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打算?”
“这里的铺子我不想那么容易放弃,好歹也维持经营了好些年头,有血和汗在里面的,虽然现在生意是比以前的淡了一些,但我们有很多的熟客不怕干不下去,我想可能要拒绝了,比起跟着大哥闯天下,我更适合呆在这种小地方过些小日子,觉得我很没志气吧?”
小三子笑着问,蓝悠摇头,点燃第四根烟:“不!你比我有志气多了!”
“可别这么说,教师是很伟大的事业啊!一个好运气说不定说能培养一个贝多苏莫扎特达芬奇出来呢!”
“真可惜我的学生当中没有这种天才。”
临走之前,小三子问:“一个月以后,你要不要去王岚的婚礼?”
蓝悠想了想,摇头说:“我不去了,你替我祝福他们吧。”
“嗯,我明白了。”
目送蓝悠背影远去,小三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想想也可以知道,蓝悠怎么可能还出席那个婚礼?谁也没有这个能耐看着自己曾经喜欢的人挽着别的新娘子的手步进教堂吧?
真是煮熟的鸭子飞了,蓝悠和王岚一起四年,虽然没什么大风大浪也着重细水长流,原以为就这样可以一辈子了,就是不结婚,就是没有任何承诺……谁会料到,最后的结果居然会是这样呢?
每到周一早上第一堂课,各班各级就会进行例牌的仪表检查,由各班的纪律委员执行,没达标准的在当天以内要达成标准,通知三遍过后仍死不悔改的就予以警告处分。
纪律委员周小丽跑过来告诉蓝悠广濑的头发太长指甲太长却怎么也不肯进行修理的时候,无奈的蓝悠只好亲自出马。
启事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致至地看英文单词,蓝悠轻敲着桌子,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问:“什么事了?老师?”
“你为什么不剪头发和修理指甲?”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你是第一天来上学的吗?”
“那为什么老师可以?”
“这……”注意到广濑的目光落在自己越过耳背的头发上,蓝悠尴尬地咳嗽一声“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怎能相提并论?”'
“如果要学生遵守规矩的话,那你们这些当老师的,是不是应该先做个好榜样来看看?如果连自身也没有办法做好,那又怎能做到‘言传身教‘的作用?你说我说得对吗?老师!”
“广濑直人,你不要讲得太过份了?你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吗?”纪律委员周小丽言正严辞地说,广濑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戴着银色手链的手腕上“我记得学校规定了不可以戴手饰上学的对吧?”
周小丽敏感地伸手握住戴着手饰的手腕,咬着嘴唇看他半天以后,小声骂一句:“臭日本小鬼!”就悻悻地跑开。
“你……”蓝悠正要拉着周小丽责备她怎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广濑的话阻止了他的行动“老师,如果纪律委员可以戴手饰上学,那我也可以不用修指甲剪头发了吧?”
没得反驳,蓝悠只好叹一口气离开,广濑又突然叫着他:“老师,我昨天向你要的东西,可以给我了吗?”
蓝悠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广濑做了一个照相的手势,蓝悠明白了他这是跟自己要宿舍钥匙,就对他说:放学以后到我办公室来拿。
广濑做了个明白的手势。
晚上七点多八点,蓝悠从学校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站在家的门口,从门缝里透出的白色灯光提示着他这里面有人,他想起半年前的光景,总是比他早一步回来的王岚在他掏出钥匙的时候已经抢在前面给他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脸灿烂的笑容和那个温暖的问候:“回来了小悠,累吗?”
同一时间,也想起那滩沾红了门槛,经由大动脉割断流下的血液。
甩甩头,挥掉脑子里温暖和恐怖重叠交错的记忆片段,把银色的钥匙插进门锁中,咯的一声把门打开,广濑盘腿坐在沙发上调节摄影机的场景映入眼帘,这家伙果然在这里啊。
随手把钥匙丢在桌子上,蓝悠问:“吃过饭没有?”
“没有。”干脆的回答。
“不饿吗?”
“我很少吃晚餐。”
“这样会很容易饿坏肚子的!”
“我说了我不饿。老师,饿的人是你吧?想吃东西就直说了何必兜圈子?不过就是你说了我也不会给你做。”广濑头也不抬地说,蓝悠哭笑不得,这小子说话的方式跟做事一样直率,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蓝悠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方便面,用水泡好以后拿出来放在广濑的面前:“把它吃了!”
“你这算是在命令我吗?”广濑头也不抬地问。
“我只是看不惯因为不吃晚餐而发育不良的小鬼!”
对别人的话向来没什么反应的广濑突然抬头瞪了蓝悠一眼:“我不认为一个方便面对我的发育会有任何帮助,还有,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己长得矮!”
蓝悠听了,忍俊不禁的笑出声音,看来这小子对自己的身高不是普通的介意,瞧他眼中那簇越发上窜的火焰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么的不高兴。
觉得自己受了嘲弄的广濑二话不说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带着摄影机往门口的方向走,蓝悠没想过自己的举动会给他的自尊心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连忙伸手拉着他:“你要上哪里?”
“上哪里都可以,用不着你管。”广濑试图挣脱他,可蓝悠练过柔道的手腕力气比他的外表要强多了。
“这么晚了你还要四处乱晃,作为你的老师我怎么可以放着不管?”
“上课的时候你是老师,下课的时候可不一样。这叫公私分明!”
“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听过吗?”
“真抱歉我没有听说过。”
“那现在你不是听说了吗?给我安份一点坐下来!待会儿我还要给你剪头发!”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表情十年如一日冰冷的广濑脸上难得露出讶异的神色,蓝悠在心里猜想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有幸看到这家伙露出这种表情的人呢?
“听不懂吗?我说我等会儿要帮你剪头发,作为一个老师,我有责任让你明天出现在学校时形象标准。”
广濑似乎还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着蓝悠,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刚刚从墓地发掘出来的珍稀古董。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亲自给广濑剪头发只是蓝悠突如其来的想法,原本以为这个像刺猬一样拼命自我保护的家伙一定会狠狠拒绝,没想到他在吃掉那碗涨水的方便面后居然也没有反抗,凭自己摆布,更奇怪的是他甚至没有问‘老师你到底有没有学过理发?’难道他就不怕蓝悠会把他的头理成鸡窝吗?
把手按在广濑头上的蓝悠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把他的头理成鸡窝形状’的冲动,反正现在的他就像放在针板上肉——任人宰割,他事前可没保证说会理得非常好,那事后失败了也不能责怪他的无能吧?
当然,这只是拿来想想的事情,蓝悠不会真把他的头拿来开玩笑。
理发的过程中,蓝悠问:“我听说在日本的一些学校会要求男学生全部剪平头,你的学校是这样的吗?”
“没有。”
“你以前剪过平头没有?”
“没有。”
“那现在剪来看一下好不好?我觉得那个发型还蛮有趣的!”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剪!但如果你拿我开刀的话,我定然会把你给宰掉!”
“……”
理发对蓝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些都是跟没有学过师,却理得一头好发的母亲偷师回来的。记得从小到大蓝悠的头发都是母亲给他剪的,他从来就不用上发廊做这种事情。母亲曾经说过,女人给男人理发是因为她爱着那个男人,母亲从来只会给三个男人理发,一个是外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蓝悠自己。外公去世以后,就只剩下父亲和自己。
这样想来,蓝悠这回好像也是平生第一次给别人理发,以前跟王岚一起生活了四年,王岚的头发都是上高级发廊理的,他从来没给他做过这种事情。
顾着想自己事情,蓝悠拿剃刀的手不小心一错,落在不应该的地方,刮出一片冤枉的失地,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广濑回过头来怒视着蓝悠,蓝悠扬着剃刀笑得相当无奈。
“我看你注定逃不了要剪平头的命运了!”
“不剪,绝对不剪!祸是你闯出来的,你一定要给我想个办法补救,要不然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在广濑倔强的坚持之下,平头最后没理成,原来那个长得来有点帅气的发型在蓝悠的剪刀错舞下,变成了与他形象不太相称的刺猬装。
广濑对着镜子说难看死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理发。
蓝悠倒觉得这个刺猬发型其实非常符合他的个性。
住在楼上三年二班的班主任是个四十三岁,有一个妻子和两个九岁女儿的陈兼,操着一口北方口音,个性十分热情爽朗,一家子都是和睦友善的老好人,单身的蓝悠从搬进来以后就没少被他们招呼上去喝汤水,他们家里做了饺子面条什么的都会给蓝悠送上一点,蓝悠平时和他们的关系很是不错。
昨天,陈老师告诉蓝悠家里的KOKA狗一个月前生了三只小狗崽子,他们决定把其中两只母的送别人养,问蓝悠要不要,蓝悠当时说自己家里养着不方便,又没时间好好照顾就拒绝了,可第二天陈老师的女儿丹丹就突然跑到蓝悠家的门前拍打着门哭着叫:“老师!蓝老师!你救救小开心果,开心果要死了!呜……”
那时蓝悠正在家里和广漱一起整理照片,商量着到底挑选哪几张去参加比赛,广濑对那些拍出来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满意的,于是就和蓝悠说这个星期天去海滨公园看看有没有新鲜一点的生活题材,丹丹就在这时候拍门。
开心果就是那条一个月前才产下小狗的母狗,是一条没有尾巴全身棕毛的大型KOKA犬种,很招人喜爱,干净漂亮又不会随地大便,这里楼上楼下的人都很喜欢它,特别是丹丹跟芯芯两个小姐妹,整天都跟它玩在一块儿。
听到丹丹说开心果要死,蓝悠马上跟着丹丹到楼上去,脖子上还挂着摄影机的广濑也随后跟上,一进陈老师的家,芯芯就过来和丹丹一起把蓝悠带到开心果在的地方,蓝悠看到那条原来活泼得四处活蹦乱跳的大狗现在正躺在凳子底下,合上一半眼睛,毫无生气的伸展着四肢,胸口属于呼吸与心跳的起伏微弱得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很明显的已经病入膏方。
“呐!蓝老师,你救救开心果嘛!上次开心果病的时候你不是给它打一个针它就好起来了吗?你再给它打一个针吧!”
蓝悠没有回话,‘它已经不可能救活了’这种话叫他怎么说得出来?
小女孩可爱的脸蛋上爬满泪水,即将要失去母亲的无知小狗用它们还不灵活的身体靠向它们那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母亲,发出呜呜的声音,本能在母亲已经没有奶水的乳头上挣扎着要喝奶,当中一只体型最瘦小,看起来最孱弱的小狗被它的两个同胞挤了出来,可还拼命的想要挤进去。
母狗已经失去了生命,可它肚脐下的小狗仍然不愿放弃,这举动就像为了证明它们的母亲还活着一样,屋子里充满令人悲伤的气氛。
回去的时候,广濑问蓝悠:“那些小的还能活吗?”
“可以啊!只要精心照顾的话还可以活下来的!不过很难,特别是最小的那只,陈老师说了它能活下来的机率大概就只有百分之十左右,它太弱了,在失去母亲的不利生存环境下,是很难活下来的。”
广濑轻轻咪起眼睛。
“怎么了?问这些,我还以为你对自己以外的事情一向都漠不关心呢!”
“没什么。”
隔天,广濑拿了一张照片给蓝悠看,蓝悠一看吓一跳:“这张照片你是什么时候拍的?”
“昨天,在陈老师家里的时候,你们都没有注意吧?”广濑抬起直率的目光看着蓝悠“有什么问题吗?这张照片。”
“你打算用这个去参加比赛吗?”
“是的。”
“用什么题目?”
“WHAT’S LIFE。”
“为什么用这个题目?”
“不为什么,我想题目全凭灵感,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依据这个题目帮我做一篇文章,我不会介意的。”
照片拍下在开心果死了以后,那些小狗仍然在它腹下拼命吮吸奶水的情形,陈老师抚摸着开心果失去生命的头部的大手也在照片之中,这绝对不是一个失误才拍摄进去的,这只手在整张充满悲伤的照片中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它暗谕着生命虽然脆弱单薄,却可以在爱与怜悯中成长起来,变得坚强,那是整张照片中代表着希望的亮点。
毫无疑问的,这确是一张好参赛作品。
蓝悠向广濑阐述自己对照片的理解、观点和看法,广濑静静的听着,中途没有打断,待蓝悠把自己的意见全部分析完毕了,他才说道:“你认为怜悯与同情真的可以帮助生命坚强成长吗?”
“你在这照片中不是这样表达了么?”
“那你以为这只出现在照片中的手是为了挽救弱小无助的生命才存在的吗?”
“不是吗?”
“它只是在哀悼已经失去的生命,并没有挽救弱小的意图不是吗?”
“那是你的想法太悲观了!”
“是吗?”广濑冷笑声“我问你啊,如果给开心果主人一次选择的机会,让他在开心果和小狗之间选择一个生存下来,你猜他会选哪一个?”
“这……”
“肯定是开心果的对吧?就像当人类生孩子遇上麻烦,医生问产妇家属要大还是要小一样,家属方面有百会之九十五以上会选择弃小保大对吧?”
“……确是这样没错,任何有感情的人都会做出这个选择,孩子没了就可以再怀,可大人没了就不能有第二个了。但这个跟主题有什么关系昵?”
“这个?得靠你自己的想象力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任人发挥自由想象的不是吗?每个看到照片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感触,就像老师你跟我对‘手’的了解不一样,有些事情说得太白就没有意思了!”
蓝悠拿着照片,默默的看着广濑毫不避讳的坦白眼神,头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懂这个孩子。
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过去到底生活在什么世界里?为什么他的人格会这样矛盾?他一点都不明白。
第二天,在照片寄出去之前,蓝悠又再一次带着广濑上陈老师的家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