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古代喜欢方方正正的形状,这辆马车的外形稍稍有点怪异,它刻意保持一种流线型特色,车身所有的拐角都很圆润,这使得它淡银色的身躯浑然一体,像个雀跃的精灵。这种现代工业制作出的美感,当然出自时穿的设计,搁在宋代这个追求个性与时尚的时代,简直妖异的令人忍不住想抚摸,想占有。
罗母早就盯上这架耀眼的银马车,见到褚素珍随意地登上马车,貌似跟车主很熟悉,她心切地在褚素珍身后叫喊:“媳妇,你真是不孝,你自己坐上漂亮的马车,却让婆婆站在地里,我怎么娶了你这个不孝的媳妇。”
“就是就是!”罗二在一旁帮腔:“嫂嫂自己坐马车,怎不唤上同行的我呢?我是叔叔耶。”
褚素珍的身子马车门边凝固了,稍后,她猛的扭过脸来,白玉般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旋即,她语气坚定地宣布:“我今天不回去了,婆婆只管跟小叔自己回家吧。”
说完这话,褚素珍爬进马车,不管背后的喊声,带着哭腔喊:“快走。”
凌飞一拍赶车的小童,护着马车不顾而去。罗母依旧扯着嗓子在车后喊,但罗二望着远去的马车,笑的很开心:“娘,嫂嫂这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回头她彻夜未归,就是跟人有奸情,告到官里可不是一个‘义绝’么?那咱就能扣下她的嫁妆了。”
罗母跺着脚,责骂不争气的孩子:“你这个小心眼,就看见那点嫁妆。娘今天出门,身上没带一文钱,如今你嫂子走了,谁来管我们午饭,你不是还想吃时大郎烧的烤鸭吗?如今咱找上门去,谁给咱烤鸭子?这个狐狸精,不孝啊不孝。”
年轻人,一吨饭不吃算什么。罗二现在不觉得饿,他喜滋滋的说:“娘,嫂子的嫁妆如果全留下来,你可不能跟我抢嫂子的首饰,那些首饰春妮样样都看上了……娘,刚才那只华胜嫂子没还给你吧,娘,你问嫂子要过来,那只华胜都过了小定礼,写在给春妮家的帖子上了。娘,你可不能反悔。”
罗母被儿子的温柔弄得心中很甜蜜,她啐骂说:“行,你嫂子的首饰我都留给春妮,为娘只是替春妮保管几天。”
罗二摇着罗母的手继续撒娇:“娘,春妮有手有脚,自己会保管。儿子不让娘操心的,娘这一把年纪了,该享享福了,今后儿子的东西,儿自己操心,不敢劳烦娘。娘,你只管放心,我跟春妮一定把嫂子的首饰保管好好的。”
罗母不悦的反驳:“我养你这么大,替你保管几日首饰又算什么?那些漂亮的首饰,娘几辈子没见过多少,可要多保管几天,村里村外,娘要让村人看看,如今娘终于熬出头了。”
罗二继续摇晃母亲的手臂:“娘,你还有大儿子呢。如今这嫂嫂走后,你还要给哥哥娶个妻,你还会有个大儿媳。哥哥怎么说也是进士,有大把的女人想要嫁他,下一个嫂嫂,没有一万贯嫁妆休想进门。
娘,哥哥再娶个万贯媳妇,什么样的首饰没有?儿子却能有什么,不就指望这个嫂嫂一点东西吗?娘,今后春妮的首饰便由春妮保管,娘如果想看首饰了,自去保管新嫂嫂的首饰,不好吗?”
“也是啊!”罗母转怒为笑:“人往高处走,眼下这个媳妇带来的嫁妆约一万多贯,光是那些首饰就有六千多万钱(六千贯)。接下来咱们可得给你哥好好寻一个媳妇,没两万贯嫁妆的,压根别来提亲。”
罗二使劲点头:“娘的眼睛还是小,在我看来,哥哥是进士,没有十万贯嫁妆,咱压根不予考虑……嗯,等哥哥娶了新媳妇,那咱的日子就好过了。我听说一个上户家产不过一千贯左右,万贯家私,日子已经过的很富足了。若不是春妮不肯变卖嫂嫂那些首饰,咱只要卖上几件,立马就是村中首户啊。那白虎山庄时家算什么?他家有进士吗?
娘,等嫂嫂‘义绝’了,咱把嫂嫂留下的铺子变卖几间,风风光光的娶了春妮,再等哥哥再娶了十万贯的媳妇,我和春妮就能穿金戴银,上城里逛街算什么?我要拿一万贯出来扑买,让货郎看看我罗二的威风。时大郎小看人,不让我们来西大街,那我就拿出一万贯来,从西街头一路赌到西街尾,让时大郎看看我的本事。”
罗二母子现在依旧脚踏西大街的泥土,他吼着一嗓子,西大街上的摊贩与店铺伙计齐齐摇头,一位店老板摇着头说:“人时承信白手起家,不两年挣下个万贯家财,这罗二要跟承信郎攀比,比什么?居然要拿出一万贯扑买,嘻嘻,论败家手段,别说时大郎了,全海州比不上罗二。”
“嘘!”旁边一位老板轻声提醒:“那可是进士兄弟,老兄,神佛打架,咱小鬼别掺和……我听说,这两天去罗府投充的,很吃了这母子两一个大亏。”
“就是!”有知情者帮腔:“这对母子真无廉耻,人家去进士门第投充,图的是赋税减免,这母子俩居然真拿人投充的田地当自家东西,毫不客气的找来牙人,准备转卖那些投充田。幸好牙人厚道,悄悄告诉了物主,让物主及时追回,否则的话……”
再有人好奇地问:“这事过后,还有人前去罗府投充吗?”
“有,这世上从不缺傻子!”最先发话的老板笑着说:“听说还有人受骗,弄得白虎山时家不得不出面,派人堵在村口告诉前来投充者,免得上当后埋怨整个村子不厚道,坏了白虎山时家的名声……咦,老吴,我听说你舅舅家正在给罗家修进士牌坊。”
被称作老吴的人也是玲珑人,马上醒悟:“坏了,褚姑娘离开罗家,凭罗家这对母子的吝啬,怕是拿不出修牌坊的工钱……坏了,我的赶紧去通知他们一声。”
最先发话的老板仰天笑了:“进士牌坊修一半停工,这可是海州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哈哈,这下笑话了,那对母女还要跟时大郎比吗?”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罗母见到周围人态度不善,打了个哆嗦,紧着叮咛:“儿啊,快走,这里人个个恶的很。你说的娘都依你,可是那时大郎你千万不要招惹,他可是敢白刀子杀人的,没听说刚才府衙出布告吗,百六十多个教匪顽抗,时大郎把他们一个个砍了脑袋。
啐啐啐,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我说:冤魂怨鬼,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报复找时大郎,我老婆子只不过顺嘴提一句,没怠慢各路鬼神的意思。”
第305章 环娘的小礼物
罗二缩了缩脖子:“娘说的对,奶奶的,百六十多个活生生的人,时大郎怎么就下的去手?不好惹啊……娘,没事儿,我决定了:等哥哥娶了新媳妇,我拿了钱也不来西大街扑买,我去南城,一万贯不够,那就拿两万贯,我一定让南城的人都识得我罗家小二。”
南城区是娱乐场所,多的是勾栏瓦市、酒肆茶寮,卖杂货的倒是不多。
罗母乐的眉开眼笑:“对,有钱难买我愿意只要我儿高兴了,两万贯算什么。等咱有了十万贯,还怕花上两万贯。”
母子俩憧憬着未来的生活,越说越起劲儿,越说……越感觉到口渴与饥饿。
肚子已经咕咕叫着,几次提醒罗二了,罗二停住了话,摸着肚子忍不住抱怨:“嫂嫂只顾自己,一点都不知道孝顺婆婆,照顾小叔,她自己做上马车吃饭去了,丢下我们站在街头看风景……呀,娘,接嫂嫂走的人恐怕是时大郎那群女孩儿吧,她们受过时大郎的真传,做菜的手艺一定超过贺小五。”
罗母拽着儿子走了几步,站在街头想了想,一咬牙,说:“我们还是去,就去甜水巷豆腐巷,你嫂嫂陪嫁的铺子都在西城,我是她婆婆,那些伙计早晚归我管,不信他们连顿饭都不管。”
此时,马车山,环娘嘁嘁喳喳的劝着褚素珍,她劝人的方法有趣,只在马车上跺着脚,挥舞着小拳头嚷:“把她打成猪头……素珍姐姐,你要不要大号炮仗?凌飞,给素珍姐姐拿个炮仗来,最大号的,要能把罗家一下子炸飞的那种!”
褚素珍还没来得及回答,凌飞拦阻:“环娘姑娘,出什么馊主意,那玩意儿是耍着玩的吗?”
环娘咬着手指头,笑的很得意:“素珍姐姐,你不知道,这大号炮仗可厉害了,凌飞哥哥悄悄与我配了很多,只要小小的一点点,保准把人炸个满脸花……嗯,要是添得药分量重一点,便是把你家炸了也不成问题。
往常我巡街的时候,身上带了不少小炮仗,见到有歹人聚集,或者街头打斗,什么话也不说,只管点燃了炮仗丢过去,保管他们不敢打架了。
素珍姐姐,环娘这么小的力气,满街的浮浪子都不敢招惹,就是凭这些炮仗——我与你几个炮仗,保准你那混账小叔,刻薄婆婆再不敢犟嘴……
素珍姐姐,我悄悄告诉你,这炮仗玩法可多了,可以藏在水缸下面,可以埋在柴草中,谁惹了你,让他时时刻刻吓一跳,多好玩啊。”
凌飞在马车外插嘴,他无视环娘的建议,劝解:“褚姑娘,你若打定了主意,一切不需要你动手,剩下的事儿有我们师徒来办——师傅曾经说起过你的事,为此还特地翻读了《宋刑统》,师傅说那上面有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谓彼此情不相得,两愿离者,不坐。’!”
“对呀对呀,哥哥常常说:‘感情不合,可以离婚’。刚才‘刑统’怎么说——不坐。素珍姐姐,只要你一句话,剩下的环娘让哥哥出面,保管你称心。”
素珍看着这曾被拐子拐卖的女孩,环娘此刻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对比自己,她不禁悲从中来,垂下头来,哽咽的回答:“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怎么也顶了一个罗望京妻的名义,便是说感情不和,也要在出门前见过他本人,看看他的打算,他若有情,我拼着折了嫁妆,跟小叔叔分家过,也愿两厢厮守。”
环娘晃晃小脑袋,老气横秋的说:“呀,这罗望京呀,哥哥的评价可不高,哥哥曾护送举子上京赴考,那一解举子中就有罗望京。知道素珍姐姐嫁给罗望京后,哥哥曾说:那罗望京眼睛小,心胸狭窄,又特别好面子。这样的人,聪明归聪明,学识归学识,但却不适合做朋友,跟不要说做丈夫了。”
说完这话,环娘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哥哥还说:别指望母猪能生出大象来,所以,有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罗举人只不过书读得多,多少明白一点事理,才能抑制住自己的缺陷,这样的人,远观像个人样,做朋友。相处日久,便会露出真面目。”
褚素珍此时已无喜无悲,她轻轻叹了口气,坚持说:“无论如何,我必须见罗望京一面,便是要走,也要走个清清白白。”
稍后,黄娥在自家庭院里接待了褚素珍,经过一年的成长,黄娥身上越来越呈现出领导者的自信……嗯,按古代的话说,就是当家主母的气质。褚素珍进门的时候,她正神情自若的指派仆妇差事,见到环娘领着褚素珍进门,她摆手示意仆人退下,迎上来低低的说:“素珍姐姐,你铺子里的股份是否要换一种手法?”
褚素珍愣了一下,马上轻轻摇头:“我整天为这些阿堵物烦闷不已,常常想着:若没有这些累赘牵连着,也许婆婆小叔更好相处。”
黄娥轻轻摇头,嘴角浮出一丝很有成人意味的嘲讽:“我听说罗家只有二十亩薄田,佃户四家,如今姐姐身上的钱没还被他们折腾光,他们自然还不敢劳累姐姐,否则的话,怕是要把你当仆人使唤了。
姐姐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握笔管的手去喂猪,吟诗弄月的嗓子去唤鸡,捻绣花针弹琴的手去打扫茅厕——这种事他们也干得出。”
稍停,黄娥招呼:“姐姐今日还没吃饭吧,走,厅里说话。”
褚素珍任由黄娥拉着往屋里走,一眨眼环娘跑得没影子,黄娥并不在意,一路爽利的吩咐仆人端茶摆饭,并笑语盈盈的说:“素珍姐姐,我舅舅这次也中进士了,与罗望京同一科的,我唤舅母带表姐妹来作陪,可好?”
褚素珍等双方在厅中坐定,回答:“正要问问舅母京中情况……妹妹刚才说那些铺子的事,按妹妹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黄娥拍着掌心,感慨说:“我现在理解哥哥当初的做法了——咱们铺子都是以哥哥的名义登记的,姐妹的股份虽然立了契约,却没有签名落款,也没有在衙门上盖章子。这样的契约,就是有人拿到衙门去,没有签名的契约也盖不上章子。
我等姐妹自然相信哥哥了,所以这份契约不经过衙门也是算数的。姐姐那份契约,列在嫁妆单子里,虽然在衙门里过了红契,可依然是有法子的。
姐姐,当初这份作坊之所以建立,就是为了让姐妹们今后有个依靠,所以契约当时就规定,这股份不能转手,不得买卖,只认本人,绝不认可亲属。一旦当事人过世,则股权自动作废,份额拿出来重新分配。
这份契约虽然古怪了点,但现在看来确是我们姐妹的保障,官上如果追究,我们自可以说,这股份原本是福利,谁都不曾出钱,是哥哥善心分配给我们享受的,所以股权是否有效,全在于哥哥的意思。
如今你婆婆争的厉害,我们干脆再立一份契约,姐姐完全可以声明放弃股权——我说的放弃不是真放弃,哥哥事后对股权会认账的,红利照享,只是不管事,姐姐可放心这么做?”
褚素珍摇头:“长卿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他一诺千金,只要有他一声承诺,哪怕没有纸面上的东西,我也无所谓。这铺子我本没出过什么力,长卿图报恩,送我一份收益,我当初出嫁时,怕婆家看不起,默认了这份恩惠,如今长卿收回去正好。
只是黄娥你没有接触过我那刁蛮婆婆,她可是个金刚钻脾气,就是石蛋子铁蛋子,她也能钻出个眼儿来,我即使放弃股权,让她知道了恐怕又是一场官司,与其纠缠不清,不如干脆舍弃,还落得一身轻松——妹妹你不知道,我宁可死了,也不愿再与他们纠缠。这点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若能换得一身轻松,我觉得值了。”
黄娥叹了口气:“幸好哥哥这次上京城的时候,花钱买通我的父母,娥娘才落得逍遥自在,要不然,今日之褚姐姐就是娥娘的明日。
罢了,我现在理解姐姐的心事了,不如这样吧:索性咱们就把假装官司打起来。嘻嘻,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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