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也有尸体。
看来形势已不容他再犹豫。
唐断右手轻按地面,跳了下去。因为左臂已断,一时还不能掌握平衡,地道又深,他险些摔倒,左肩蹭到了石壁,剧痛无比,他知道血肯定又渗出来了。
没有灯,越往里走越黑,直到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摸索着墙壁前进。
地道很长,地板是大块的青石砖铺成,打磨得十分平整,慢慢的走了一段路后,地势渐渐高了起来,隐约的可以听得见石壁内有水流的声音。
奇怪的是,地道内倒是一具尸体都没有了。
虽然不知道地道到底通向何处,但唐断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知道自己必须赶上去,必须阻止有可能会发生的,更加惨烈的事件。
又走了一段路,地势更高了些,除了水流声,仿佛,还有别的什么声音。
他将耳朵贴上了石壁,仍然不能听得更清楚一些,但他知道,自己离地面应该已经不远了。
果然走了没多久,前面开始有了光线,人声嘈杂。
唐断伸手按了按左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地道。
地道的出口处在唐门的后山。
双方仍然对峙着,面笼轻纱的唐荣也仍然站在远远的高处,不带半分感情的眼冷望一切,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要得到什么。
唐愁站在他身边,不时偷眼看他,眼光每一遇上站在另一边的唐倩,便颇不自在的转开了头。
而地道的出口,正好横在双方的中间,唐断一出来,便暴露于双方的眼皮底下。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唐断绝对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唐老太爷期待与信任的眼光,让他几乎没有力量走到唐荣的阵前去。
“十九,你的手还好吧?”唐荣淡淡的看着他,随口问道。
唐断平静了心跳,镇定的道:“有劳六哥担心了,没有想象的严重。”
点点头,唐荣不再说话,转身看向场内。
唐老太爷受了重伤,全仗李雪刀扶住,李红剑站在哥哥身边,身上也带了伤,青衣破损处都是血迹,程子宁扶着程子修站在唐错身后,燕之宁则站在已经醒来的杜还剑身边,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显得甚是热切,杜还剑则一脸的兴奋,看得路君玉黑了一张脸站在旁边,死盯着故意装作不知的燕之宁。
在他们之外,是一圈研毒堂弟子,手执喷筒,一时间倒令得其余五堂弟子不敢贸然攻上。
“六哥,你看现在怎么办?”唐若跃上高处,走到唐荣的身边。
“攻,怕什么,他们的毒水总有用完的时候。”唐荣冷冷带笑的眼看着底下的那群人,忽又道:“小心,别伤了老爷子的性命。”
唐若迟疑了一下,道:“六哥,明知是送死,只怕弟子们不肯呢。”
“哦?”唐荣转眸看了他一眼,如冰雪淬成的眼光慢慢自他脸上扫过,“你去亲自压阵,不上反退者,杀!”
“六哥!”唐断低喝一声道:“你不能这样做,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随意牺牲本门弟子的性名,门规不可轻犯,否则,你我只能刑堂相见了。”
唐荣眼珠如水晶般剔透玲珑,缓缓瞟了他一眼,冷然微笑道:“原来,还有刑堂的存在吗?那么,第一个上刑堂的,应该是谁呢?”
“我自知身为刑堂堂主,却参与叛乱,原该第一个上刑堂,但,既然我还站在这里,就决不容许有人在我面前随意触犯门规。”唐断固执的看着他,低声道:“六哥,你不会真的要和我翻脸吧?”
哼了一声,唐荣冷冷的道:“阿若,传令进攻。”
唐若犹豫着,脸有不忍之色,却终于还是缓缓的扬起手,雪白的指尖夹着铁青的火焰箭,只等箭一发出,一众唐门弟子便要以身相抗唐错的毒水。
“不可以。”唐断横身挡在唐若身前,“谁也不能拿我唐门弟子的性命当做儿戏,就算是六哥你,也一样不能。”
“你以为凭你一只断臂,便可挡得了我么?别以为我会一再容忍你,唐断。”唐荣冷冷的声音响起:“阿若,还不下令?”
“堂主,这样不好吧?”出声之人是隶属风云堂唐荣手下的风使者唐环。
唐荣沉声道:“你敢不听我的号令?”
“堂主,攻也是死路一条,退也是死路一条,你这不是把兄弟们逼上绝路吗?”唐环大声道:“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一直以为堂主你是为了唐门的将来和发展才会走这一步,可是,现在却成了自相……”
“你是堂主还是我是堂主?你该听我的还是我得听你的?”唐荣打断了他的话,冷冷一挥手道:“下去吧!”
唐环知道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但他不想看见唐门子弟自相残杀,而现在的情形,已经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和他们初时所想的只是逼迫唐老太爷更换下任掌门人选显然不太一样,他不得不生疑,然而,势成骑虎,他们也没有办法再退回去。
“堂主,请三思。”唐环一咬牙,跪了下去。
唐荣侧身退开一步,不置可否。
“堂主,为了这些弟兄,请您三思而行。”唐环“咚”地一声叩了个响头。
然而,这个响头一叩下去,他再也没有起来。
唐断上前一步探他鼻息,惊道:“他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曾靠近他身边,他居然就这样死了,而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更没有中毒的迹象。
五十六
转折
会想到上前探唐环的鼻息,其实只是唐断一瞬间突然而起的念头,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一种感觉吧!
不祥的感觉,令得他开始怀疑起所有的一切。
他缓缓站起身,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他死了。”
“不可能。”唐愁是风云堂云使者,和风使唐环自来交好,听唐断这么一说,急上前两步扶起了唐环,脸色惨白的道:“阿环不会死,阿环怎么会死?”
然而,唐环确实是死了,任他怎么也唤不醒。
没有伤痕,没有中毒迹象,唐环,就这样莫名其妙进了冤死城。
“先把他放下,”唐断一回眸,望着身后的刑堂弟子道:“阿容,你来看看。”
“是。”唐容从刑堂弟子中站了出来,什么人也不看,只拱手向唐断施礼:“堂主,属下定不负使命。”
见唐容走到唐环的尸体边一把扯开了他的衣服,上下巡视的眼光就好象屠夫望着猪肉,寻思哪一块肉最嫩一般,唐愁站不住了,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颇有趣的一挑眉,唐容道:“你说呢?我准备把他大卸八块,你要不要留一块来当纪念品?”
“混蛋!”唐愁冲上前便要揍他,但唐断一把扯住了他的拳头,“我想,你也希望知道唐环的死对不对?”
唐容对尸体的研究人皆尽知,唐愁也知道要找出唐环的死因全得靠他,只好重重哼了一声,甩开了唐断的手。
这么一用力,唐断的左肩又开始痛起来,半边身子都被牵扯着一起痛,头也开始发晕,他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是好好休息,不要再让伤口受到震动,更不能让伤口恶化发炎,不然,这条命大概就得丢在这里了。
但,他不能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有可能挽回的局势尽一点力。
唐门,绝不能就此断送在他们这一代。
虽然唐环死了,但唐荣并没有放弃进攻的打算,他冷眼看着唐若,尖利的目光让唐若知道自己再不下令进攻,只怕会是下一个死的人。
“进攻!”唐若脱手发出火焰箭,见属下弟子开始骚动,大声道:“全体弟子进攻,不进反退者,杀!”
一众弟子尽皆哗然。
“如今已是势成骑虎,大家只有两个选择,要不你们自己死,要不,让他们死。”唐若知道,自己也只有这两个选择了而已。
早在大厅那一轮激战下来,唐门弟子的暗器已经用得差不多,再要进攻,便不能全靠暗器相助了。
因此,并不是人人肯奋勇上前的。
所以,一枚透骨锥又快又准的射中了站在最后的一名唐门弟子。
“阿若,无故伤及本门弟子是死罪,你要我拿你上刑堂吗?”唐断一声轻叱,双目冷冷的扫向了唐若。
“我这条命是六哥给的,六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死,也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了六哥而已。”唐若一笑,神色间有浅淡的苦涩和无奈。
那边,唐错也抬手为令,发射毒水来阻止叛乱者的进攻。
唐断知局势已失去控制,更知所有一切的变动是早已有所预谋,和自己的初衷全然不同。“如此下去,唐门终将毁于一旦。”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他回眸,见是唐倩走到身边,眉尖微蹙,关注着场上的变化。
斗战堂和制器堂弟子首当其冲,紧随在后的是风云堂和安乐堂弟子,刑堂弟子和外三组
剩余的弟子在最后。
压阵的是外三组的首领唐澈唐梦唐亭,唐醒被制服后,留在了大厅外,而唐醒属下的鹰组弟子,也在唐若猝不及防的袭击中,死伤大半。
然而,唐错的毒水自喷筒中射出,射程既远,毒水又是沾体则入,虽不会立刻就死,但却足以让人失去攻击力。
一轮攻击下来,手执喷筒的研毒堂弟子已折损多人,但被毒水喷中的五堂三组弟子更多。
毒水由喷筒射出,不能随心控制,消耗颇多,只挡得两轮攻势,已有弟子告知唐错, 自己的毒水已经喷射完。
“老爷子,我们该怎么办?”李红剑苦着一张脸,手里空自有剑,但谁又能以一人一剑对抗唐门弟子群起而攻的暗器?
当然,他最着急的并不是被困于此,而是……
“大哥,”他悄悄声的跟李雪刀咬耳朵:“我饿了。”
李雪刀一时无语,单掌捂面,也不知道该哭好,还是笑好。良久,自怀中摸出一个馒头塞给他,“我就怕你会闹肚子饿,还好早有准备。”
“从一大早打到现在,哪有不饿的道理?”李红剑捏着馒头,眼珠滴溜溜的看着他,“大哥,你不饿吗?”
“我不饿,你快些吃吧,等下只怕有得一场苦战了。”李雪刀怜惜的摸摸他的头发,滑软如上好丝缎,一缕缕流过手指,心里,若有所失。
——不管怎样,红剑,我一定会保护你,哪怕,必须赔上我自己的命,在所不惜!
仿佛是心有灵犀,李红剑突然抬起头望他,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猛地丢开了馒头把将他牢牢抱住,叫道:“大哥,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要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一步都不离开,不然,我……我……我死给你看。”
“啧,居然连馒头都可以丢掉不要,你还真是很看重你大哥呢。”李雪刀伸手接住了馒头,故意开玩笑逗他来引开了话题。
但李红剑固执的看着他,不肯偏离话题:“大哥,你答应我。”
“好,你也要答应大哥,任何情况下,发生了任何事,你都不可孩子脾气,要听大哥的话。”红剑是他的宝贝,怎能因他而有所损伤?
听见了李雪刀的话,杜还剑偏过头狠狠瞪一眼路君玉道:“听见没有?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得听话,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轻佻的一笑,路君玉展臂环上他肩头,贴在他耳边道:“我不是一向都很听你的话?”
暧昧的气流滑过耳畔,杜还剑不知为什么而红透了脸,奋力一把将路君玉推开道:“不要粘过来,热死了。”
牛皮糖却不是那么乖的小孩,再一次腻上来,悄声笑着伸手贴上他额头,低问:“很热?那么,是这里热?”手往下滑,贴着他冷白的颊:“这里?”再往下滑,贴着他的胸口,感受他那砰砰乱跳的心,“这里?还是……”环住了他的腰,继续下滑。
“是这里。”杜还剑斜身让开,剑鞘抵上路君玉的胸口,“我不介意你热腾腾的鲜血会溅到我的衣服上。”
“哈哈哈!”一直袖手旁观的燕之宁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为什么大家都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毫不惊慌呢?”程子宁看着他们,眼中不知是惊是羡,再垂眸看向怀中的程子修。
“因为他们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肯轻言生死。”唐错叹一声,伸臂将她和程子修一起圈入怀中,“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所以,我不会失败,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程子宁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退出他的怀抱,将程子修留给了他,“你一定要好好待子修,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双手紧紧抱住了程子修,那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怎舍得轻易放弃?唐错低下头看一眼程子修,虚弱的他在最初的清醒后再次沉睡,燕之宁说是正常现象,吓得他一颗心也差点因此而报停了。
“子宁,谢谢你,肯如此成全我。”不是不感激的,唐错自知对不起她。
“谁让他是我弟弟,你是我名义上的丈夫呢?我希望你们幸福,不然,我自己也无法幸福。”程子宁轻声道:“对不起,让你担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也让你和子修分开了这么多年,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我爱的人都不曾是你。”
一直都知道程子宁不爱自己,但这一刻亲耳听她说出,唐错仍然觉得心里某个被束缚的地方豁然解脱。
然而,进攻不曾停过,毒水,也终于告罄。
人,越死越多,剩下的,却越发是杀红了眼,反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已经死去的里面,有自己的兄弟,也有自己的好友,还有自己的叔辈或侄辈。
人的天性,是为了生存而要不择手段的。
“堂主,兄弟们守不住了。”一名毒水用完的研毒堂弟子回身向他报告,不想后面一记飞椎袭来,正中背心。
“阿冉!”唐错伸手急扶,却已成尸体一具。
又一名研毒堂弟子在惨叫声中倒下,瞪着一双眼看他,问:“为什么?杀……杀我的是……自家……自家……”话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为什么?为什么?”唐老太爷伤得颇重,天罗地网已交到唐错手中,他则在众人的掩护之下。
唐错焦急的一回身,将怀中的程子修移交给程子宁,“代我照顾他。”
“可是,你……”程子宁来不及叫住他,唐错已经走到最前列,扬声道:“六哥,我有话和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十三,你自尽吧,图个痛快,也好过看弟子一个个在你眼前惨死。”唐荣冷眼看他。
“阿荣!”唐老太爷勉强支撑起身体,大声道:“你若恨我,针对我来便是,何苦对自家弟子下手?我自知对不起你,今日便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