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也就成了崔庄标志,来崔庄进货的客商见到茶亭,知道崔庄到了,他们常常进茶亭歇个脚,顺便打听一下崔庄的生意经。茶亭婆婆也嘴碎,客人想知道什么,常常事无巨细告知,顺便也从客人那里收点小费。
想进庄的这伙人不知道进过茶亭没有,但从他们入村前,已按照村中的要求在路上排好队,一个个依次上前接受检查,说明他们已经知道村里新颁布的规定……但这伙人没想到的是,正是背后这两座古怪建筑,让他们进退不得。
一左一右的两座建筑是水泥路终止的地方,当然,对外来客商来说,它也是开始的地方。从这两座建筑开始,拼花的水泥路面一直通向村中心,通向村东的作坊。离入村的路口二三十米的地方,如今竖立了一座拒马,拒马左右用沙包堆出了临时性的街垒。左翼街垒各有三名火枪手,他们的火枪正向外喷洒着弹丸。
涟水军的军汉走到街垒前,已按照团练的要求排成一字队列,依次上前接受盘查。盘查的团练是隔着拒马查验的,但当先通过的两个人却不走,依旧滞留在街垒附近,说他们打算等所有人通过检查再一起走,于是团练不愿意了,上前驱赶通过检查的人先行——这时,变乱发生了。
先通过检查的人说团练得刀好,只是好奇想看看,然而,经过与方举人的帮闲一战,团练们对江湖伎俩不再陌生,当对方想夺刀的时候,团练们刀枪齐下,一点都不手软。
借机发难的后续同伴还没冲过拒马,发现前方的同伴已经倒在血泊中,正纳闷这伙团练怎如此手黑,团练又扔过来两个圆形铁罐,这种铁罐军汉们认识,是施衙内的霹雳弹,在东海县剿灭渔场教徒的时候,施衙内手下使用过。
当军汉们一边发出找到目标的信号,一边躲避的时候,霹雳弹爆了,靠近拒马的人全体倒下。于是军汉们准备往回跑,这时,原先路边两座奇怪的建筑喷出了火焰,无数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汉子布满那两座建筑,枪口冲着他们不断喷洒弹丸,于是军汉们终于明白了,那黑窟窿是射击孔,茶寮的窄窗是射击窗。
只是军汉们到死都不明白,馒头丘与茶寮里的人是怎么来的?
前有阻击后有拦截,闹事的军汉被拦阻在空荡荡的拼花水泥路上,如今他们当中已经没有站立这,敢站起来的人都被打倒了,团练们兴奋的轮流拿火枪,把他们当靶子一样练手,打过枪的团练兴奋的讲着经验,没打过的团练排着队,紧着催促前方的枪手赶紧过把瘾离开射击位。
最初,军汉们也曾奋勇向前,企图夺取一个狙击位,但获得有力的防守位置,但自从团练们用上两份火药后,一切变了,挨了一枪的人再也无法站立,常常被弹丸的冲击力打得飞起来,这个时候,他们只能趴在地上,等待枪击的结束。
只看了一眼,时穿觉得没啥说的了,难得有这样的好靶子,团练们玩得开心,何必扫他们的兴呢?故而时穿揪住施衙内,指了指后村,说:“我们去哪里……你身上现在有多少霹雳弹?”
施衙内身子只往前冲,时穿有点抓不住,听到时穿的话,衙内倒是静下来,回答:“我总共带了三十枚,分给你用了不少,现在也就七八枚的模样……我说,你徒弟说你自己会造,造出来的东西威力更大,我还指望你呢,你不能让我空手回去,没这些家伙使,我感觉上光着身子走路一样。”
蒙县尉看清了情况,迟疑地说:“他们真是……”
话说一半,蒙县尉立刻明白:有些话该说,有些话即使明白也不能说。对面是不是涟水军的人,关他什么事?时承信能把他们变成一堆死尸,更好——死人是不能说话的。这种时候,县衙不能出头呀。
蒙县尉乖乖的扭身,时承信虽然没招呼他,但他毫不迟疑的随着时穿走回拐角,又顺着弯弯曲曲的街巷,走小路来到了后村——白虎山路后。
时承信仿佛具有未仆先知的本领,一行人刚到后村,远处奔过来上百号人,这些人明显是想来突击的,他们手里都拿着刀枪,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听到村口喝止的声音也不减缓速度,舞者刀花扑了上来……
蒙县尉吓得腿软,他哆哆嗦嗦的责骂:“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里,你们……想造反不成?”
在政教合一体制下,官员是神一样的存在,一般来说,官员对屁民这一声呵斥,能让大多数屁民放弃反抗的念头。可是这话对横下一条心的盗匪没有,对面扑来的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舞者刀花继续冲锋。
施衙内倒是不慌不忙,哦,不,他显得有点信心爆棚,见到这些人恶狠狠的扑过来,他笑眯眯的从仆人手上接过火把,伸到时穿面前,温柔的催促:“你请!”
时穿没客气,他将手里握的铁罐凑到火把面前,点燃导火索,任导火索哧哧的燃烧着,还有闲心说了句:“啊,等玻璃做出来,有了玻璃粉,咱就有了导火索。”
“十秒——”施衙内尖声喊道:“——到了!”
话音刚落,铁罐飞了出去,只听轰的一声,铁罐在空中炸响,硝烟刚刚腾起,时穿再度将另一个铁罐凑近火把,点燃导火索后还在问:“你说,他们怎会这么大的胆子?”
“快扔!”。施衙内继续尖声喊。
剩下的几个罐子时穿倒是没拖延,随着他接二连三的扔出铁罐,整个后村笼罩在一片白烟中,眼中传来不断地呻吟与惨叫,而驻守的团练也反应过来,冲着白烟中盲目的放起了火枪。
砰砰砰,爆豆似的枪响成一片。村内警钟也敲响了,远处传来团练的跑动声,时穿侧耳听了听,马上说:“在这等我。”
随即,时穿钻进了硝烟中。蒙县尉愣愣的问:“他去……干什么。”
施衙内擦擦汗,学着蒙县尉的口头禅说了句:“娘也,再不给这厮举火把了,看这厮扔霹雳弹,真是一种心惊胆跳的折磨。”
“霹雳弹噢!”蒙县尉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口说:“这玩意真是军国利器,朝廷……啊,你父亲……”
大概蒙县尉想说:这玩意到了朝廷手上更好,你不打算把配方献给朝廷吗?你父亲也是军方的人,有没有大规模配备这种武器的意图?
蒙县尉是望着村口说的,但随着他的话,村口的硝烟逐渐飘散,蒙县尉神智渐渐有点失控,他边抽着冷气边说,语不成句、词不达意……
第294章 一言九鼎
硝烟散尽,呈现在眼前的场景,那地狱相比也不为过。
六七颗手雷不是造成这幅惨状的元凶,手雷的爆炸威力毕竟有限,真正造成眼前惨状的,恐怕是比手雷还祸害的时穿时承信。
当然,手雷爆炸也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毕竟这些霹雳弹都是时穿投掷的,他们的每一个落点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第一颗手雷在半空中炸响,弹片将当先冲锋的人无一例外的击倒;剩下几颗手雷,每颗人群最密集处爆炸,使得每颗手雷都物尽其用的造成最大伤亡。
现场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铺就一条血淋淋的屠杀之路,重伤未死的伤员哭叫着,拖着炸出来的肠子在地上艰难爬动着,想尽快脱离这血肉地狱——但这些还不算什么,最令人恐怖的是一条尸骸铺就的道路。
没错,那条道路使用尸体铺成的,在那条路上,所有的尸体都头冲外躺着,这些尸体尸身都比较完整,但却是奇形怪状的,他们统一的特征是:断折。有些尸体脖子歪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角度,有些尸体腰部扭曲的令人不忍目睹,有些尸体双腿……
匪徒们冲锋的时候,因为道路限制,不自觉的排成一字纵队,这条尸骸铺出的路也呈一字型,除了爆炸点附近看不出明显的痕迹外,其余的地方全由这条尸骸之路填满路面,大路一直通向路的尽头——尽头处,时穿正揪着一名头目模样的匪徒盘问着。
蒙县尉也是老公事了,看到尸骸的痕迹吓得两腿直哆嗦——这时承信究竟是什么材料打造的?从尸体的分布看,冲来的匪徒来隐蔽的姿势都来不及做出,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匪徒做出隐蔽姿态,没有。
也就是说: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军汉,不曾令时承信的脚步放缓片刻,他简直是一路狂奔冲到了队尾,他经过的路边上,活人都变成死尸?
这是什么样的骇人速度?
这是什么样的身手?
“这应该是最后的人手了吧!”身边的施衙内想的跟蒙县尉不一样,他对时穿的胜利仿佛天经地义,所以他只对战斗后的善后感兴趣:“他们能出动多少人手,一百五十人是上线,过了一百五十人,哪怕再手眼通天,监军弹劾下来,也遮掩不过去——私自调军一百五十人之上,那是谋反罪啊。
还有,县尉大人已经来了,说明县衙已经开始接手这件事,再发动进攻那就是进攻县衙,是哗变,是谋反……这次进攻过后,他们再从本部调军,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所以他们不敢动手了——只要在场的人被全歼,他们可以抵赖过去,这口气他们只能忍下来……”
蒙县尉知道施衙内说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施衙内这话是说给他听得,思索了片刻,蒙县尉干脆把另一桩麻烦也上交:“咳咳,这倒不一定,我听说房州反了王庆,可是这等谋反大事,朝廷也瞒过去了,不是吗?”
“从来没有被瞒过去的官家!”不知什么时候,时穿回来了,施衙内也没问对方审讯结果是什么,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只听时穿继续说:“‘官府’这个概念本身包含官家,他才是官府的最高首领,所以只要是官府做的事,都可以说是当今官家做的,没错,是在他指挥下,是在他统治意识下,官府按照平常运作的惯性,做下的事情。
王庆作乱,出面瞒下来的是谁,是官家任命的官员——不是外国官员,是当今官家亲自任命的。而方举人嘛,一位举人老爷作乱,哪怕是曾经的举人老爷,官家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但出售官爵以及举人身份的是当今官家任命的童使相,卖的钱已经被童使相与当今官家分了,官家拿这些钱修建艮岳,修建花园,都花了。所以这件事必须瞒下来。”
施衙内咧着嘴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张大尹真是聪明,这么大块肥肉自己坚决不插手,海州县着急的跳出来,这下可惹了大麻烦。”
“大郎,这该怎么办?”蒙县尉急得满头汗。
“这是海州县的麻烦,不是我的麻烦!”时穿推得很干净:“方员外召集亡命,蒙县尉亲眼目睹了,我逼不得已调动团练……哦,眼看事情办完,不仅没有功劳,有可能惹麻烦,啊,方举人留下的那些田产与财宝,海州县看着办啊。”
团练们流血流汗,上面既然要在这事上玩花样,不怕团练闹腾的话,那就插手分赃吧。嗯,海州县如果大方,让团练们得了实惠,那我就压下团练的不满。
蒙县尉想到方家大院抄拣出来的财富,心中一阵阵绞痛,不,还有赵家,方家赵家几辈子积蓄,这才是一笔最大的财富,蒙县尉刚才不谈,是因为依理该县衙接管这笔钱财。而作坊、铺子这些“浮财”,团练想伸手,人家辛苦一趟,总得喝点汤吧。
就在刚才,时穿想廉价买下那些田土,蒙县尉觉得也可以接受——他方举人这段时间有多么挣钱,大家都看着呢,所以,存在方举人屋里的那些钱才是大财富,作坊、铺子、田土,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官府不好自己经营,时承信愿意就拿去,反正损失不多。
但事到如今,蒙县尉才明白:原来官府才是喝汤的那位。
“这个,方家大院抄出来多少财宝,嗯,还有赵家?”蒙县尉试探的问——总得给我们留下点汤吧?
“方家的,大约有十万贯吧,赵家的不多,大约有千贯上下……”时穿随意的回答。
蒙县尉轻轻松了口气:十万贯,听数目很吓人,但是宋代是个极富足的时代,上户之家,资产从十万贯起步,方家原先就是上户,生意做得这么大了,家产若没有十万贯,上上下下都不好交代……然而,这十万贯,却也是官府的底线。
至于赵家,只是个“附逆”,宋代不株连,“附逆”案牵扯不多,能抄出千把贯……这也是官府底线。
汤水,这绝对是汤水。
官府的底线,意味着官府只能拿这数目上报,即使其中有油水,剩下的也是残羹冷炙。
面对蒙县尉无可奈何,以及愤恨的目光,时穿也不想把官府得罪太深,他哈哈一笑,点醒说:“官府不是要遮掩举人谋反的事吗,举人若没有谋反,哪有抄家?”
对呀,对呀对呀——没有抄家,那这十万贯岂不是……嗯,海州县还独吞不了,张大尹闲闲的插手在旁边看着,还有府衙上下官员需要打点……
可毕竟是十万贯啊,大家分一分,再怎么说,县衙里剩下几万贯不成问题吧……哦,府衙里的人,没时承信这么黑吧?
蒙县尉心事重重的抄手站着,眼前无数团练奔跑过来,他视而不见;团练们阵阵惊叹,他听而不闻;连团练打扫战场时让他腾个地方,蒙县尉也好脾气的走开,等到蒙县尉清醒过来,他已经回到了方家大院。清醒之后的蒙县尉立刻拽住时穿的袖子,急切的说:“还是得说谋反!”
“你说了算!”时穿回答的很爽快。
“但不能说方举人谋反——就说方举人名下的家丁、佃户谋反,兵火迁延致使方举人一家殒命……”
时穿一指方家祠堂:“方举人那位妻子,还监禁在那里。”
“方举人收容教匪,罪责难逃——至于方举人那位妻子,交给县衙吧。”
时穿看了一眼蒙县尉,忍了忍,还是说:“你比我心狠!”
既然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想欺瞒,把方赵氏交出去,她还能活吗?
不过,这已经不是时穿的事了。
蒙县尉越说越快:“只是收容教匪,罪责少一点,上面也好交代,最多说他做事糊涂。至于方家旁系家眷,大不了是个流放之罪。至于方家的家产嘛,大半毁于战火,明面上的一些东西,官府发卖一部分,你们自己再得一点,头上还有个平叛之功,这样大家都好。”
“无所谓了!”时穿板着脸说:“经过这件事,你再提点一下瞿知县,不要什么事都插手,让大家都消停点好不?”
蒙县尉连连点头,神态恭敬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