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四弟,你没事吧?”大皇子衡景延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被落入另一个让人熟悉的环抱。
“咳...父皇...”
看着抱着自己脖子急促咳嗽的衡景聿,衡曜夜寒若冰锥的目光紧盯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衡景烨,毫不犹豫的出手,将白色的身躯扔回地面。
“他是你弟弟,不是吗?”压抑愤怒的声音异常冷冽的开口。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幕,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的衡景聿,急切地看向地面,只见衡景烨紧咬唇一言不发的趴在冰冷的地面,尝试着艰难地撑起身体。同时倔强的与衡曜夜对视,毫不退缩的眼中,波涛汹涌,恨意尽现。
“父皇!”衡景聿和衡景延同时呼喊出声。
冷冷收回视线,衡曜夜抱着全身湿透了的衡景聿快步离去,只留一群受惊的朝臣们窃窃私语。
“你还好么?”蹲下身,衡景延伸出手想扶衡景烨起来,却被对方对开。
“不用!”
“殿下!”秋晨、秋夕紧张地想出手去扶自己的主子,迎来一句。
“滚开!”
“殿下......”
弯曲着想要站立的腿颤抖着用力,一阵剧痛传来,就在脱力的衡景烨将要再次与青石地板接触时,一双手及时的拽住了他,半揽半抱地将他扶起。
“我相信二弟刚才没有那个意思。”
“......”
无声地凝视着对方温和尤带担忧的表情,衡景烨默默地转开头,在侍卫的扶持下离开御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相信。”轻声的陈述随风飘过。
衡景延望着远去的身影,默默的垂下了眼。
白玉雕砌的汤池里,热气蒸腾,清风抚帐间,月光如练。
轻轻被放于池边的矮榻,衡景聿独自面对一直紧绷着脸色的男子心绪复杂。黏腻在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被解开,呆呆地看着衡曜夜也利索地脱去了华丽的冕服,抱着他沉浸温暖的池水。如牛乳般白色的液体熨帖着肌肤,让原本微微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还冷么?”耳畔的声音低低传来。
窘迫得红了脸的衡景聿乖顺地摇头。
池水不算深,却已漫过九岁孩子的眼睛,身形修长的衡曜夜揽抱着衡景聿,行走于撒了些红色花瓣而散发微香的汤池里,将衡景聿放置于一片水浅的台阶上,旁有一座白玉雕刻得如真似幻的龙头,温度恰当好处的池水从威严大张着龙口的月明珠中间流出。池延上排放着各种颜色的小瓷瓶和锦盒,一直不做声却连耳根都红掉的衡景聿转过头,避开面对衡曜夜,拿起其中一个小瓷瓶细细的观察着。
手中的瓷瓶被拿走,衡景聿不得不看向水中的男子呆呆惊叹。
身材真是不错啊!唔...什么时候他才能有如此结实高大的身体呢?
再次撇开眼,专看纱帐外的圆月,淡淡的清辉洒满玉池,给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他不太敢看父皇。如墨的青丝在水面漂浮,近在眼前的肌肤白皙光洁,仿佛上好的陶瓷,在月光的洗礼下更显莹透如玉。
这是一个会发光的生物。衡景聿不禁好笑地勾起了嘴角。
静静注视着低着头的小孩,衡曜夜将手中的瓷瓶打开,将瓶中的液体倒出,轻柔摸在衡景聿柔软的黑发上,缓慢地揉搓。
哎......!?“父皇,我自己来!”抬手想要自己作为,却被衡曜夜拦下。
“闭上眼睛!”淡淡地命令后,衡曜夜专心于手中的动作,不再开口。
呆掉的衡景聿任由男子动作,体会着来自父亲的温柔。
明明就不是小孩子了,但父皇的宠溺却并不让他反感,即使还是有些不太自在和羞窘。是不是身体变小,连心也跟着像一个孩子一样贪恋这般熨心的亲近呢?他不知道。但至少这样的感觉不坏,而曾经的曾经,他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剩余的模糊记忆也只有一些遥远而严苛的印象。
一直骨骼分明的手遮住了他眼睛,身体被抱起,随后淳淳流水从头顶而下,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安宁寂静。
沐浴后的衡景聿除去一身寒气,遗留的温润暖意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但是,他现在还不能睡,因为有些问题,他想要弄清楚。
“父皇。”
“恩?”继续手里擦干湿发的动作,衡曜夜淡淡应声。
淡扫周围被衡曜夜挥退的宫女侍卫,衡景聿哑然。
“父皇知道二哥不是故意不救我的,对吗?”
手中动作微顿,衡曜夜没有回答。
诧异地转过身面对衡曜夜,衡景聿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怒气过了头,惊慌失去了理智。衡曜夜放下手中的毛巾依旧不语。
“倒下之时,我看见二哥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却在我眼前摔倒。那时,他不是不愿出手......”
“以他的能力,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
“为什么父皇对二哥有偏见?”皱起眉,衡景聿不解。
“......”
“为什么父皇唯独对景烨漠视?”
凝视衡景聿澄澈却清明的眼,良久之后,衡曜夜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你不喜欢景烨是吗?”
“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衡曜夜微感不悦地皱眉。
愕然于对方的干脆,衡曜夜反而不知再如何开口,艰难问道,“他很像你不是吗?为什么......”
仿佛穿透灵魂的清润目光与他对视,衡曜夜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啊!”有些急切地大声回答,衡景聿呆呆看见绝美的脸庞慢慢浮现愕然的表情。
“我的想法?”
“干...干嘛那么吃惊啊?”有些摸不着头脑额反问,又道,“我是一直想知道你的想法没错啊!”
“为什么?”
这下把衡景聿给问闷了,他本就一直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哪来的什么为什么?
“你是在替景烨打抱不平?”
“他只是一个孩子,并没有犯错,不是吗?”
错,确实没有错。但就因为相似,所以让人觉得不舒服。
“父皇?”困惑于那张突然浮现复杂纠结神情的脸,衡景聿讶然出声。
勾起嘴角,无声自嘲,他讨厌从这面镜子观看自己的过去。
“父皇?!”
“......”猛然回神,一双大大的杏眸满是惊疑的近在眼前。
衡景聿总觉得自己在某个快要呼出答案的问题上困扰。仔细想想,要说衡景烨与其他兄弟有什么不同的话,便只有他与父皇最为形似,就像一个缩小版,不禁让人揣测父皇的童年就是这般模样。记得,他有一次好奇地问过身为父皇好友的颜封歧,那半开玩笑的回答犹在耳旁:有的镜子,他映射你厌恶的过去,如果不能打碎它,便只能无视他。
父皇......
“你为什么会落水?”恢复冷静,衡曜夜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开话题道。
“因为不小心与人撞到。”明白衡曜夜意图的他顺从的回答,尽量忽视心间一瞬被拒绝的失落。
“不小心?”
“......恩。”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
陷于沉默,烛光摇曳间,衡景聿先开了口,“父皇,如果景烨没有错。这样对他是否有失公平?”
目光灼灼,神情庄肃,但对于衡景聿认真的态度,衡曜夜依旧沉默。
衣袖被拽紧,生成阵阵褶皱,像人纠结的心绪,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衡景聿此时心中的慌乱让他无措,而他实在不能明白这种情绪到底来自哪里。
“你期望朕怎么做?”捕捉到衡景聿眸中隐隐闪现的一丝......失落,衡曜夜困惑,然后再次妥协于这个面前于他而言的特别存在。
啊!?
怔楞地微张嘴,衡景聿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应。
“我想去看二哥。”
“恩。”淡淡应声,衡曜夜抱起衡景聿向殿外走去。
“等等...”
“怎么呢?”
衡景聿忍不住嘴角抽搐,他是溺水,不是摔断了腿,为什么现在还要被抱来抱去啊!
“我可以自己走路。”
“哦。”给衡景聿披上披风,并没有放下他,衡曜夜大步步出衡明殿。
窝在温暖怀抱里的衡景聿无语,这人怎么完全能不听他讲话的啊!
晔晖殿。
“殿下,请让太医为您治伤吧!”秋夕跪在地上,祈求地望着从回来就一动不动,也不准人靠近的主子。
“殿下,让老臣为您查看伤势吧!”年迈的老太医为难地出声。
皓白的月,清辉如水,照进并不亮堂的大厅,衬得孑然一身清寒的孩子,冷若冰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能将血液冻结的低哑童音响起,令所有人内心发寒。
“都…给…我…滚…出…去!”
“这......”太医与秋夕等一干侍婢面露惶恐,不知所措。
“滚!”横眉冷扫,无加掩饰的威严翻涌而出,所有人惊慌失措的退出大厅。
“怎么样?”秋晨抓住刚从里面出来的秋夕担忧的问。
叹了口气,秋夕摇了摇道,“殿下的脾气,你应该清楚。更何况这次......”
“是啊!”相视苦笑,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两个侍卫不禁从内心为自己的主子不平。
“秋...秋大人!”
秋晨、秋夕面露不悦地转身面对一脸惊慌不安的太监小安子,大声呵斥,“做什么慌慌张张?”
“圣...圣上。”看清楚小安子身后来人,惊异不已地秋晨立马下跪行礼,内心震动。为什么皇上会在此时驾临此处?难道是来问罪?!
后反应过来的秋夕同样惊异地望着从未来过晔晖殿的皇帝陛下,惶恐行礼。
淡扫一眼跪在面前明显不安的两人,衡曜夜直接越过他们向屋内走去。一直将头趴在衡曜夜肩上的衡景聿抬头向一脸担忧的秋晨、秋夕,安抚地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不用担心!”,让两个侍卫错愕不明,面面相觑。
大厅里,寂静无声,衡景烨听见脚步声,愤然开口,“听不懂我的话吗?”怒视的瞳孔瞬间放大,但惊异与不信很快冷然,仰头相望的眼睛无所畏惧,尽管微微发抖紧握在袖的手泄露出一丝紧张。
两人对视,空气流滞。十分无奈的衡景聿拽拽面前人的衣领,道:“父皇,放我下去。”
沉默不语的衡曜夜放下衡景聿,任他走进衡景烨,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淡淡的目光注视着,寻求自己所要的答案。
一动不动任衡景聿摆弄的衡景烨不可否认,他对这个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的父皇有着不愿承认的畏惧。
“二哥,腿痛吗?天,流了好多血。”惊异地发现衡景烨不堪忍睹的伤口,衡景聿心中愧疚,同时,又不禁对罪魁祸首升起一丝怨恨,怎么下得了如此重手。转头愤愤地瞪向远远站着仿若冰雕的衡曜夜,咬牙切齿。
“腿上的破口是为暗器所伤。”淡淡的解释,迎来对方怔怔困惑的表情,衡曜夜觉得自己的耐心真的不是多了一点点,道,“在那之前,就有人用暗器射中了他的小腿。”
“啊?!”有些吃惊,衡景聿终于明白衡景烨当初在他落水时摔倒的原因,有些不不确定地询问,“陷害?”
微点头,走进衡景聿,伸出手想将他拉起来。
“等等我!”轻柔地对衡景烨说罢,衡景聿跑出了大厅,徒留室内两个人冷漠相对。
就在衡景烨自嘲面前的父亲永远不会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对方却开了口,“这件事,朕会彻查清楚。”淡淡的口吻隐隐透露一丝危险,衡景烨怔然。
这样愤怒,是为了四弟。
无声冷笑,这件事,他自己不会放过肇事者。
“殿下,真的不用帮忙吗?”秋晨不确定道。
大大地展开一个笑颜,衡景聿保证,“我自己就可以了。”
于是在厅内两人奇怪的眼神下,衡景聿走进去放下水盆,然后又咚咚地跑了出去,过一会又拿了个药箱走进来。
将水盆放在衡景烨的脚边,衡景聿微拧毛巾,轻轻擦拭流血的伤口。让一直无动于衷的衡景烨也傻了眼,“喂,你...”
“二哥,也真是的。怎么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让太医给你治疗。”
啥?衡景烨呆滞。
小鬼头竟敢教训他是小孩子。
而站在一旁的衡曜夜早皱紧了一双秀眉,看着衡景聿手上沾满了血水,绝美的容颜绷得紧紧的。良久后,蹲下身,拿过衡景聿费劲拧着的毛巾,替他将水拧干。
诧异地抬头,递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衡景聿低低的道了声谢谢,又接过毛巾,继续手中的动作。
动作微顿,衡曜夜盯着小孩忙碌的侧脸无言。
就这样,两个人互搭着手,将衡景烨的伤口处理得妥妥当当。而早已石化的衡景烨竟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显然是不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不相信天下最威严冷酷的父皇竟然替自己包扎了伤口。
“好了。”呼出一口气,衡景聿仍不放心道,“父皇,那时没用内力吧!”
知道衡景聿想到了些什么,衡曜夜极不自然地回了句,“没有。”
牵过衡曜夜的手,衡景聿睁大一双明澈的杏眸,轻问,“二哥被冤枉呢?”
明知故问。
衡曜夜挑眉,不置可否,不悦地抱起放肆大胆的小孩,离开了晔晖殿。
秋晨、秋心一进来就看见自己的主子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担忧地低唤出声,“殿下?”
没有回答,衡景烨闭上眼,内心翻江倒海,混乱不堪。
仅仅是这样,就能消除怨恨吗?
缓缓睁眼,皎洁清寒的月映入寂寥的眸,微不可闻地童音轻轻低喃。
“或许,仅仅是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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