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哥呢?!干嘛不找他啊,他可比我大多了,哥都没有定亲,我作弟的急个啥?”冯宣仁很没义气地拼命想拖替死鬼,害得正在小姐堆里眉飞色舞的冯宣义眼皮直跳。
“不用替他操心,我自有安排,你管好自己的就行啦!”冯太太可没想到自己又帅气又俊俏的儿子会对这样的好事推三阻四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仔细朝张小姐望了又望瞧了又瞧,怎么看人家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端端正正的好面貌,怎么让儿子看不上眼啦?
“哎呀,你就别挑了,”冯太太继续积极开导,“论面貌,地位,学识,你看这场中的女孩儿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张小姐了,和你对得上号的非她莫属了,你还挑个什么劲啊?!”
冯宣仁语塞,鼓着腮帮子以沉默对抗,他倒也不是对张丽莎有什么看法,可这种强制性的结亲方式让年轻气盛且被新思潮洗脑过的他有些接受不了。
“反正你别给我滑头,这个媳妇我可等着你给我领进门。”冯太太瞥了一眼儿子绷紧的脸皮不以为然地警告着,在她看来,儿子只是对于被指定的赌气,如果双方接触多了,想来这事不会太难,毕竟双方都是不差的,哪里还能找到这么登对的人儿?
冯宣仁实在无话可说,心里却嘀嘀咕咕计较上了:早知如此就从外面带个洋妮子回来先斩后奏,看看父母那肚子气破的样子也好过今天心中被硬派亲的窝囊劲儿。想是这样想,但他知道这样结亲对于冯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父母也是三思而行的结果,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下,互相结亲是壮大势力对付凶险的好途径。
张丽莎也看见了不远处于刚才丢下她的人,她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对他大方地嫣然一笑。
“你瞧人家张小姐多大方,你还快给我过去,别错过机会!”冯太太看着那笑脸,心中乐开了花,使劲推了一把傻楞着不知在想个什么东西的儿子。
冯二少爷无可选择,只得再次走了过去。
舞曲正好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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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过后的不多时日,天气开始转凉,与往年无异,唯一不同的是,随着街边报童口中越来越多的头版新闻,越来越多的号外,越来越多令人心惊肉跳的血案,让这个繁华的都市过早地进入了阴霾和寒冷。街上公然持枪的便衣特务和随处抓人盘问的警察让蜷缩在阴沟里的老鼠也会有风雨欲来之感,连着平素一向能阻风挡雨的冯公馆也阴沉起来。
冯老爷的出入已经有数个保镖跟随,家属无故不充外出,唯恐遭人绑票。这一切不自由的变故让冯太太好生不是滋味,连着平时里常来往的姐妹一个个缚步在家,来个电话也总是抱怨个不停,骂那几个就会生事的乱党害得天下不太平,好生生的盛世就会毁在他们手中,至古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妇人的平庸之见在男人们的心中自然会是另外一幅模样。冯老爷的眉头皱得更紧,深思熟虑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自上辈辛苦撑起来的家业会不会在波动不定的时代里翻个底。他先前是不想渗进政治的,但在这样的乱世中,有钱的不涉政治显然是自投死路,就是自己躲远了,还会有狼嗅着腥味找上门来,要么同狼共舞,要么果了狼腹。
年岁大了能指望的就是两个儿子,特别是小儿子,虽是年纪略轻还没经过风雨,却从待事眼神和做事方式上可以看出冯家的优良遗传,果断且深谋大略有大士之风,他是不看走眼的,大儿子人虽是不笨,但总缺了点担当局面的大气,凡事还是做下手的干练。可是,虽说是如此,最让他挂心不下的还是小儿子,蓬勃的青春气焰和隐于眼神里对混沌世事的不满会让那些优良遗传反成了陷入歧路的重要力量。
不管怎么个乱法,对于冯馆打杂小工的阿诚来说日子和往常并无大异,要做的活还是一天似一天,就算有些起伏也是小人物的生活,比不上那些踏在头上的大爷们的矜贵。
这天天气很不好,燥热捂了一天,傍晚时分天阴沉起来,不一会儿闷闷地飘些雨丝也是稀稀沥沥不痛快的,空气中浮着难闻的泥腥味。阿诚和阿三在柴房里堆那一大捆一大捆用来冬天烧壁炉的柴料,不一会儿大汗淋漓,口渴难挡。
“哥,我去拿些水来喝。”阿三脱了褂子往脸上抹汗。
“好。”
阿三走出柴房门,不到片刻就退回来了,满脸惊讶:“哥,侧门旁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他还叫我来着,可我不认得他。”
闻言阿诚也走出了柴房,向侧门望去,果然有一个穿着灰青长衫的男人站在侧门外往里探着头,样子看来有些鬼祟。
他也看到了兄弟俩,不禁轻声“咦”了一下。
阿诚只觉此人有些面善,记不得是哪儿见过的,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先生,你有什么事?”
来人仿佛被惊吓,缩了缩肩膀,往后挪着脚步,摇着头:“没事没事,站在这儿避雨。”而这儿没有遮避物,怎能避雨?
阿诚满腹疑问,想来有些不妥,最近府上的变化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伸手想把门给关上,却被男人挡住。
“先生,你到底想做啥?”
“小弟弟,你是不是上次那个在桂四路的……”
阿诚心中“咯噔”了一下:“先生,可是找二少爷?”
男人点头,喜上眉稍:“差点认错,想不到这儿有两个一样面貌的人,”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帮个忙,小兄弟,这个帮我亲自交给你家二少爷。千万要亲自给他,不能给别人的,好不好?”
阿诚未接纸条:“先生,少爷在里面,要不要去叫他?”
“千万不要,”男人急了,把纸条塞进阿诚的手中,“我就要走了,要说的事纸条上都有,你只交到他本人手中就帮我大忙了。”
“我知道了。”阿诚只得点头。
“一定要交到他手中,记住!不能给别人瞧,事关你少爷的性命。”说完,男人匆匆离去。
少爷的性命?
雨静静地飘着,点滴于纸上晕染出淡淡的水迹,怎么看也是一张普通的毛边纸,阿诚对着它呆怔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开始心神不定起来。
“哥,那人对你说些什么啊?”一直站于柴门边的阿三好奇地看着阿诚凝重的神情。
阿诚摇头:“没什么,他找错人了。”
“瞎说,我明明有看到他给你东西。”阿三生气了,他不喜欢哥哥对他撒谎。
阿诚一把把弟弟拖进柴房,关上门,抓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说:“不要把刚才看到的事对任何人说,知道了吗?”
阿三被哥哥的举动吓一跳,虽不明所以也使劲点着头:“知道了,哥。”
阿诚放开弟弟,走到柴堆旁继续干活。
“哥,到底是咋回事啊?”阿三小心地问着,哥方才陌生的态度让他不安。
“不要多问。”阿诚闷声地回道。
阿三抿嘴,靠近阿诚的身边,悄声问:“是关于二少爷的吧?”
哥哥转头瞪他:“不要瞎猜。”
“我就知道关于二少爷的,我听见那人说的,”阿三不满地扭过头,不看哥哥的脸,“我们是兄弟,啥事都不蒙着谁的,哥你现在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你还把不把我当弟弟啊?!”
“……”阿诚一时难以接口。
“上次你教我偷钥匙,我也没多问就给你去偷了,那晚我有看到你半夜三更地出去了好几回。”
阿诚心一惊:“你看到了?”
阿三点头:“我看到你和少爷在讲话,后来在秋宴上还看到少爷去找你呢。”
阿诚忽然站起身来,伸手用力揪住阿三胸前的衣襟把他拖至墙边并用力按住,阴着脸:“你偷看我?!”阿三被按在墙上,胸口抵着阿诚的胳膊顿觉闷得喘不过气来,不禁用力挣扎,可虽说是双生兄弟,阿诚的力气远要比差不多身材的弟弟大得多,阿三推不动哥哥分毫。
“哥,放手啊,”阿三觉得今天的哥换了个人似的,像个随时要爆炸的炮筒,满身的火药味,“我没有!只是凑巧看到,哥,你吃错什么药啦!!”
“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如果你把看到的东西乱说的话,我就……”阿诚咬咬牙,“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他万没有想到这句话让阿三一下子火大了。
“你本来就没有把我当弟弟了,”阿三怒涌心头,猛得使劲把头往阿诚额前一撞,阿诚吃痛手一松,阿三挣开他的胳膊,“你巴不得没我这个弟弟一直让你照顾,对不对?亲生弟弟根本比不上那个二少爷,人家看得起你,你像条狗一样跟上去等着别人给你扔骨头。弟弟算什么,一个少爷的话就可以让亲生弟弟滚一边去!”
“混蛋!”
此番话真的让阿诚爆炸了,他握起拳头挥向从来没有对他大声说过话的弟弟,阿三也不示弱了,顺势冲上来,两兄弟扭打在一块儿。
从东墙打到西墙,已经堆好的柴垛因两人的动作而散了一地,阿三终究不是哥哥的对手,没撑多久就被推倒在地,压在哥哥身下动弹不得,拳打脚踢也无济于事。
“你这个混蛋,几时嘴巴变得这么臭,”阿诚狠狠朝弟弟脸上揍了一拳,痛得阿三眼泪都迸了出来。
“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看到弟弟眼边的泪水,满口狠语的人却手软了,再次握紧的拳头怎么也挥不下去,愤怒的头脑也凉了半截,自己在干什么啊?娘临走前拉着弟弟的手放到他的手里,然后把两兄弟的手握在一块儿没有说什么,只是凄哀地望着十岁的自己,十分明白的意思:弟弟就托你照顾了。虽然只是大上几分钟,你总是兄长啊,要照顾弟弟。
今生今世,你们都要好好照顾对方啊,你们是亲生兄弟,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阿诚站起身,拉起地上的弟弟,扯着袖管给他擦眼泪。阿三扭过脸不让他擦。
阿诚抱住阿三,连忙哀求:“对不起,哥不该打你,是哥不好,给你打还吧?”他凑过脸,阿三破涕而笑,一拳挥过去却在半空中止住了。
“算了,欠着吧,反正……也是我先不好的。”
阿诚也笑,愧疚地替弟弟整着凌乱的衣衫。
“哥,你不会不要我吧?”阿三小心地问。阿诚愣了,不由苦笑:“你是我弟啊,不管怎样,你总是我弟,我们是一个娘胞里出来的,看模样就知道了。你别理哥刚才的胡话,这一生一世你总是我弟。”
“那你有二少爷也不会不理我吧?”阿三想了想又问。
阿诚笑出声来:“这是两码事,少爷是主子,我们现在吃着他家的饭当然要听他的话,你是我弟,一个娘生的弟弟,没有比这个更亲的了。”
阿三眨着眼觉得很对,想自己刚才的话真的很无理,不由有些脸红,想来要给哥哥笑话了。
阿诚倒也不是很在意,阿三自小依赖性就很强,特别在自己面前,而且现在他也只剩下这个哥哥了,除了自己还能有谁让他依靠的。想到这儿,不禁觉得凡事瞒着他确实不妥当。
“二少爷是个好人,和别人不一样”他对阿三说,神情认真,“他有事要让我帮忙,但不能给别人知道,所以我就没有告诉你。”
阿三点头:“我知道二少爷是好人,那天他跟我说话我就知道了。如果哥哥认为对的事,我就不问了。”
“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阿诚想到老刘的话,不由心沉。
“哥,现在……怎么办?”阿三指着滚了一地的柴。
阿诚叹气:“还能怎么办,快干吧,但愿还能赶上晚饭,要不今晚就得饿肚子喽。”
晚饭过后,阿诚终于乘替老爷送报纸的机会偷偷敲开了冯宣仁的房门。
冯宣仁接到纸条一看,面色大变,阿诚紧张地瞧着少爷的脸色,不知那张关系到少爷性命纸条上不知写了什么。
“为什么不早些给我?”冯宣仁失声问着,额上沁出细汗。
“我……我没有办法给你……没有机会。”阿诚急忙解释,看来这张纸条真的有麻烦。
“对对对……不能怪你,”冯宣仁摸着太阳穴,让自己镇静下来,“那人没有说其它吗?”
“没有,他只叫我把这给你就走了。”
“哦……”冯宣仁来回踱步低头皱眉思考着什么,忽然转过脸对阿诚说:“阿诚,现在和我再去趟桂四路,好吗?”
“哦,好好。”阿诚一听“桂四路”这地名,吓得连心都快跳出来了,但头还是忙不迭地点着。
冯宣仁找个借口对家人解释了一下,就想拉着阿诚往外走。
冯太太在后面直叫:“哎呀,外面现在不太平,你要去玩也不要叫这个小家伙陪呀,碰着事情一点用也没有,叫老刘用车载你去吧,还叫阿仔弄几个人跟着你,放心点!”
“妈,”冯宣仁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去打架,跟这么多人会扫兴的,人家张小姐非得看扁我不可。”
“现在不比往常,小心些是应该的,”冯太太拖过儿子,替他理着头发,“请张小姐出去玩,就算不跟人也得要车子送的,要不被人家看到会说冯公馆的少爷没气派。”
“好好,晓得了。”冯宣仁知道如果不答应他就出不了这个门。
车开到繁华的艾飞路上的露美舞厅,冯宣仁就叫停:“老刘,你回去吧。”
“少爷,”老刘笑着,“我现在回去肯定要被太太骂的,她说了,要载你回去她才放心的。”
“老刘,我不知道要几时才回去的,你等在这儿没意思,要回去的话,我等会儿打电话回家让你来接。”
“可是……”
“你等在这里不行的,我爹要用车就麻烦了,你先回去吧,我会打电话回家让你来接我。”冯宣仁此时心急如焚,他拉着阿诚下了车,两人直奔向偌大的露美舞厅。
夜色在桂四路好像比别处要浓上数倍,处处是黑鸦鸦地一片,偶尔不知从何处透出些许微光却使周围的黑暗更加夺人心魄似的诡异。
阿诚跟着少爷快步向前跑着,在冷清的路石上敲击出慌乱的节奏,不久又夹杂着喘息声。
两人停在那块街牌梁下,旁边有人影一闪而过,冯宣仁轻咳一声,人影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冯组长,你来了?”
“人都在?”冯宣仁问。
“大多到了,正商量着呢。”
阿诚听出此人正是傍晚送纸条的男人。果然,那人也瞥见了冯宣仁身后的阿诚:“咦?小兄弟,你也来了。”他亲切地伸手摸阿诚的头。
“阿诚,”冯宣仁面对阿诚,“我和老高进去,你在这里守着好吗?”
旁边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