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唐老太爷勉强支撑起身体,大声道:“你若恨我,针对我来便是,何苦对自家弟子下手?我自知对不起你,今日便在你面前自尽,你总该满足了吧?”他急伸手自身边一名弟子手中夺过了长剑,横在颈上。
唐荣眯着眼看他,突然仰天一声大笑,笑声里又是悲苦又是哀痛,竟不知他到底是要笑还是要哭。
“老爷子,你今日才来跟我说对不起么?晚了,一切都晚了。”唐荣厉声道:“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你却自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中,无人能超越你的五指山。”阴阴一笑,他问道:“你可后悔了么?”
“斗战堂弟子、安乐堂弟子,收兵回城!”
远远的,一个声音响起,轻柔似无力,却极有穿透力,直达每个人的耳中。
五十七 逆日神针
那道雪白的身影在地道口一闪而出,轻逸飘扬如天外飞仙,翩然落足于一块高耸的巨石之上。
斗战堂和安乐堂两堂弟子闻声同时住手,齐聚于巨石之下。
那人一足踏于巨石顶端,衣袂飘飘,长发不束髻,只以丝带轻缚于肩后,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高举过顶,手中,赫然握着一块黑黝黝的令牌。
“斗战堂令牌在此,众弟子听令:有外敌来犯,守城弟子不敌,立刻收兵回城相助一臂之力。”
来者正是安乐堂堂主唐静,若是别人,斗战堂弟子大概还会有所怀疑,但来的是唐静,那便断无可疑了。斗战堂左护法唐猛已死,右护法唐厉向唐静躬身一礼,带弟子远离战场站到了唐静身后。
将令牌一收,唐静低头看向站在石下的安乐堂弟子,冷冷问道:“你们几时得了我的号令,要向同门宣战的?”
“属下知罪。”安乐堂弟子面面相觑,四大长老死了酒和气,还剩财、色两位,素知唐静好脾气,难得发火,想是这次真被惹怒了,赶紧带同众弟子认错。
懒懒一挥手,唐静道:“等下便随斗战堂的弟兄们一起去守护城门吧,唐门三百年来的基业,总不能真就此毁于一旦的。”
五堂弟子瞬间去其二,唐荣竟仍是面无表情,一双冰冷的眼直直看着唐静。
“六哥,你在我房间里设机关困住我和十二哥,就是为了要发动弟子叛乱么?”唐静含愁带忧的低声道:“不管你对十三哥有什么不满,也不该勾结他人来和唐门为敌的。出了这样的事,我无法原谅你。”
唐荣淡淡的开了口:“十七,十二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唐静身子微微一颤,凄然道:“十二哥他去助守城弟子了,若他有事,六哥,我定不会饶你。”
“我知你与十二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深厚,”唐荣冷然看他,慢条斯理的道:“十二参与谋反,也不过是为了你而打算……”
“够了!”唐静沉声一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唐门危在旦夕,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废话?”
“十七,有没有兴趣和我谈谈条件?”唐荣轻声一笑道:“你该知道,我不是轻易肯与人谈条件的人。”
唐静扬眸看他,秀丽的凤眼中流过一丝焦虑,唐豪还在外面苦战,他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如何?考虑清楚了吗?”唐荣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乖乖与我合作,我保证十二不会伤到一根头发,不过,你若再迟疑不决的话,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能怪我了。”
垂眸微微咬唇,纤长的眉睫颤动,斜阳如血,映着他一袭白衣,如雪意轻寒。
“还不能决定吗?”唐荣淡淡一笑,猛喝一声:“给我统统拿下。”
“且慢!”唐静霍然抬起头看他,“我想听听你的条件。”
唐荣笑着伸手一引:“请移步过来慢慢商量。”
“也好。”唐静微一点头,雪白的衣衫在风中如云絮散开,泠若御风、婉若踏花,众人眼中只见着一个似虚幻似飘渺的身影自眼前恍惚闪过,而他已落足于唐荣身前三尺处。
“说吧,你要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唐静暗中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口隐隐泛起的疼痛,不知道是为了唐豪担心,或是,自己的病又要发作了。
但他现在却不能倒下,他手中握着斗战堂和安乐堂的弟子,这是和唐荣对抗的条件,如果他倒下,众弟子群龙无首,局势便不再控制得住。
唐荣望着他,明明是带笑的眼,却可以不带一丝感情,“你留下帮我,我发出信号让攻城的人暂缓行动,待此间事了,掌门一位由唐豪接任,我从此不再入唐门一步。”
“如果我答应你,对你对我对十二哥都有好处。”唐静微笑着,眉间是不解的轻愁,低声一叹,如流云百转千折。
“那么,你是答应了?”唐荣锐利的眼光看着他,只等他点头,或是摇头。
唐静扬眸看他,他的声音仍然轻柔如风,但说出来的话却有着和他纤秀的外貌全然相反的凛然:
“六哥,我答应你的条件倒是无所谓,但若是十二哥知道我为了救他而和勾结外人入犯唐门的你合作,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自私。我想,他宁可自己死了,也绝对不要靠出卖唐门来换取自己的生存。”
“是吗?”唐荣轻哼一声道:“你倒是很了解他嘛。”
唐静黯然一笑,道:“既然条件谈不成,六哥,等下不要怪我不顾同门情谊了。”
“你去吧。”唐荣轻轻一挥手。
唐静刚一转身,忽听得一声高叫:“小心!”身后有人扑了上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来人并无伤害之心,反倒伸手扶起了他,问道:“十七少,可伤着了你么?”
唐静一转身,见是刑堂右执法唐容,虽然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仍是礼貌的回道:“不,我很好。”
唐容放开他,向唐断躬身抱拳道:“堂主,属下已经查出风云堂风使唐环的死因。”
“说来听听?”唐荣轻笑一声道:“我倒想看看刑堂的右执法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唐容灵巧的一转身,隐到唐断身后去,道:“堂主,是逆日神针。”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大惊失色,逆日神针是唐门初建之时研制而出的暗器,细如牛毛,沾体既入,可顺血脉逆流,直入心脏致人于死地。由于太过毒辣,所以早在百年前已经被列入禁用的暗器一列。
“六哥,是你做的是不是?”唐断冷厉的眼扫向他。
“确实有点本事。”唐荣微微一笑道:“我以为已经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呢。”
“六哥……”唐愁一声悲呼:“阿环,你死得好不值!不值啊!”
唐断道:“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但中逆日神针后,体无伤痕,亦无中毒迹象,唯胸口按压之下因血脉堵塞而微泛青,且硬。而,当时离唐环最近的你便是最有嫌疑的人。”
“不错,是我杀了他,谁叫他敢不听我的号令。”唐荣微微眯起眼看他,“十九,你要对付我吗?”
唐断不答反问:“则斗战堂左护法唐猛,安乐堂酒、气两位长老,也都是你用逆阳神针杀的,是不是?”
“哦?你很肯定嘛。”唐荣微笑看着他。
“十三哥视力不济,不能用逆日神针,老爷子伤重难支,手力不够稳,其余的人并非我唐门中人,连暗器也没有,更别说逆日神针了,所以,一开始我就怀疑是你,但也要阿容检查属实后才能肯定。”唐断叹道:“六哥,你何必如此?”
“十九,难道你心里便没有怨恨么?”唐荣的眼中突然出现悲愤,手腕微抬,眼看便要发出逆日神针……
轻喝道:“着!”,雪亮的银链刷地卷上他手腕,唐静凤眼含怒道:“六哥,不要再妄杀无辜了,别逼我毁了你这条手臂。”
唐门所有弟子中,能将一线银河一线天练到如臻化境这般地步的,独只一个唐静,他自幼体弱,别的暗器无法练到更高境界,唯有这一线银河一线天,只要手腕有力灵活便可,对身法完全不做要求,所以,他将全部精力都用于修习这门暗器。
唐荣冷笑道:“十七,你有这本事么?”指尖轻轻一弹,那逆日神针细如牛毛,无声无影,众人也不知道他到底以谁为目标,纷纷躲避。
趁唐静侧身闪避逆日神针,唐荣反手一把抓住了一线银河一线天,用力回带,但他轻视了唐静的能力,唐静骤觉手上一紧,腕微沉,使了个巧力,一线银河一线天轻轻巧巧脱出了唐荣的掌握。
唐荣冷喝一声:“阿若,照原定计划行事。”
“进攻!”唐若虽然怀疑眼前的局势到底有没有胜算,但他不能拂逆唐荣的命令。
“刑堂弟子退开。”唐断终于开了口。
从一开始起,刑堂弟子就在他的吩咐下不曾尽力,因此实力得以保存下来。
他这一开口,唐梦唐澈唐亭对视一眼,齐声道:“鹤组鸽组燕组弟子退开。”
外四组弟子在大厅外被唐若下令偷袭后,所剩本已不多,主护外的鹰组弟子又因守城而未参战,虽然如此,刑堂弟子和外四组弟子一并退开后,所留下的风云堂弟子和制器堂弟子便显得有点势孤了。
唐荣阴冷的一笑,喝道:“阿若!”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唐若扬手再次发出火焰箭:“进攻!”
“六哥,你不束手就擒,究竟还想干什么?”唐断道:“刑堂弟子,将唐荣拿下。”
“就凭你们也想拿下我?”唐荣冷笑一声,双臂微抬,无数的暗器突然如龙卷风般飞起,笼罩住他。
“破!”一声清叱,一线银河一线天再次出手,只不过这次不只是唐静,也有唐断。
两条银链交错飞舞着突破了暗器圈成的重重包围,直刺唐荣,一左一右缠上他的手臂。
唐荣也不避,反手回收,竟欲将两人的一线银河一线天硬生生抢过。
“六哥,对不起了。”又一条银链加入战团,却是唐愁,“你不该杀阿环,你实在不该杀他啊!”
唐荣微一分神,反手抓向唐愁的银链,不想唐静得此机会,银链矫如灵蛇,叮的一声,直刺上唐荣面门。
轻纱飘然落地。
唐荣大怒,双臂一分,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暗器如雨般激射向四方。
五十八 攻城
众人知唐荣暗器厉害,对逆日神针更是心存畏惧,不约而同的退避开。
但暗器并非针对他们发出,却是直奔奉命退下的三堂四组的唐门弟子,这一下猝不及防,而刑堂又失去了天罗地网,普通弟子根本无法招架得住唐荣的暗器,一瞬间,暗器所过之处,惨号声四起。
唐荣扬声大笑,“看看吧,看看你们还剩下多少可用之人?你们还剩下多少战斗力?唐门,如今只剩下一个躯壳而已。”
他的面纱被唐静的一线银河一线天挑落在地,束住的长发也哗然散下,虽然掩去了半边面目,仍可见他肤色白皙,剑眉薄唇,是极为俊美的一张脸。
却听得“啊”的一声惊呼,唐老太爷若非有唐错搀扶,只怕已晕倒在地。
“老爷子,我的脸吓到你了么?”唐荣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撩起垂下来的长发,露出了另半张脸。
唐老太爷曾说唐荣脸有缺陷,不让任何弟子偷看他的真面目,一直以来都有人不信,总怀疑唐荣的面纱后有什么秘密。
那秘密其实很简单:面纱后的脸,一半是天使,另一半,则是恶魔。
是被火烧毁的半张脸。
黑红的伤疤盘根错节的纠集于脸上,没有一块肌肤是完好的,就好象被烧焦的树根,完全看不出有人的轮廓在上面。
“难道,是老爷子……”这是唐断从唐荣的恨意所能联想到的唯一解释,但,怎可能会如此?
老爷子为什么要烧他的脸?
唐静轻呼一声,截然不同的两半张面孔所组成脸让他心里紧了一下,不敢想象自己的脸若被烧成如此模样会有多么痛苦。
“就算被烧了一张脸,也是私怨,怎可将整个唐门都归入你发泄怒气的范围?”唐错见唐老太爷脸有愧色,知道其间必有隐情,但,唐荣的做法他仍是不能苟同。
哼笑一声,唐荣伸指抚过被火神光临的面颊,低声道:“只是一张脸吗?容貌对男人来说,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是,有些恨意,并不是当事人一个就可以解决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红剑抓着哥哥的手,狠狠咬一大口馒头,一边咀嚼一边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烧他的脸,是因为他脸上有什么秘密?还是说,根本是想烧死他,却没能如愿?这么重的怨气,甚至不惜拖着唐门殉葬,不应该只是如此简单的理由吧?那么,到底所为何事?”
挺秀飞扬的双眉紧紧锁住,对唐门往日恩怨完全不了解的他,想得头痛起来,轻轻蹭入了李雪刀的怀里,将他拦腰抱住,小声道:“大哥,是不是唐荣还有什么亲人是死于火中呢?定然要是对他而言最特别,最不可替代的那一个,才会有如此的悲愤。”
“人家的事,你想得那么辛苦干什么?”李雪刀怜惜的拍拍他的后脑,把他的脸压入怀中,圈住了他的身体,“你只要相信大哥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若伤害我的那个人是大哥呢?”李红剑从他怀里抬起眼看他,清澈如水的双眸里是全然不加掩饰的信任和依赖。
“大哥宁可自己死,也绝不舍得伤到你一根毫毛的啊!”这个年纪小了他足足一半的弟弟,是他生存于世的唯一理由。
微微一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就悲伤起来,“我有那么脆弱吗?”笑容掩饰了心底深处不可明言的愁怨,大哥仍然是他的,不会离开他,也不会丢下他。
李雪刀只是宠溺的看着他,不管他是坚强还是脆弱,总之,他是他的弟弟,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等一下。”李红剑突然一把抓住了李雪刀的手臂,“大哥,我好象想到了什么,也许,那才是唐荣的理由。”
“哦?说来听听,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路君玉虽然愤愤的看着和燕之宁谈得甚为热络的杜还剑,却仍是耳尖的听见了他的话,赶紧跳过来。
“他的脸,多半就是被唐老爷子烧毁的了,为什么要烧毁他的脸?是因为他和什么人长得太相似,会让人看出来?还有,他这么恨老爷子,想必是因为他对老爷子特别信赖,所以,才会觉得被背叛了而那么愤怒。”
李红剑双眼闪亮的看着路君玉,想知道他有什么看法。
路君玉点点头,伸手轻拍他肩头,一脸的鼓励:“好孩子,想得够远的。”
“那你?”李红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别的观点。
“我?我不急,等下唐荣自然会说出来的。”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