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奴 by: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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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奴 by:π-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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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那锦绣帷帐里,那梳着高髺的女子祼着美丽的身体在剑下狂笑,她大声讥讽那脸色铁青的君王:“你知道你为什么热衷练剑,佩剑?因你身无寸铁,所以你想自己手里有牢靠的能持得住的剑。” 

我看见她跟那貌美的少年逃出宫殿,驰向旷野的马车在黄昏里疾奔; 

我看见他们被追来的骑者团团围住,火把掩映下的破碎的马车,年轻的恋人脸色苍白,眼睛里却映着不屈的火焰; 

我看见银丝盘上盛住美丽的头颅,心碎绝望的女子用自己的吻为他覆上依依不舍的双睑; 

我看见大火中巍峨华丽的宫室颓然崩塌,琉璃碎雨自天而降,火中那绝美的女子扬起她乌黑的长发,凄然狂笑; 

我看见那孤伶伶的少年在冥河岸上徘徊踯躅,在万丈软红尘里苦苦找寻,蓦然回首处灯火通明…… 

我看见前尘、今世,我看不到来生。 

我看见一切的一切,却看不到我自己的心。 

我的心呢? 

“你的心在这里……” 

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 

我想起来了,我用那颗灵珠换了我的心,我剜了自己的心去换了通天的眼,去拨开这人世浮尘,看清那人世间的情与孽,怨憎会,爱别离, 

我其实已经早就没有心了。我这个地方,这里,从来就是空空荡荡,一世一世,都是那个叫玉奴的少年。 

玉奴,为什么想到这个名字,我就揪心的痛? 

我茫然地回头看,四处寻。 

“无忌!无忌!”还是那个声音,他在叫我。 

我又回到了茫茫尘世,回到了这个金色的囚笼里,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未离开。 

都是幻像,只是幻像! 

“无忌!——”榻上撕心裂肺的唤,我在朦胧的泪眼中看见玉奴,他转过脸,他在那铁爪一样的压制下艰难地弓起身子,我忽然止了泪,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那陡然放亮的眼神,像一瞬间的寒光,刺得我眼睛生痛!强烈的不祥感像寒噤样一样袭过来,我一刹那全身僵直! 

“玉奴!不要啊!”我陡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像一株枯干的藤,紧紧攀住那悬崖上的枝,他吸附在那压榨他欺辱他的身躯上。 

“无忌,你好好保重。”他仰头凄然地叫道。 

我听见了。 

我听到惨叫,仿佛哧哧作响的火水交融之声。他要和他同归于尽。 

阴阳交感,乾坤动摇。他想用他从未用过的手段,将那作恶的人吸干,吸尽他的精魂。 

玉奴,不要!不能这样! 

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像沸水一样滚烫,我已经脱出了魂窍,我轻飘飘地出了那桎梏。 

我向前挣一步,两步,再一步,我脱出了那黄金的剑,我在玉奴的惊呼声里举起剑,对准那暴君的后脊准准地刺下去。 

一声惨烈的呼喊,血光和着纯阳之气在我面前呯然迸开。我眼前忽然焦灼一片,炽红耀眼。 

红光消匿之后,一切化成了虚无。我看见那刚刚还在作恶的人,现在成了一具枯尸。 

我身上,是他的血,满身的腥红的血,我手里还持着那剑。 

玉奴!我喊了一声,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我张开手在血雾里摸索找寻。 

无忌! 

他挣扎着离开了那榻,踉跄倒地,向我艰难地爬过来,身后一道殷红的痕迹。他伸出手,惨淡的苍白地笑:“无忌,无忌……” 

我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 

我向他爬过去。呎尺之外,我的手终于握到了他的手。我勾住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把他拖进我怀抱,紧紧抱住他。 

“玉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要分开了。 

 

39 

我摸索着他的唇,吻着他的脸——我的脸,我恍然大悟,拣起地上被那暴君弃在一旁的镜子,我拉了他并肩去照。镜里一对少年的脸,一个他,一个我。 

其实要不要这镜有什么要紧?我已经开了心眼,开了天眼,我的眼睛早透过那外面的躯壳,看到的是内里的心。从他第一声细微的呻吟,第一个眼神,我已经认出了他,再换多少躯体,再经过多少世,我也不会认错。 

玉奴,你那一世一世来找我时,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艰难地绽开一个微笑,抬起手指揩去我脸上的泪,“无忌,你听我说……” 

“好,我听你说。”我一边说,却不给他机会,一遍遍在他脸上吻着,。玉奴,你知不知道你离开了我,我有多么惧怕?我真的无法再承受一次那样的失去,我太需要确认你存在,知道你活着,不管你在哪个身体里,都好。只要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无忌,我现在用的还是你的身体……” 

我知道,我很大方的,没关系,你尽管住在里面好了。再不行,我也进去,我们住在一起可不可以? 

“无忌,不要胡闹了……” 

我不胡闹,我把头枕在他肩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无忌,你听我说,我原本……已经不会存在于世了。你不要哭,不干你的事,你不知道那簪子有那么要紧,是我……我自己也不想活了。我答应了泰山府君去做他的侍童,便已觉得生不如死,我想着只要把你送入轮回,能让你重新开始,我便是魂飞魄散,也没什么了……不要打我了,以后我再不这么想,好,好,我答应你,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我想不到魂魄要散原来也不容易,你打碎了那簪子,我只觉得一时无处归依,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就四处飘荡,我以为就那么浑浑沌沌地日子久了就散了,没想到,偏有一处地方,一直引着我过去,那吸力太强,我终于住进去了,才明白是你的身体。无忌,你忘了么?那一回,我把自己的元气渡给了你,你不会用,它便一直在你身体里存着,好比一个器具,一直等着我来灌满,你明白了么?我……我真的不是有意来抢你的身体。” 

傻瓜!我哭哭笑笑,我抱了他蹭来蹭去,你要这个身体,我就给你,我打碎了你的容器,还你一个好了。玉奴,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活着,我已经有多么开心!我怎么会生气?我恨不能把自己也换了一个你! 

“无忌,”他托起我的脸,依依不舍,还有一些怯,“还有件事,你不要着急,你一定要听我说。……再等一会儿,孟秋白,他便会来救你出去。我终于……弄死了他,这世上,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地了。” 

“你说什么……” 

他捂住我嘴,惨笑:“听我说……这原本也是我的罪过,你替我背了几千年,这回,也该轮到我了。无忌,你不要伤心……” 

不,这是怎么回事?我听不懂,我不知道! 

“我到底害了他的命,这债,咱们还不上……不还了!我不要你再去受罪,无忌,你已经解脱了……你听我说,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归期,你若有心,便等我,十八年后,你记着,在泰山……观海石那里,我去那儿等你……” 

玉奴,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刚刚见面,刚刚回来么?为什么又说出这种话来?我不要你走,你要走到哪里去? 

他抱住我,不让我说话,他的唇舌堵住我的嘴,细腻的柔滑的封住我所有未出口之言。 

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从他唇舌之间生出,我只觉得自己要被吸走了,如果我还有魂魄,那魂魄一定要被吸进去。可是这样,我也变得轻飘飘的,我的身体似乎胀大无比,又似乎骤然缩小,我在这种挤压收缩之间挣扎得欲生欲死,我以为是他的吻让我忘情而销魂,但是我听见他缥缈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无忌,你没有身体,终究是不成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不可再糟蹋自己。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不等,我不要你走!我在心里呐喊,可是我没有一点力气,连一个小指也勾不动。 

那股磅礴强劲的力量,像一阵飓风从我周身席卷而过,我陷在漩涡里身不由己,随它沉浮,我终于彻底地沦陷进去,待我昏头胀脑地醒来,我突然发现,我在玉奴的怀里,是真正的玉奴,不是盛着他魂魄的我的身体?我呢?我自己呢?我抬起手,动一动胳膊,这上面的伤,这上面的血,还是刚刚留在那具躯体上的,我摸摸胸口,没有剑的痕迹,我回来了? 

我大喜,这个身体已经与我合二为一,可是瞬即我便不知所措。玉奴呢? 

他含笑地看着我,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淡,他明亮的眼睛离我越来越遥远。 

我惊惶地发现他的身体,变得毫无质地。他抱住我,依依不舍地吻我的唇,拼命地抚摸我的脸,可是那吻,那触摸,都变得若无所觉,他在消失,化成轻烟消失! 

玉奴!在孟秋白来救我走之前,我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便昏厥过去。 

我像做了个梦,梦里面我与玉奴相知相识,我们历尽磨难终于在一起,可以永世厮守。可是梦醒来,一切都碎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世事如云烟,画了一个圆之后,终于又回到了起点。我们还是一无所有。 

最初的日子,我确实有些傻了。我不吃不喝,不睡不闹,我只静静地守着那面从豹房里得来的镜子,我反复地照自己的脸,希望从那里能再照出一个玉奴来。可是没用,怎么照都是那张鬼一样苍白憔悴的面孔,我就是我,在这个身体里,再也没有玉奴的魂魄。 

孟秋白被我折磨得心力交瘁,我从来不知道狐狸也会生气上火。 

他摔了那面镜子,他拿着那些碎片,喃喃自语说:唐小山啊唐小山,你就是死了也不做好事,好好一个宝器被你弄来祸害人,他现在已经被你弄得不人不鬼了,这下可开心了满意了吧? 

其实,跟那镜子没有关系啊。是我自己的魔障,我自己不能消除,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只是朝了他傻笑,笑得他自叹百年道行,也敌不过一个痴字。 

痴?我哪里敌得过那个为我送了一条命,连魂魄也搭上的痴人? 

我不信他真的去泰山府君那里做了侍童,他说过,那样让他觉得生不如死,可是他去了哪里? 

孟秋白不告诉我。他只说,十八年的时间,如果我都等不来,那就不要再期望太多了。时间,最是能消磨人世情爱,对神仙来说,十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对世人,那便足可以搭上一生。他说,你有这个信心么? 

我笑,一生?何止一生,只要我还在这轮回里,生生世世,我都愿意给他一个人。 

可是,十八年毕竟太长了,在等他的时候,我总需要做一些事情。那么见到他时,我便可以告诉他,我都做了些什么。让他也开心,高兴。 

十八年,世事变化毕竟很大。 

最早的时候,江边的皇帝行宫豹房失火,当朝皇帝竟然活活烧死在里面,这桩震动朝野的天案自然株连了不少官员,吏部尚书唐小山据说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干系,首当其冲西市凌迟处死。有人说他挺冤,不过是给皇帝贡上了一面家传宝镜,那失火当地发现那镜子又跟他什么关系呢?孟秋白却说他一点也不冤。“早在他一箭射死我娘还把她扒皮弃骨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世的轮回报应了。何况,”他转头对我说:“呆头,你不知道他那一世里怎么对待自己发妻父母的吧?也就对你一个人还不错,偏偏你又在外面偷人,给他弄了不知道多少顶绿帽子戴。要不要听我讲讲这故事?”我偏过头去,不听。狐狸果然都是心胸狭窄的,得罪不得。得道成精的也一样。 

皇帝没传遗诏,却早立了太子,闹哄哄一帮大臣争权夺利,扶了皇太子登基,虽然乱,却也没什么大的差池,对老百姓来说,什么样的皇帝都不要紧,有好日子过就行了。这一次朝变,倒是借机肃清了很多官吏,政治也渐清明,街坊都传,当今皇帝倒不似他老子,是个励精图治的人物。我想,那玉皇的十八太子,大概也是胡作非为的紧了,已经被召回天上去了吧?不知道泰山府里,又换了一位什么样的府君。 

 

40 

 

我不喜欢在一处地呆着,便东奔西走。用一双脚量遍三山五岳。我去了泰山,也在观海石那里盘膝静坐,思量十八年后会是一副什么情形。自此后,每年一度,在玉奴消失的那天,去那里看一看,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回去过兰荪书院,那里倒日渐兴旺起来。我看见那冯家的孩子娶了妻,安安分分地读他的书,考他的功名,少年时的荒唐事大约早忘记了。 

我看见阿宝那小丫头,也稳妥地嫁作他人妇,一个很老实的男人,跟她一起在书院里做活。她总是让人放心的。不出几年,恐怕已要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我看见郭瑷,他却已病入膏肓,命不久长,他父母恨这个儿子不成器,却又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加地痛不欲生。我想过要不要去床前看他一眼,终于还是去了。他却已说不出话,见到我的时候,只眼前一亮,便黯淡下去。我附着他耳说了一句:这一世,是先生对不住你。他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听到,这些话,都不会带过孟婆桥去,不肯喝那茶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只不知道,这一句,会不会又成了下一世的谶语呢? 

我看见了奇黎。他最是让我意外。我见到他的时候,已是药师觉寺的一名僧人。他并不缺钱,亦没什么情伤往事,却竟看破红尘出了家。我陪他在佛前坐了一下午,饮了他们寺中一盏茶,燃了一柱香,那些绮丽荒唐的过往故事,就这么在茶的清香里烟消云散。他什么也不说,双掌合什送我出了寺。这是我在玉奴去后,唯一一次有些伤情,我不晓得,那便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再见到他时,他已于寺中坐化了。住持方丈留了他一道偈子给我说若是有缘,十三年后或当相见。我看那偈,却原来是《出矅经》里的曾被我大加鞭挞的那几句: 

伐树不尽根,虽伐犹复生。 

伐爱不尽本,数数复生苦。 

犹如自造箭,还自伤其身。 

奇黎,奇黎,你若真能看透,又何必定那十三年的约期? 

 

偶尔,我也会邀了孟狐狸一起出去转一转。他时常笑我似老僧入定,已经看破红尘了。但是那次陪我去药师觉寺见过奇黎之后,他便不敢再毁僧谤佛。我以为是奇黎佛性太强,镇得住他,他却说:阿弥陀佛,我怕说得多了,你真出了家,变成那副样子,岂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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