼的便装来,就为了这个。
“公公,来了,来了!”
宁公公随意地翻阅着册子,一旁的小太监见有人过来,赶紧小声提醒道。
宁公公这才抬眼望去,只见清一色的秀女服穿在一群婀娜多姿的妙龄女子的身上,倒不觉单一,反而各有各的丰韵。
秀女一一走过前厅,几个老嬷嬷厉声呵斥着那些眼睛望前厅张望的秀女,手中拿着戒尺,时不时地不轻不重地敲打在她们的后背和肩膀上:“看什么看,眼不正则心不正,给我朝前看!”
宁公公心里暗笑,这些嬷嬷也不怕得罪这些个秀女,指不定中间就冒出一两个皇后和贵妃来,不过这些嬷嬷也是有言在先,现在的严是为以后的好,故而教训归教训,但也不敢太过放肆,仔细一看她们敲打的力度和位置就知道她们不过是吓唬吓唬这些个姑娘们。
宁公公仔细地瞧着,突然瞅见一个女子,二八芳龄,个头较别个女子高挑一些,身材不瘦不胖,一张鹅蛋脸,鼻梁高挺,表情严肃,一眼也不往门里看。宁公公发现她拳头紧攥,并不像别的秀女手中拿着各自的香帕,眼瞅着要过去了,宁公公赶紧叫来老太监询问。
“您说的是三十六号吧?”老太监眯着一双老眼弓着身子仔细瞅着宁公公指着的那个姑娘,生怕看差了眼儿。
“应该是吧,就是个子比较高的那一个。”
“那就是三十六号了,我给您查查她的具体情况。”
宁公公摆了摆手,道:“不用,你找个嬷嬷过来问问便是。”
“是”老太监应声紧着出门去了。
很快方才那个大嗓门儿的嬷嬷笑嘻嘻地进门来了,欠身福礼后侧身垂手而立,等待吩咐。
“那三十六号叫什么名字啊?”宁公公问。
“回宁公公的话,她叫喻鸽儿,今天十五岁,父亲是杭州……”
宁公公可没有时间听这个姑娘的祖宗八辈儿的事儿,这些事进宫前都是仔细查过的,无须自己再问,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这个姑娘的脾性。
“姑娘既是杭州人自然女红该是不错的,那性格呢?”
嬷嬷笑着说道:“公公那您就猜错了。”
宁公公见嬷嬷笑得蹊跷,便道:“错了?我错在哪里?”
嬷嬷捂嘴笑道:“这个姑娘不喜欢女红,却喜欢舞弄棍棒,喜欢爬树上房的,可不是个好管的主儿。”
“哦?”宁公公有些诧异,这可不像自己最初看到的样子,心想皇上自然是不喜欢闹腾的,想着还是再看别的吧,正想着,嬷嬷又说话了:“不过这个姑娘心地不错,喜欢路见不平,常常为受了别的秀女欺负的姐妹们出头,却不爱惹事儿,而且喜欢读书。”
宁公公淡淡一笑:“看不出来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主儿,既然你说的这么好,那就带来给咱家看看。”
“是!”嬷嬷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喻鸽儿,方才那个女子低着头走进门来。福礼之后侧身而立。
宁公公又好生上下看了她一遍,见她果然飒爽英姿,模样俊秀,不同一般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女子。暗自点头称奇。问道:“在这呆着还习惯吧?”
“还好。”
嬷嬷急了,道:“瞧教了十几天了,竟然见了宁公公还不知道怎么回话的,我看你是欠打了。”说着就扬起了戒尺。
“慢着!”宁公公阻拦道。
“抬起头让我看看。”
那女子抬起头来,宁公公心里一跳,这小妞还真俊!心想,自己这半个男人看了,都觉这女子品貌不凡,换个男人来瞧,只怕立刻便会流鼻血了。就是表情太严肃了点,看来皇上未必喜欢。本想找个讨皇上高兴的,这个模样不错,就是太冷了点,未必能讨得皇上的欢心,还是再看看别的女子。想到这里,便无心再问。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公公,您是替皇上来选秀的吧?我能拜见皇上吗?”那喻鸽儿没走,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嬷嬷上前推搡,谁想喻鸽儿竟纹丝不动,看来确实练过的。
宁公公笑着说道:“是,是啊。怎么,你想见皇上?”
喻鸽儿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道:“既然进宫来自然是想见皇上才来的。”
宁公公大笑,道:“你倒是不会遮掩自己的心,这样也好,不过你这个性格可是要改一改,免得以后吃亏啊。”
喻鸽儿欠身福礼,道:“是,公公的话鸽儿铭记在心,若以后有机会答谢,鸽儿不吝千金也为今日这一句,鸽儿告退。”说着就要走。
宁公公脑子飞快一转,伸手道:“慢着!”
喻鸽儿止步,回头莞尔一笑,道:“您还有事?”
宁公公沉吟片刻,道:“李公公,这个秀女咱家带走了,若是晌午不送回,你就不必等,咱家明天自然找人来交代的。”
李公公有些迟疑,毕竟这不合规矩,上前低声说道:“公公,您看要不要给焦总管支应一声?”
宁公公起身理了理衣襟,斜着眼儿看了看他,道:“这个咱家会说的。”说完,再看喻鸽儿一眼,只见她表情自然,看不出喜忧,倒像是对自己的品貌十分的自信,早就胸有成竹了似的,不禁更是称奇。
两个时辰后,上书房内。
一个宫女模样的人端着一个果盘走进门来,走到案前,那女子抬眼看了看正在执卷看书的宋神宗,只听一旁站着的宁公公轻咳一声,道:“今天是什么水果啊?”
“回宁公公的话,无非就是些这个时令的果子,您该不会想着这个季节会吃到荔枝桃子什么的吧。”
“你这个奴才怎么说话的,咱家不过是替皇上问问。”
宋神宗听着声音陌生,而且还不曾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说话,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身材凸凹有致的宫女站在自己面前正瞧着自己。不禁眼前一亮,这女子虽算不得绝美,却又一种与众不同的别样滋味,正如看惯了一望无涯的平原,突然看见了俊秀的山峰一般,格外的新奇。
喻鸽儿立即捕捉到了皇上眼中那一抹新奇,上前跪倒,百灵鸟般的嗓子道:“奴婢喻鸽儿叩见皇上。”
宋神宗放下书卷,道:“朕瞅着你面生,昨日好像不是你吧?”
“奴婢以为皇上一心都在书上呢,看来还不全是。”
宁公公上前呵斥道:“怎么说话的!”
宋神宗见这个宫女不卑不亢,说话也不紧张,和别的宫女大不相同,反而有了兴致,挥手对宁公公说道:“她说的也没有错。把水果端上来给朕瞧瞧。”
这些话可都是事前宁公公和喻鸽儿商量好了的,自然宁公公心里有数,见宋神宗果然未恼,心里就更加有底了。赶紧朝喻鸽儿使了个眼色。
喻鸽儿跪爬起身,端着果盘来到宋神宗身边,伸出兰花瓣一般的纤细手指,轻巧地拈了一压水灵灵的西瓜,递给宋神宗,莺莺道:“皇上尝尝这个!”
宋神宗果真给了这个宫女面子,接过之后却不吃,瞧着她问:“你方才那话是说,这些都是日日常吃的果子,那朕也不会觉得新鲜,为什么还让朕吃呢?”
宁公公没有想到万岁爷会这么问,这可是事先没有想到的,不禁看了看喻鸽儿一眼,手心里都出了汗。
只见喻鸽儿依旧微笑着说道:“此果子非彼果子,同样的桃花,这一朵跟那一朵那可是不一样的。您说是吧,皇上?”
宋神宗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哈哈哈,你这丫头,有点意思!”
宁公公已经三日未见宋神宗展眉,今日见他竟然笑了,而且是满脸堆笑,赶紧上前说道:“皇上,这个宫女真是伶牙俐齿的,怎么可以这样和您说话,让奴才将她赶出去,赶紧换个人来伺候您吧。”
宋神宗咬了一块儿西瓜,道:“小宁子,你也就别装了,这个上书房的宫女仆从,还不都是你亲自挑选的?你若是看着不顺,谁还进的来?”
宁公公干笑两声:“皇上圣明!”
宋神宗瞧着喻鸽儿道:“就让她在朕这里伺候着,朕见她可是比你会说话。”
“是。”宁公公心想,奴才要的就是您这句话,既然您喜欢,那说明奴才没有白辛苦才对,看来这个喻鸽儿还是会笑的,事前最是担心她拉着一张脸,如今看来她还是听话的,就是嘛,这么俊的一张美人脸儿,若是不笑,岂不可惜了?
宋神宗吃了瓜,喻鸽儿拿着一张湿巾走上前去,宁公公赶紧说道:“你只需将帕子递给皇上,谁让你上前了?”
“可是奴婢不是应该伺候皇上的吗?哪有让皇上自己擦手的道理呢?”
宋神宗又笑,指着一脸窘相的宁公公,伸出双手让喻鸽儿擦拭,道:“哈,朕今日是瞧见有人整治你了,哈哈哈……”
擦过手后,喻鸽儿退下,宋神宗拿起书卷接着要看,喻鸽儿道:“皇上,奴婢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御花园的好多花儿都开了,听宁公公说这些花儿有些可以入药,有些可以吃呢?”
宋神宗抬眼看着喻鸽儿,笑着说道:“对啊,怎么,你想去看看?”
喻鸽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一进京城就直接进宫了,这十几天除了看嬷嬷的脸,奴婢就没有看到别的新鲜玩意儿了。”
宁公公小心地盯着宋神宗的表情,谁想宋神宗竟然微笑点头,放下了书卷,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也好,朕也好长时间没有到御花园去走走了,既然你想看,那朕就陪你去看看。”
“不,是奴婢陪皇上去看看。”喻鸽儿赶紧笑着说道,双手搀扶着宋神宗下了台阶。
宁公公暗自叹服这个小丫头,不过才一会儿功夫,竟然可以让关在上书房三天的皇上出门,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走了几步,皇上又站住了,回头对宁公公道:“你去把杜御医叫来!”
宁公公一愣,这时候皇上叫御医做什么,不敢多问,忙答应了,一溜小跑出来,问到了杜文浩在太皇太后寝宫,这才巴巴赶去,传了皇上口谕。
杜文浩也不知皇上这时候叫自己做什么,急忙跟着宁公公来到御花园。
远远看见宋神宗正和一个宫女在花丛里指指点点说着话,不是开心大笑,急忙抢步上前,躬身施礼:“微臣杜文浩,叩见皇上。”
“嗯!杜爱卿来了,”宋神宗笑吟吟点点头,指着喻鸽儿对杜文浩道:“适才这个……这个……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喻鸽儿瞅见一个俊俏男子上前,又见皇上和宁公公对此人都很亲近,正在猜想此人是谁,听了介绍,才知道是皇上身边大名鼎鼎的御医。不禁上下好生瞧了他几眼,这一走神,听皇上突然问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叫喻鸽儿。”
“哦,哦,瞧朕的记性,你方才该是说过的,朕竟然给忘记了,对,喻鸽儿,喻鸽儿想看看御花园的花,听说你时常教太皇太后种花,想必对花了解不少,喻鸽儿又说花很多是可以入药的,所以朕宣你来,让你陪着说说看,说说这些花,看看哪些花可以入药的。”
杜文浩答应了,偷眼看了看喻鸽儿,眼生得紧,应该没见过,不是皇上跟前贴身的侍女,杜文浩想着,见宁公公给自己眨了眨眼睛,心中猜到了几分,这些事情做太监的最是拿手了,看来宋神宗还真是买这个喻鸽儿的帐,不过也不是坏事,总在上书房生闷气,吃亏的还是这些个当下人和奴才的,自己也不轻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