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断然拒绝了那人,“我没打算让镜花到江湖中博取名声地位,因为名利并不是一生中的全部,还有更值得去追求的东西。”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瞒着父亲悄悄下了山,尾随那人到了金陵。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母亲是谁了?”秋引云道:“那你找我是要我怎么帮你呢?你是不是想见她?”
路镜花点点头道:“是啊,我想见见她,但我到了门外却不敢进去,又觉得对不起爹,所以折回了君山。”
“然后,你给我写信,找我来金陵?”秋引云笑了笑道:“好,我陪你去。”说着便站起了身。
“啊?现在?”路镜花吃了一惊。
秋引云奇道:“难道还要选个黄道吉日,备足四色礼品,再上门拜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路镜花犹豫难决的望着他,“我没有心理准备。”
“见个人而已,需要有什么心理?别想太多,越想越没勇气,反正,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是想悄悄去看看她,但不让她看见你,对不对?”秋引云笑道:“走吧,我现在就陪你去看看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突然跑来说想见儿子,天知道她到底是有是安着别的心,还是暗中去看看才放心。”
“好啊好啊,现在就去吧!”秋停玉乐得凑热闹,“镜花这么漂亮,他的母亲也一定是大美人。”
“你这丫头倒会自说自话,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去了?”秋引云瞪了她一眼。
“大哥……”秋停玉不满的看着他,“你居然要抛弃你这么美丽可爱善解人意的妹妹吗?”
秋引云朝天翻了个白眼,“天啊,你这样子也敢说是美丽可爱善解人意?”
金陵·秦府。
号称金陵‘擎天一柱’的秦府,不管是在江湖中,还是官场上,都有着不容小视的势力。尤其是当家的秦昭华死后,其遗孀秦夫人林谢花一肩挑起重任,将秦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各方面声威俨然更在秦昭华在世之时。
林谢花有个习惯,喜欢在夜深人静后独自一人清点帐目,秦府上下一切,都由她亲自管理,绝不假手于他人。
灯花轻爆。
微敞的窗外吹过一股凉风。
林谢花修理的眉尖轻轻一拢,扬声道:“何方贵客?”
“嗤——”油灯突然熄掉。
林谢花条件反射的身子向后一倒,避免有暗器射入。
“哗啦”一声,桌上的一叠帐册被人抓了去。
“到我府上拿东西,怎么也该跟主人打个招呼吧?”林谢花手腕疾探,欲抢回帐册。
黑暗中,一抹冷红划过,几乎刺中她手腕。
林谢花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把弯刀,反手格开长剑,刀光一闪一凝,如寒冰、如飞雪,如梅花开谢。
梅花五展,这一刀劈出,半空中手腕一颤,顿时化做五五二十五刀,刀刀直追对手要害。
黑暗中一声轻笑:“好!”
长剑收缩,连点二十五剑,剑剑刺中刀背。
冷白与冰红在星火迸溅中交汇。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谢花一步不肯让,死守在窗前。
“我只是借帐册一看而已,秦夫人何必这么惊慌?还是说,帐册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林谢花怒道:“放下帐册,不然你休想离开我秦府一步。”
“很可惜,这帐册我借定了。”那人剑随身走,在引开林谢花的刀后,突然一扬手,将手中一大叠帐册统统自窗口扔了出去。
林谢花大惊:“你干什么?”扑想窗口打算抢回帐册,偏是那人一柄剑将她缠住,半点不肯放松。
“到手了,走吧。”窗外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你有同伙。”林谢花闪身避开他的剑扑出了窗外,“来人啊,有贼人进来了,快来抓贼。”
“大哥,一本都没漏吧?”匆匆离开了帐房的两名黑衣人逃进了后花园,其中一人摘下了蒙面黑纱,月色清明,赫然正是李红剑。
“都拿到了,咱们快些离开此地。”李雪刀扬一扬手中的一叠帐册道:“搞定了秦府,就相当于毁掉了端木群一半的财力支援。”
李红剑忽听得身后人声鼎沸,回头一看,一大群家丁手执火把 林谢花的带领下追了过来。
“大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李红剑拉着李雪刀躲进了假山后的花丛里。
林谢花追进了后花园,下令道:“他们应该还在这里,给我搜。”
火光映着她的脸,是难以形容的美丽,仿佛最甜美的毒药,拼着一死也要一饮而尽。
黑暗中,有人轻“咦”了一声。
林谢花蓦地一回身,指着发出声音的地方道:“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李红剑和李雪刀心底一沉,正要起身出去,却见身边早有人站起,也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
“你到底是什么人?偷取我秦府的帐册干什么?”林谢花怒道:“你的同伴呢?”
“你怎么知道我有同伴?”那人一开口,李红剑和李雪刀对望一眼,心下暗自好笑,已经听出是那个处处都好凑热闹的秋家大小姐。
林谢花自然听出声音不对,冷笑道:“我们秦府今天可真是荣幸,客似云来。”
秋停玉身边一左一右站起两人,左边那人道:“秦夫人,我们只是路过,无意骚扰贵府上下。”
李红剑在李雪刀耳边道:“是秋引云,不知道另外一人是谁。”
李雪刀也压低声音道:“秋引云不是说有朋友约他来金陵吗?想来是他的朋友,只不知他们怎么也会来秦府。”
“看来这地方的秘密还真不少呢。”李红剑嗤的一笑。
林谢花眼光一转,喝道:“那边还有人,给我搜。”
李红剑知道自己那一声笑没压得住声音,拉一把李雪刀,黑暗中,飞身而起,越过秋停玉的头顶,向最矮的那一面墙扑去。
“别让他跑了。”林谢花一看他身形就知道正是抢了自己帐册之人,便撇开秋停玉等人不管,直追了过去。
李雪刀在她转身之际,也一掠冲天,站上花园里凉亭的檐翘,四下打量地形。
“一个都不要放过,统统过我抓回来。”林谢花右手一扬,弯刀已在手上。
她的刀原是扣在小臂上,臂部戴有皮套保护,刀尖还入刀柄,伸手既得。
李红剑和李雪刀对望一眼,双双掠过,李红剑一剑直指咽喉,趁她回刀封堵之际,李雪刀已掠上墙头,反手一带,拉住李红剑的手将他也扯上墙头,两人再不回头,飘上墙外一棵老树的枝梢而去。
“我们是不是也该趁这个时候溜掉了?”秋引云见秋停玉看人动手看得起劲,拉一把路镜花道:“那就是你母亲吧?和你真的很像呢。”
路镜花默不着声的转身欲走。
“你们给我站住。”林谢花没追到李氏兄弟,想起还有三个黑衣人,回头看事,这三人仿佛看热闹看得出神般,竟没有趁机离开,见路镜花想走,当下便出声喝止。
十三 旧梦
路镜花转身望着林谢花,沉静的,一言不发。
或是心有灵犀,林谢花仿佛有所觉察,忽地一挥手道:“忠伯,带他们先下去,我有话和这几位客人说。”
“夫人……”忠伯担心的看一眼他们,不肯离开。
他一开口,路镜花听出正是那天前去找他父亲的陌生人,更确认了林谢花就是他要找的人。
林谢花道:“你去吧,我想和他们单独说点事。”
忠伯领着一众家丁离开了,林谢花盯着路镜花道:“有没有兴趣和我去房间里慢慢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我吧?”
秋引云担心的望着路镜花:“还是不要去了吧?”
路镜花垂眸看着地面,良久道:“好,我去,但我要让我的朋友先离开。”
林谢花道:“这个不是问题,你的朋友现在就可以离开。”
秋引云低声道:“你真的应付得了她吗?要不,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好了。”
“不,你和停玉先走,放心吧,我的武功在你之上,不会出问题的。”路镜花对他微微一笑,走向了林谢花。
“你在担心?是不是怕秦夫人留下了他,以后见他就不容易了?”秋停玉偷眼看哥哥脸上表情。
被她发现心事,秋引云微怒道:“少多嘴,走吧。”
“真的要走?”
“难道你还等着人家请你吃消夜?”
“大哥……”
“什么?”
“大哥我要吃消夜……”
“……”
“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我儿子,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啊!”林谢花走到路镜花身边,用银簪将灯挑得亮了一点,再坐回原处,仔细的看着他。
路镜花已经取掉了蒙面的黑巾,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林谢花,仍然是一言不发。
林谢花也不在乎,端了桌上一杯参茶润一润嗓子道:“你大概不能原谅我吧?生了你,却没能尽到抚养你的责任。其实,身为人母,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
路镜花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你要抛弃我?”
“不,我并不是抛弃你,我只是托杜还剑帮我照顾你而已。那时,我抱着你,走投无路,而我也不能告诉别人你的父亲是谁,所以,我只能把你托给杜还剑照顾,我知道这些年来很难为他,毕竟,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但我,实在也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林谢花深叹口气,“后来,我嫁给了秦昭华,杜还剑以为我只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气怒之下,不辞而去,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们,天可怜见,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我只想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路镜花道:“前事已了,谁对谁错已经完全不重要,但是,我起码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吧?”
林谢花微微一颤,低声道:“我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杜还剑抚养你长大,你就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好了。”
“为什么不能说?我的父亲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你告诉我啊!”路镜花拍桌而起。
“是我,是我见不得人,这是个秘密,要和我一起烂死在坟墓里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
路镜花深冷的眼看着她:“那么,是有妇之夫?”
林谢花只是苍白着脸,低声道:“我不会回答关于他的任何问题,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这个秘密被人知道。镜花,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如果别人知道了谁是你的父亲,会耻笑你的。”
“我才不在乎,如果,如果我连谁是我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这不是更可笑吗?”
“不管是为了谁,我都不能说。”林谢花道:“你要恨便恨我吧,我……我怎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是吗?”路镜花看了她一眼,转身道:“那我便告辞了。”
“镜花……”林谢花想留他多说几句话,但两人自小分开,从没有过什么母子之情,虽然骨肉情深,却怎么也表现不出来。
路镜花充耳不闻的下楼而去。
一灯如豆。
李雪刀一本本翻着帐册,低声和李红剑研究着。
“你看这本帐上写明是支出7000两白银,购买上等茶叶丝绸,但今年茶叶蚕丝都是大丰收,价格并不高,不可能会用出这么多银子,起码中间扣掉了4000两。”
“也就是说,暗里送到了端木群手里?”李红剑道:“我知道了,秦昭华死后,秦府靠一个女流之辈趋势是独力难支,如果秦夫人搭上了端木群这条路子,也算是有了个靠山,难怪她接管秦府后,比秦昭华在世之时来得更有声势了。”
“不错,我也是这么猜测的。看来这次我们并没有找错人,端木群在金陵设下的暗梢就是秦府了,而且我敢断定,这是他手里相当有分量的一枚棋子。”李雪刀笑着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继续翻帐册。
“消夜来了。”清脆的笑声响起,秋停玉端着一只食盒走进来,放在桌上,“吃点东西吧,我刚刚和哥哥在街角那家店里买的包子,味道很不错。看我多够义气,连吃消夜都记得帮你们捎一份回来。”
秋引云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你们今天去秦府干什么?”
李红剑不喜欢他的语气,冷冷的道:“办点事而已,你们不也去了吗?我可没问你们去干什么。”
秋引云尴尬的挠挠头道:“我是陪朋友去的,因为看见你们在那里出现,所以问一声而已,不说也没关系。”
李雪刀微微一笑道:“你们都顺利脱身可吗?你那位朋友呢?”
秋停玉嘴快,应道:“他留在那里了。”
“咦?”李红剑一怔,问道:“他没什么事吧?要不要大家一起去救他?”
“他和秦夫人有点事要商量,没关系的。”秋引云瞪了妹妹一眼,暗怪她多嘴。
秋停玉想到路镜花不高兴别人知道他和秦夫人的关系,吐吐舌头道:“大哥,我下次不敢乱说了。”
“你还说?”秋引云举拳作势欲打。
秋停玉笑着闪开,把食盒打开,取了一个包子给李红剑:“夜里活动多,肯定饿着了吧?来,吃一个。”
李红剑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包子塞进了嘴里,他早就饿了,一直没时间出去买东西吃,吞了一个下肚,赞道:“好味道。”又拿了一个。
李雪刀摇摇头笑道:“红剑,你饿了怎么不告诉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该顺路去买点点心给你吃,看你饿成这个样子。”
“没关系的,我那个时候也忘了饿。”李红剑把手里的包子塞进了李雪刀嘴里:“大哥,你肯定也饿坏了,吃一点吧。”
李雪刀只好接过,看他吃得满脸欢喜,一双眼亮晶晶的只管盯着包子,嘴角的残屑也不知道擦一下,拉过他笑道:“看你,孩子样,吃得嘴那么脏。”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角。
李红剑不以为意的道:“反正还要吃的,等下又得脏了,真想不到,原来包子也可以这样好吃呢。”
见他饿得慌了,李雪刀歉意的道:“是大哥疏忽了,害你饿成这样。”
“才不是大哥的错呢,是我自己忘了肚饿。”李红剑微笑着靠进他怀中道:“记不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没有钱,但是,我看着街上卖的肉包,很想吃,所以就悄悄去偷了一个,大哥你把我打了一顿,那是你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后来,你把我们本来就已经很少很少的钱拿去还给老板,还给我买了包子吃,可是大哥你那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因为,因为我们那个时候没有钱……”
“那么久的事了,亏你还记得。”李雪刀笑了笑道:“吃吧,不够的话,大哥再去给你买好了。”
“大哥,你不要事事都为我着想,你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