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带你们来的?”
“陈阿叔,娘死后,他就带我们出来了,说去大城市里讨生活要容易,总比饿死在家里好。”
“你喜欢这里吗?”
阿诚静默半晌,缓缓道:“以前不喜欢,刚被卖给东家的时候,我和阿三逃走过几回,想再乘船回去,可惜那时我们找不到码头在哪里,而且总是被抓回去挨揍。”
“现在呢?还想回去吗?”
“现在我不会走了。”
“为什么?”
“我想把我们带出来的陈阿叔是对的,如果我和阿三没有出来,可能真的已经饿死了,而且我们被抵债给冯公馆,又遇到少爷你,我们的运气真的不错了。”
冯宣仁抬头望向远处飘渺的江火,忽然笑着:“也许在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不会的,”阿诚反驳着,却觉得自己不够有力,试图组织着有说服力的语言让冯宣仁相信,“少爷对阿诚这么好,阿诚铭记在心,对少爷忠诚一辈子的话绝对是阿诚真心的!”
“忠诚……”冯宣仁喃喃地念着,低头看着少年,淡淡地说:“那让我看看你有多忠诚吧。”
话落,嘴唇跟着也落,落在了少年的颈上,然后扭过开始惊慌失措的脸,贴住了又想说些什么的嘴。
当身体强制地被抵在抚杆上,挣扎显得徒劳,阿诚不得不再次体验上次让他几乎窒息的晕眩。身体已经不是用温暖可以形容得了的,不知是传导过来还是自身涌起的热量都足够让阿诚在寒冷的江风里冒汗了。他无力地任那张嘴无所顾忌地在脸上寻找着落点,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器官难逃其手,它从下巴开始往下游移,吸吮着颈子又碾转回到嘴唇上,紧紧贴附。
“唔……”阿诚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声呻吟,不仅是唇舌间的交缠让他失措,更是不知何时在自己背部动情摩挲的手仿佛唤起了他从未有过的一种难以控制的欲望,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想阻止那只手的抚摸,只是照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可能,他无法抓住它们。
“不要……”本能的拒绝着,阿诚不知道自己在拒绝什么,手已经穿过衣衫摸上了自己的身体,从背部移到前胸,赤裸的抚摸,与隔衣有完全不同的震撼力,带着如火般炽热的温度,要把皮肤烫伤。它在抚摸,它在揉捏,它在……挑逗,阿诚还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词,可他确确实实感到自己在被这只手折磨着,他努力扭动着身体,试图甩去在身上游移的手,但是这个举动只引来更多的动作。
怎么会这样?!他欲哭无泪,溢满慌乱和迷糊的脑子无法做任何有力的思想来对抗现在的处境。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他脑中一片空白。
幸好。
铿锵一声船笛从远处江面传来,猛然惊醒了忘乎所以的人,当四唇分开时,那只手也如惊蛇般迅速从阿诚衣服里逃窜出来,寒冷就乘虚而入,让两具身体的热量迅速消散。
两人喘息,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你倒没有害怕嘛。”冯宣仁首先镇定过来,居然还在可恶的笑。
“如果少爷认为这样是忠诚的话,阿诚就……”少年咬着牙,却是说不出“任你”两字,似是理直气壮,其实不经得一碰似的恐慌着的。
“哦?”冯宣仁失笑,他不想给少年解释自己的行为,这无法解释,对自己也一样,任着性子的事他觉得陌生,却能让身体及心里某处沸腾起来,特别残留在手上皮肤的触感和体温……让身上才熄的火又将燃起来。
耳朵能听见江水拍打堤岸一波接着一波的噼啪声,阿诚觉得自已好象又回到那条载他来的船上,而且他和阿三一样晕着船,只觉头重脚轻。
“少爷,我们回去吧,太晚了。”
阿诚乘其不备,挣脱压制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急急忙忙步履踉跄地向停车之处奔去。
冯宣仁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再次匆匆逃离,跨着大步追了上去。
“好,我们这就回去。”他在笑,眼中有一种火焰在闪动,阿诚看不出也是看不懂的,只是惴惴不安地坐在车内,一边抵制着对刚才那一幕的回忆,怕想着又不由自主的面红耳臊起来,又找不到理由搪塞冯宣仁偶尔往自己脸上瞟的目光。那一抹从上车时就挂在面上暧昧不清的笑容也是使阿诚不安的对象,他觉得今天的少爷不比往日般容易对付似的温柔,这种笑容,让他不由会想到那晚杀人时的凛冽目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表情,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合理的联想,想从这一天的事情上找些蛛丝马迹出来,却是一无所获。
【第六章】
两人各怀心思,待车行进庭院,才发觉寓所前停着一辆车。
“没事说事真来事,遭报应了。”冯宣仁睨了一眼那辆车,苦笑着自嘲。阿诚也注意到了那辆车,似曾相识的模样。
阿刚等候在门口,看见冯宣仁停住车跨出车门,立即跑过来凑近他悄声而语:“马克教士等你一个多小时了,说是医院里面的人一定要撤走,昨天医院被人突查,虽是反应得快没有被当场逮个正着,但还被他们以其它理由带走了几个工作人员,马克急得快疯掉了!”
冯宣仁皱眉,瞟了瞟那辆车,阿刚见状连忙接着道:“放心,没有人跟踪,我和他一起过来的,兜了很多路才进这里,没有发觉被跟踪。”
“就他一个人?”
“就他一个,现在厅里坐着呢。”
冯宣仁点头,三人一起进了屋内。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灰黑色头发的洋人,着一身暗沉色条纹西装,面目焦虑不安,端放在案几上的茶水一口没碰,只是两手扶着茶杯,用手指在杯盖上轻轻敲打着,似在平抚自己不耐之心。
“马克先生,让您久等了。”
“哎呀,你总算来了,上帝保佑!”马克见来人立即从沙发一跳而起,苍白的脸上表情夸张。冯宣仁向他颔首致意,两人就向楼上走去。
阿诚见状就准备去泡茶,却被阿刚一把拉住。
“阿诚,你等一等,”阿刚看楼梯上已是无人,方才低声对着阿诚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对你说,不过……我想你还是早些知道的好,虽然冯组长……可能会不赞成的,我想你应有个思想准备……”言语间吞吞吐吐不甚干脆。
“什么事?”阿诚见其面色凝重,不由催问。
阿刚缓缓地说:“医院里被带走的人中有阿三。”
如当头棒击,阿诚震惊之下当场愣住,好半晌才大声迸出一句:“为什么有阿三?!”
“我也不太清楚,你轻声一点,”阿刚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激动,不禁着急,伸手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先甭急,马克这次来正是要与你少爷商量营救人的,他们自有办法,何况阿三只是一个小杂工,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而在此时没有份量的安慰话怎么能进得了阿诚的耳朵,他现在只知道阿三已经被带到那种随便就可以杀人的地方,他只是喃喃地反复问着:“为什么有阿三,为什么,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要急,”阿刚尽力安抚着,一边暗责自己多事,“你先镇静一下,不会有事的,他们对教会医院的人还是有所顾忌,不会乱来的。”
阿诚呆瞪阿刚片刻后甩开他的手,猛然转身拔腿向楼梯直冲而去。阿刚发觉他的意图,连忙双臂一合拦腰抓住他:“等一下!!阿诚,你先不要急……”
“你让我怎么不急?!他是我弟弟,在这世上我只有弟弟一个人了,”阿诚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道,“你们当然可以说没事,因为他不是你们的亲人,被杀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诚!你在胡说什么啊?现在乱急也没有用,事要慢慢来,就是去救人也要想个法子出来……”阿刚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少年发起飙来竟有如此大的力气,拉扯之间快被他挣脱,而现在正是冯宣仁最烦心的时候,自不能让他上去搅事,他苦口婆心希望他安静下来。
“等阿三死掉了就什么都不用来了是不是?!我们只是些小把式,死掉了也无所谓,对不对?!可我只有阿三一个弟弟,如果他有事,你让我怎么对得起娘!!”阿诚惊慌失措加心急如焚,开始口不择言地乱吼起来,忍到此时的眼泪如决堤的水流奔涌而出,他往后一脚狠命踢中了阿刚,阿刚吃痛手一松,即让他挣脱了去。
但阿诚也没有能跑上楼去,阴沉着脸站在楼梯上的冯宣仁让他止住了脚步。
“别闹了。”冯宣仁语气平静,脸色却是极不好看的。
“阿三被抓进去了。”阿诚抹净泪水愤恨而语。
“我知道,”冯宣仁点头,轻声说,“你先别乱嚷,会有办法的,这事急不得。”
“阿三会死吗?”
冯宣仁一怔,摇头:“应该不会,他只是一个杂工,而且还不算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最多受点讯问罢了。”
“应该不会?还是一定不会?”阿诚咄咄逼问,盛惊之下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包括对身份的顾忌。
冯宣仁皱眉,隐约之下他仿佛能开始窥探到一点真实的阿诚:“现在我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包括幸与不幸。”
“不幸?”阿诚无措地握紧拳头,低下头,“早知如此,真应该是我呆在医院里的,这样阿三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够了!是不是该责怪我?这是我的责任,对不对?!”冯宣仁闻言不由火气蹿上心头,但语过又是马上懊悔起来,天哪,在这种时候跟他较什么劲,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没脑筋了,如此一想不由心浮气躁起来。
“等会儿再跟你说!”
说完转身又上了楼,狠狠地把门给甩上,声音震吓了所有人。
一直站在旁边默不出声的阿刚听着这一主一仆的对话,总觉他们已失了正常的轨道,变得主不像主仆不为仆的模样,叫人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想自己跟冯组长虽是时间不长,但熟知他不是个随便和手下人发火的鲁莽之辈,特别临事的镇静向来是被同道们所赞赏的,而刚才的那一番话,实在是让人怀疑。阿刚使劲地想找一个妥贴的感觉来形容这一幕,像……小两口吵架……他莫明其妙地冒出这个荒诞的想法,不由被逗笑了。
阿诚似被那记甩门声给吓到了,看着冯宣仁消失的楼梯口久久不发一语,直至阿刚在旁边“嘿”地一记笑声之后方才惊觉。
“少爷……生气了?”他惶惑地问阿刚,如梦初醒。
阿刚笑着点头:“好象是的,不过我想应该没关系,毕竟事关你自己的新生弟弟,任谁失态都是正常的,冯组长为人宽和,不会与你计较的。”
“可……可……”阿诚张嘴结舌着,“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阿刚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不奇怪是假的,但又不是特别明显,只得搪塞着他:“没什么,那些话都是可以理解的,你先不要太急,事已经出了,他们自会想办法,教会医院也不是太好惹的地方。”
“可是少爷说……”
“唉,他向是个说话谨慎的人,自会那样说啦,”阿刚尽力安慰,“这种事我见多了,真的有事没事我都嗅得出味来,放心没问题的!”
阿诚给他一个迷糊的笑容,也是搪塞着的。
“冯先生,没事吧?”马克被冯宣仁的甩门举动给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冯宣仁也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苦笑着连连摇头,“最近事多有点累了,脾气也跟着坏起来,对不起。”
“唉,我也了解的,”马克认同着,“你是我向来很敬佩的年轻人,如果这个国家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就要好多了。”
“别这样说,”冯宣仁摆着手,淡笑着,“我只为自己的理想而已,说到底还是自私的人,别给我戴高帽子,这种高帽子是否好坏还等后人去说吧。”
马克教士笑着点头:“你总是个很清醒的人,难得。”
“清醒总比糊涂好。”
冯宣仁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一根,沉思道:“这次的事,我们不能插手,如果插手了反要落人把柄,他们抓去的人应该都不会真知道个什么东西,所以对我们的危险也不大,如果医院单方面周旋的话,反而更好些。”
马克略微点头表赞同:“不过人最好快点弄出来,要是传到上面去我也不好交代啊,毕竟我是一个外国人,干的这事如果被人查出个什么来,我将来回国会成问题的。”
“这次真的要对你说对不起了,”冯宣仁看着马克,诚恳地说,“朋友能帮到这个份上也真不知让我说什么好,如果让你也牵涉进去,我于心不安哪。”
“嗳,你不要这么说,”马克笑了,“我们多年的朋友谈什么见外的话,也知道你的为人所以帮的,至于危不危险……嗨,在这样的时代有哪个地方才安全?你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而且医院要撤走,我再想帮也爱莫能助了,只要这次的事能过,我对你也算功德圆满了。”
冯宣仁暧昧地点头一笑。
“弄人嘛,这次少不了又要破些财,钱我会弄,但我不能让我自己和冯家再出面了,这样会引起注意的。医院作单方面的动作,比较隐蔽点,你们不如是找些日本人的关系说不定更好。”
马克听计连称是,两人再商量了一会儿细节,直至天已微明方才谈妥。
“上帝保佑,这事千万拖不得,等医院一撤,我就该回国了。”
马克长吁一声后告辞出门,冯宣仁移步相送。
“我也希望快点把人弄出来。”冯宣仁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阿诚惊慌无助的表情让他心疼。
让阿刚送马克回去,冯宣仁想回房休息,而眼瞥见阿诚房间闭着的门,脚步不由改变方向。
知道门应是从来不锁的,这是做下人的规矩,但他不想就不发讯息的径直闯进去。手举起却敲不下去,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进去说些什么呢?阿诚的心情他可以有所体谅的,毕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忽然遇到这种事情没有道理不慌,可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呢?冯宣仁感觉沮丧,负气似的收回欲敲门的手,转身却又移不开步子,竟杵在门口踌躇不定起来。
“少爷……”门却自行开了,阿诚形容憔悴,身上衣衫却齐整,想是一夜未眠,他奇怪地看着在自己门口徘徊的人。
冯宣仁无故慌忙起来,嘟哝着语不成句地想作解释:“那个……我……想……关于……”
“对不起,少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阿诚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