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再没了气力,他的嗓子已经失声了。他颓然的靠着月台上的圆柱,疲惫的闭上双眼。可耳边的声音却不肯放过他,‘衡衡也喜欢好小孩儿吧?’‘衡衡,你有没有亲过别人的嘴?’‘衡衡,你等我回来折只更丑的和你换!’‘衡衡,你喜欢听什么?’‘衡衡,我喜欢原来的雪。’‘衡衡,我要回来了!’‘等六月十号我们生日那天再细细的讲给你听!衡衡,你要等着我哦!’
‘衡衡,你还想见到我吧?’赵衡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头跌坐下来。
节日喜庆的华灯下,赵衡踢着小石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航航过去经常作的事呢!那个小傻瓜总是固执的盯紧一颗石子,只要开始选定了,就会一直的踢着它到家,有一次不小心踢到马路中央,他居然冲过去捡了回来继续……赵衡停下了脚步,伸手按向额头,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这两年里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明明是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却偏偏要学着大人的样子逼着自己淡忘。也许现在航航心里自己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可自己的心里,航航始终是最任性的牵挂。原来自己错了,成长不仅仅是要去学会接受失去,更应该懂得主动地争取。航航在更久的明天里会拥有更多的朋友,更亲密的人,可自己还是要找到他,缠着他,让他的心里一直保留着自己的位置,就如同自己的心里永远有他的名字。
航航,赵衡在路灯下轻轻的笑着,我还想见到你,我还要见到你。也许就在明天,我就可以见到你。
释然的心情让赵衡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回家的路上他兴奋的勾画着明天早晨拿着车票坐在列车上的自己,勾画着打开房门见到自己后满脸惊讶的曲航。在赵衡设想着见面时曲航的第四十七种反应时,他已经走回了自己家的楼下,侧身绕过楼门前胡乱停着的几台自行车,刚要推开楼门,赵衡突然停了手。他低头咒骂自己一声,快速的掏出车钥匙,转过身,跑向自行车棚。
赵衡急匆匆地进入教学楼时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刚好十一点。整座教学楼黑寂而冰冷,赵衡一口气冲上顶楼,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小门的时候几乎喘不过气了,他一手按着门把手,一手撑着膝盖,向天台张望着,当赵衡发现这里除了刺骨的风并无其它那一刻,不由长出了口气。慢慢的一层层走下,经过三楼时,赵衡迟疑着停了下来,略微想了一下就沿着狭长的走廊向那个小办公室走去。前方仍然是漆黑的,不见灯光,不知为何,赵衡觉得这里远比天台要冷得多。他有些踯躅,心里不断升腾着莫名的恐惧,那些伴随着自己脚步的空洞的回响更是让他心慌意乱。张小舒是不是回去了?也对,都快五个小时了,他应该是回去了,不要过去了,都黑着,一定没有人。就这样,他发脾气回去了,不要过去,下楼回家,以后再向他好好解释,他一向那么懂事,一定会谅解的,赵衡,停下,回去。
可他的身体并没有听从那些心底的呐喊,忠实的一步步前行,一点点靠近,直至到达。那间办公室的门半开着,惨白的月光从乌涂的玻璃外透进来,薄薄的笼在陈旧的桌椅上,平添着凄冷又孤独的味道。里面没有声音,赵衡将门完全的推开,缓步走了进去,他的眼光被牵引着落在墙边的小沙发上,那一瞬,赵衡没办法呼吸;那一瞬,他的血液凝固;那一瞬,开启了一个永远无法遗忘的遗憾;那一瞬,一切都已不同。
曲航抱着吉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徐临川在旁边调着自己琴上的弦,时不时地看他一眼,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曲航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话,只是低头弹琴。徐临川再忍不住了,站起身一把拉住曲航的手,‘差不多得了啊!翻来覆去就这么一首moon river你烦不烦啊!’
‘不烦!’曲航一抽胳膊,正眼也不看徐临川,依旧低头拨琴弦,‘你嫌烦该干嘛干嘛去。我还没说你呢,成天赖我家蹭饭!’
徐临川也不生气,他反而笑着坐在曲航身边,‘别那么小气嘛,都是自家兄弟。我倒是欢迎你来我家蹭饭,你不是总不去嘛!’接着盯着曲航黑亮的眼睛出了会儿神,‘不就是没见着那个赵衡,都三天了,用不用到现在还气啊!’
‘不关你的事!’曲航猛地起身,把吉他扔到一边,‘徐临川,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在这待着,要么收拾东西走人!’
徐临川也站了起来,和曲航对视着,‘对着我你倒是挺厉害,怎么一遇到赵衡就软了?多大点破事儿,想见他,早干嘛来着?你要是早打电话找他,把那次的事也告诉他,我就不信赵衡那小子能不过来。’徐临川冷哼了一声,‘明明就没那个本事,还非憋着不说,难受也是你活该!活该他忘了你,不想见你!’
‘你胡说!’曲航一把抓住徐临川的衣领,想也没想就一拳挥了过去,‘衡衡才没忘了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徐临川坐在地上抬起手臂抹了下嘴角,‘他要是想见你,知道你去找过他会三天了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要是想见你,能这几天打了那么多电话过去都找不到人?还说什么不在家,我看分明就是躲着你!’
‘你他妈的闭嘴!’曲航像只被人生生掀开伤口的小豹子,红着眼睛扑了过去,和徐临川在地板上扭打了起来。
踢打撕咬,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直到最后两个男孩儿连举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的时候,才不得不罢手。并肩的仰躺着喘息了良久,又想起要看看对方的情况。只瞥了一眼彼此乱七八糟的脸,就禁不住大笑起来,笑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牵动了伤口,曲航边笑边抽着冷气,伸手推了下徐临川,‘喂,你没事儿吧?都叫你走了你偏不,特地留下来被我打,很开心吧!’
‘臭小子!’徐临川想发火,可他马上发现现在的自己实在没有这个体力,只好无可奈何的放弃。‘问你件事?你打算考哪个高中?’
‘B大附中吧,我们家人都想让我去那儿,’去航侧头望了徐临川一眼,‘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也没什么,’徐临川盯着天花板,‘我想你也差不多去B大附,你成绩好,不去可惜了。就是我恐怕是考不上的,到时候,到时候……’
‘到时候不就是分开嘛。’曲航接口,他垂下眼睛,睫毛密密的遮挡了亮晶晶的眼眸,‘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总在一起,迟早有分开的一天。你也别太上心了!’
徐临川坐起,深深的注视着曲航,‘对,朋友也许不能总在身边,可要是另一种关系就不同了。’
18.
曲航皱着眉,有些不解,‘什么另一种关系?’
‘就是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徐临川眨眨眼,‘比如情人关系。’
曲航瞪大了眼睛,隔了大概半分锺,开始不可抑制的大笑,边笑边伸手指着徐临川,‘你,你,你居然说情人!那么恶心的词儿你也说的出口!不对啊,你是不是瞒着我和哪个女生好上了?想想你上学期也接了不少小纸条。谁啊,谁啊,林小雅?李碧文?要不就是周玲玲。你快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徐临川哭笑不得的看着曲航因为好奇而闪闪发亮的眼睛,那光亮使得整个脸庞都变得生动,虽然那张脸上还有个乌青的黑眼圈,一边的颧骨上也是青紫的,就连嘴角也破了,可还是带着一种灵气,‘我倒真是喜欢上了个人,’徐临川声音平静,‘不过估计你猜上一辈子也不一定猜得出来,我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告诉你好了。’话音刚落,徐临川就迅速的俯下身,深深地印上了曲航的嘴唇,徐临川甚至舔到了曲航凝在嘴上的血,腥甜的味道。
曲航好像被吓呆了,一动不动的躺在原地,直到徐临川放开他,还是兀自的睁大眼睛。徐临川有些惊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曲航,曲航,你傻啦?’
曲航这才猛地将徐临川推向一边,跳了起来,指着徐临川,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你,你变态!我,我又没找你试,你亲我干嘛?’
徐临川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脸的无所谓,‘喜欢就亲了,什么试不试的?’忽然脸色一变,抓住曲航,‘你试过?你和别人试过?’
‘那当然!’曲航一扬头一脸的得意,甩开徐临川,‘三年前我就玩儿过了!我警告你啊!你要是下次再敢亲我,我就把你打成猪头。’抬起手臂在嘴上蹭了蹭,‘今天你反正也是个猪头了,宽宏大量放你一马。’
徐临川把脸扭向一边,有些恼怒的低声说,‘我管你许不许。’又抬眼望着曲航,‘你和谁试过?别是蒙人呢吧!’
‘我和……’曲航警惕的停下,接着调皮的挑起嘴角,‘想骗我说出来,没那么容易!不过我可没懵你,倒是你好像不太老实,刚刚还说什么喜欢我!’
徐临川有些发抖,他小心的试探着开口,‘我要是真喜欢你呢?你就因为这个说我变态的,是不是?’
‘啊?’曲航看了看徐临川认真的脸,眨了眨眼睛,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我不太清楚。’曲航又低头想了想,‘电视里不是都是男的和女的才可以喜欢的吗?不过,我倒不觉得你变态。’曲航粲然一笑,伸手拍了拍徐临川的肩,‘你是我好朋友,怎么可能是变态!不过是刚才你亲我的时候不太舒服,顺口瞎说的。’看见徐临川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劲头,忙又加了一句,‘我说的你再亲我就扁你可是千真万确的,你给我记住了!’
在后来的那个初中时代最后的学期里,徐临川拿出了比准备中考更大的热情打探着曲航的初次试验,最后曲航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好告诉他,那是个西瓜味道的又冰又甜的吻,相比之下,徐临川的那个简直是个噩梦。不过,曲航后来偶尔会想起徐临川当时说的一句话,就算再中意,那也不过是个试验,根本不具任何意义。也许徐临川是正确的,因为那个人自那个春节之后就如同失踪了一样,再没了音讯。
曲航无惊无险的考上了B大附中,徐临川则是上了七中,虽说比不上B大附,也算是个重点,而且和B大附只隔着两个街区。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像曲航所想得那样渐渐的变淡,而是正相反,一天天的亲密起来。徐临川时不时还是会对曲航说些喜欢他的话,曲航开始还紧张的解释,后来说的太多,也就随他去了,毕竟徐临川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再作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曲航的那些无力的威胁。高二的上学期,曲航交了第一个女朋友。那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儿,可心智非常成熟,和外表极不相称,长相也算甜美可人。徐临川知道以后只是看了看曲航的眼睛,就摇头说长不了。曲航并不在意,他会接受,只因为那女孩说,要不要试试看。曲航想起另一个试验,毫不犹豫的点了头。这样的试验在高中三年一直持续着,当然,试验的对象不停的在更换。
徐临川在那个时候迷上了电吉他,说是音质够重,够震撼,曲航虽说有的时候也会碰碰发泄一下,不过他还是偏爱古典吉他的,他总是觉得只有那种淡淡的旋律才可以触及到内心的深处。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他觉得这太像女生,有点丢人。高三填报志愿的时候,曲航自动屏蔽了所有在B市和C市的大学,然后在徐临川的软磨硬泡兼威逼利诱下,终于答应全部填报了位于S市的大学。曲航很清楚徐临川的想法,他是想一直在自己身边,就算不是一所学校,至少可以是同一个城市。曲航其实倒不是很介意,他总是觉得既然和赵衡,张小舒的分离他都可以安然接受了,那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他受不了的。不过,如果可以不用分开,那当然是最好的了。尤其是像徐临川那样的朋友。尤其是经历过那种隐痛之后。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曲爸爸曲妈妈都有些震惊,虽说他们这个宝贝儿子自从初二以后,学习就没让他们担心过,不过这样的分数实在是有超水平发挥,甚至作弊的嫌疑。曲航对此的解释是高考前一晚飙的吉他引出了他全部的潜能,籍此成功的游说了父母同意他在那个暑假和徐临川组个乐队。
前往S市的前一天晚上,曲妈妈做了一大桌曲航最爱吃的菜,吃饭的时候,曲妈妈端着碗也不动筷子,只是红着眼眶痴痴得盯着曲航,一向开朗的曲爸爸也不住的叹气,他们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平日里工作忙,对曲航的学习生活照顾的有限。现在,儿子上大学,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们连送一趟都不行。那顿沈闷的晚饭要吃完的时候,曲妈妈忽然感慨了一句,‘要是还在C市就好了,那样小衡说不定可以和小航一起走,我也用不着这么担心。不过好久没他们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曲航在这几年里第一次梦到了赵衡和张小舒,他们还是幼稚园时的样子。开始时他们三个一起围着个很大很漂亮的生日蛋糕,一起许愿要在今后的日子里非常幸福,可要吹熄蜡烛的时候,就只剩下曲航一个人了。他慌乱的四下寻找,甚至攀上了一棵树向远处张望,却在不经意低头时发现,赵衡和张小舒正并肩坐在树下,曲航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可没有人理会,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再也看不到其它人了……
19.
曲航和徐临川到达S市的时候不过早上七点半,那天又是周日,整个城市还处在半沈睡的状态,曲航透过出租车的车窗向外望去,灰白的街道两旁是彩砖铺就的甬路,疏疏落落的有些晨运的人,几个卖早点的小摊子。主街很宽,两边高楼华厦林立,总体的感觉和B市没什么大的不同。引起曲航兴趣的是他要报到的T大门前的那条小路,路两边都是些三十年代的小洋楼,墙壁都有些陈旧斑驳了,但更添了味道,再加之沿路那些高大的法国梧桐,让人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在校门前下了车,曲航望了一眼徐临川,‘你跟着下来干嘛?不用去你的S工大了?’
徐临川一笑,‘现在还早着呢!再说我这也是为了摸清情况,免得你以后跑了找不着人。’
曲航也不管他,背上背包,拖着箱子往里面走。那时刚到八点锺,通往教学主楼的路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