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是季子余的房间,与他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遥,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那似有若无的哭声显得特别凄清。
季威躺在床上,听着从对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心头跟着一阵酸楚,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墙边坐下,“哭什么嘛!我也被你打了呀!如果你还不消气,最多明天再给你打几拳,最多……最多我不还手!”隔壁的人没有听到他的话,哭泣声继续着。
“不要哭嘛!求求你不要哭!……子余!”季威把头靠在墙壁上,隔壁的哭声听得更清楚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威只怕妹妹季美薇的眼泪,想不到今天又多了一样,女儿泪令人心伤,男儿泪却会人肝肠寸裂。
借着月光,季威看着那只打了季子余的手。
越看越气。
为什么那么冲动,好想把这只闯祸的手砍下来。
季威背靠着墙坐下,挫败地将头埋进两膝之间,想跟子余说些什么,但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怕一说错,又惹子余伤心难过,身后的薄墙像一座大山,将两人隔开十万八千里。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家里六兄弟,跟他最亲近的就属子余,因为亲近所以没有顾忌,也因为没有顾忌所以对他比对其他人苛刻,总是下意识的认为无论他做什么,子余都不会在乎,不会跟他计较,一朝习惯了,就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久而久之,忽略了子余的感受,连自己的举动伤害了他也不自知。
回想起以前自己的所做所为,的确十分过分,明明有语言可以沟通,他却选择这种别扭的表达方式,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总以为对方一定会明白的,殊不知他的行为在子余眼里只是一次次的伤害,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讨厌,何况是子余,怎么办,要怎么做子余才会原谅他……一想到子余可能永远不原谅他,季威就觉得悲哀,耳边的低啜声,一声声都像在控诉诉他的不是。
季子余躲在棉被里,捂着发烫红肿的脸颊,哭得差点断气。
刚刚哭不出来的眼泪,现在像长江决堤似的奔流不止,将枕头濡湿了一大片,连他自己也奇怪,这些水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他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竟然躲在棉被里,哭得像个娘们,明明在心里不知说过多少次:不要哭!没关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不听话的泪珠,硬是背叛了自己的意志,越流越多。
哭到最后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再次醒来都已经半夜了。
季子余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头发呆。
他不想再见到那群野兽,回想自己十六年的人生,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窝囊,被人这么欺负竟然也不懂得反抗,难怪他们把欺负他列为每日必做的工作。
季子余从衣柜下找出旅行袋,开始打包行理,他的行理出奇的简单,几套换洗的衣物,一些生活必须品,存折,印章和几本心爱的小说漫画。
他提着袋子蹑手蹑脚地溜出大门。
颈椎处传来阵阵酸痛,唤醒了季威。
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才发现自己靠着墙就这么睡了一夜,隔壁的哭声不知在何时停止了。
季威揉着酸痛的颈椎,从地上爬起,睡眼朦胧的瞄了床头的钟一眼。
天啊,七点半,上学迟到了。
子余这笨蛋,竟然没叫醒他。
怒气冲冲的打开门,看到隔壁紧闭的房门,才猛地想起,子余正在生他的气,怎么可能来叫他起床嘛!“咯咯……”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子余,开门,三哥有话跟你说!”房间里没有动静。
季威不死心用力再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开门!子余!”季威又敲了几下。
别说开门,房里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季威觉得不对劲,转动手把,才发现门没关,“子余,我进去啦!”小小的房间一目了然,空荡荡!季子余背着一大包行理,顶着两只浮肿的兔眼,走在清晨没什么人的街头。
要去哪呢?一时冲动跑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连个目的地都没有。
去小辉家住几天吧,不行!上次离家出走,才刚去过,这次去一定很快被逮到,那还有哪里可以去呢?不如到常去的公园小住几天,不行,不行,现在不是夏天,别说几天,一晚就要他的命!那不如……专心想着到哪里栖身的季子余没有看路,脚下被一团东西绊到,整个人跌趴在地上,甚是狼狈。
“啊……好痛……”季子余揉着撞痛的手肘,起身想看看是什么害他跌得这么惨。
是个小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纵然季子余跌得再痛,心里再不爽,但对方只是个小孩,他也不好意思发飙。
季子余走上前扶起躺在地上孩子,他关心的问:“你没事吧?”深怕这个瘦小的孩子被自己伤到。
高度近视的季子余,没有眼镜的情况下跟个睁眼瞎差不多,一米以外的东西,他看起来都是模糊一片。
他凑上前去,这才看清,这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他(她)穿着古怪,一时间令他雌雄难辩,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精致的五官,皮肤白得像从来没有接触过阳光,要不是因为他(她)胸口的起伏,季子余会以为这是一尊白瓷娃娃,最特别的是他(她)双手都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会涂指甲油就应该是女孩吧,女孩子就是贪漂亮。
那孩子躺在季子余怀中,只是唔了一声,连眼睛都没张开。
“你是不是哪里伤着了?”抱着她检查的时候,季子余的手不小心拂过她跨下。
呃,不会吧,那里怎么好像有点什么东西?该不会是……季子余大胆地伸手往那里一捉。
还……还真是,有桃的,那就是说怀中的并非女孩而是男孩。
“你在干什么?”一声虚弱的怒吼让季子余回了神,赶忙放开对方的桃,抬眼就对上对方那双银色的魔魅眼瞳。
一时间季子余就被被什么勾了魂似的,定定的盯着对方那双特殊的眼瞳看,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吸进去了。
季子余用力的摇摇头,企图甩掉那瞬间的迷茫。
“你没事吧?”“没事!”小男孩从他怀中坐起来,缓缓地站起身,才刚站起来又一个不稳倒回季子余怀里。
“你真的没事?”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一只小手攀上季子余胸前的衣襟,“我头好晕,全身没力,肚子还会发出怪事?”说着,小男孩的肚子就发出一声比打雷还响的轰呜。
原来如此,季子余心中有数“你肚子饿了吧!真是的,想吃东西就说嘛!”在香港这个繁荣的大都会,竟然还有这种饿昏街头的惨剧,难道经济真的不景气成这样,季子余不仅禁在心里低叹,世道苍凉呀!季子余抱起他,将他抱到路旁的石椅上,免得他在马路上被人踩死:“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买吃的。”
这么早,能买到吃的也就只有通宵便利店,季子余在便利店里买了几个热蒸蒸的肉包子和一瓶可乐。
“吃吧。”
季子余把肉包子放到那双小手中。
银色的眼眸中有着深深的疑惑,红润的小嘴欲言又止。
“吃呀,你不是肚子饿吗?放心,我跟你非亲非故,不会在肉包里下毒害你的。”
小男孩像狗儿般把鼻子凑近肉包闻了闻,发觉手中的东西香喷喷的,饿了好几天的肚子频频发出饥饿警报。
小男孩连外纸都没剥张大小嘴一口就咬下去。
季子余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吓了一跳,想必他是饿紧了吧,转眼间,一个包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季子余拿起另一个包子,剥了外皮后才放到他手里,这次小男孩没有犹豫,张嘴就咬。
吃得太快,不小心给咽着了。
季子余把可乐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下,并拍抚他的背,替他顺气“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顺了气后,小男孩以不输前面的速度继续吃着。
季子余买的十个包子,不一会儿就全进了他的肚子,“还要不要!”小男孩憨直的点了点头。
于是季子余又多买了十个包子回来。
季子余把剥好皮的包子递给小男孩,他好奇地问:“你到底几天没吃东西了?”小男孩嘴里啃着包子,无暇应答,只是伸出了三只小手指。
“三天!”季子余惊讶得大叫出声,难怪他这么饿,饿了三天大人都未必受得了,何况是个小孩。
“你父母呢!”嘴里含着东西,小男孩含糊不清的答道:“没……有!”“你是个孤儿?”小男孩没有回答,季子余就当他默认了。
“那你现在住哪,我送你回去?”“很远……回……回不去。”
很远?回不去?难道,他是现下十分热门的……季子余试探性地问:“你……是在香港出生的吗?”“香…港?香港是哪里?”没错啦,一定是啦,哪有香港人不知道香港是什么?他一定是偷渡客,看他身上穿着古灵精怪说不定是从哪个边远山区偷渡进来的。
季子余那过人的想象又开始了。
有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艘小船在大海里起伏,小船里坐着偷渡的一家三口,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小船翻了,父亲和母亲都被无情的大海吞噬了,只有小孩子幸运的抱住一块残破的木屑,在风暴中挣扎求存,好不容易飘到岸边,他上了岸,来到这个举目无情的陌生地方,白天要逃避警察的追捕,到了晚上才敢出来在酒店的垃圾桶里捡一些剩饭残肴填肚子,但他被人发现了,逼得他要大逃亡,找不到东西吃,以致于在路旁昏倒。
好可怜呀!这么小的孩子。
季子余伸手拍拍小男孩的头“真是难为你了!”不过,再怎么可怜,偷渡始终是犯法的,还是通知警察,警方应该会送他回家跟亲人团聚。
想着,季子余起身想找电话打去警察局。
这时,他的袖口被人拉住,他转头一看,发现小男孩拉着他的衣袖,银色的眼眸露出那种如被遗弃小狗般的可爱眼神(至少在季子余看来就是这样),让人舍不得丢下他。
心中不忍,季子余坐回原位,将他抱进怀里,怀中的轻盈不禁让他鼻头一酸,这么小的孩子竟叫了这么多的苦,太可怜啦。
他的父母千辛万苦甚至牺牲生命也要将他送来这里,一定是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如果我让他被警察递解回去,不是太对不起他死去的父母吗?而且,如果他乡下没有亲人了,那么他一回去一定会被人欺负,甚至活活饿死,季子余,你怎么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但是……他自己也是离家出走,无依无靠,自己都顾不了,哪有余力去顾这个小孩。
忽然一只小手抚上他的脸颊,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对方又再一次露出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眼神。
啊……好可爱!这一瞬间,季子余把道德,良心,和理性通通抛到九霄去外了。
管他呢,反正他回乡也不会比现在好,那还不如让他跟着自己,最多以后有饭一起吃,没饭一起饿,他已经十六岁了,他可以去打工,就不信他有手有脚会养不活两人。
而且他在香港无亲无故,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样当他出去打工的时候,他就可以待在家里替他洗衣做饭,多一个免费工人,岂不美哉。
在利欲心和自私心的熏淘下,季子余已经完全放弃一个人类应有的良知。
季子余牵起小男孩白嫩的小手,软声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小男孩没有回答,仅是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季子余将声音再放软三分,开始连哄带骗,强迫中奖“跟着我,至少不用饿肚子,有地方住,反正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如果反对就摇头,如果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许。”
小男孩即没点头也没摇头。
“好,就这么决定了。”
季子余非常有气势的站起身,握紧拳头,信誓旦旦道:“从今天起,我们两相依为命,一起努力的活下去,要以那颗星星为目标,活出精彩。”
哎哎,子余兄,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哪部日剧的对白,还有大白天的哪来的星星。
但季子余那超脱线性格根本就没有发现问题的重点,他还站在马路上望着初升的太阳感动不已呢。
在满是高楼大厦的大都会里,它就像是从乡村来的村姑,孤零零地驻立在那里,与周围的景致格格不入,长久失修,使它的石灰外墙已有剥落的现象,钢筋显露在外,木地板在潮湿中渐渐发霉,踏上去就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看着这栋摇摇欲坠的危房,季子余手中的包包不自觉脱落。
这就是爸妈以前住的房子,想到要住在这间危房里,他就心惊胆颤,很怕哪天醒来发现自己被压在数吨重的水泥铁板下。
季子余绕到屋前的小花坛里,搬开最大块的石头。
“找到了,妈果然没骗我。”
季子余从石坑中取出一把沾满泥土的钥匙。
虽然找到钥匙,但长久没用的锁,要打开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一打开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好重的霉味!”季子余马上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一下。
整间房子因长久无人居住,到处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看来要打扫一翻才行了。
季子余将房子看了一遍,虽然脏,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还是齐全的,只要打扫打扫,再添一床棉被,住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既然决定了,就动手吧“好吧,看我的。”
季子余卷起袖子,准备大干特干。
“你也要帮忙!”季子余不知从哪找了个水桶,交给小男孩,“这里没有自来水供应,你到对面公厕盛些水回来。”
不由分说,就将他推出门。
而他自己就开始看看屋子里有哪些东西可以用,并找出了鸡毛弹,开始东弹弹西弹弹。
…………从早上九点开始,到晚上九点多,季子余跟小男孩忙了一整天终于将那间鬼屋变成像人住的地方。
将最后一桶脏水泼出门外,季子余整个人像散了似的瘫在擦得发亮的地板上,“咕……”饿过头的肚子向发出警告。
这时他才想起,他们两人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他拉起同他一起瘫在地板上的小男孩的手道:“肚子饿了吧,今晚就当庆祝新居入伙,我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小男孩低头想了一回,喃声轻道:“肉包。”
“你想吃肉包?”“嗯!”小男孩点了点头。
“你不用替我省钱,今晚我们可以吃好一点,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肉包!”还是肉包,“你很喜欢吃肉包!”小男孩用力点了下头。
“那好吧,今晚,我们就吃肉包。”
虽然双手酸得要命,但季子余还是将小男孩没什么重量的身躯抱在怀里,出外觅食。
在外头吃完一顿肉包大餐,回来都已经快十一点了,两人辛苦了一整天全身是汗,一回到家,季子余马上从包包里搜出一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