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晔同志,其实不用你说,我早就考虑到了,你比她们各方面强多了。
白晔突然就失声哭了起来,她猛地一转身,向门外跑去。
王亚军教导员就想起了山镇那个他接兵时的女孩子。
没几日,教导员把两份上学的通知书送到了白晔和庞巧妹面前。
这一结果,出乎卫生队所有女兵们的预料。
又过了几日,白晔和庞巧妹双双上学去了。
2
关班长事件之后,齐指导员大病了一场。在齐指导员生病的时间里,欧阳江河主持了连队日常工作。他宣布的第一项命令就是让田壮代理班长。这是田壮没有料到的。
欧阳连长在全连大会上说:关班长出了这件事很值得我们深思,有些农村兵简直是在押宝,押输了,难免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
李胜明自从关班长事件后显得闷闷不乐的。虽然关班长出了那件事,但他仍念着关班长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他很能理解关班长。
傍晚他和田壮俩人依旧下棋,下着下着,李胜明便经常走神,面前摆着的车马炮一时不知走哪个更好。
以前这段时间,正是齐指导员和兵们散步谈心的时间。而指导员找兵们散步谈心次数最多的,还是要数关班长和李胜明。兵们曾私下里议论,若是关班长复员后,取代班长位置的,一定会是李胜明。李胜明却没有当上班长,而是田壮。此时李胜明不嫉恨田壮,他觉得田壮比自己当班长更合适。况且他和田壮是兄弟,凭这一点,他也没有理由妒恨田壮。他只感到的是失落,莫名的失落。关班长被押送回了老家,齐指导员又病了,他心里一时似乎失去了支撑,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文&田壮见李胜明这个样子,便说:不下了。
&人&李胜明就也把棋推了。
&书&田壮望眼李胜明说:走一走?
&屋&李胜明就站起身,俩人相伴着走出营院,走上了机场跑道,傍晚的天空依旧很宁静,晚霞很美好地挂在西天。
田壮就说:等指导员病好了,这个班长让你干。
李胜明就说:这是啥话,你当班长我发自内心高兴。
你比我更需要进步!田壮说得很真诚。
李胜明又叹口气,望着西天的落霞,又想到了父亲,父亲此时是在田间劳作,还是在生火做饭?
父亲每次来信都说:小子,就看你的了,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欠下乡人们的债,我是无力还上了,我还有张老脸,任乡人们在背地里说吧、骂吧。我不怕,你自小也没享啥福,你这回去了部队,不干出个人样来就别回来,吃苦受累我都认了,老脸也丢尽了。想一想,咱李家啥时候丢过这样的脸面呢,小子你要记住,争口气呀!
他每次读着父亲的信,就似乎又看见了父亲那张愁苦的脸,还有父亲在村人面前弯下去的腰。
他一想起这些便想哭。
田壮就问:你爹的病好些没有?
李胜明就苦下脸说:他是心病哩,因我娘的病,欠下那么多的债,还不上债,丢人哩。
田壮就也叹口气,想了想,把这个月的津贴费拿了出来,递给李胜明说:把这拿上,给你爹买点药寄回去。
李胜明推田壮的手说:你的津贴费都给过我好几回了,我咋能老要你的钱呢。
田壮就说:咱们谁不知道谁呢?
李胜明的眼圈就潮湿了,他接过田壮递过来的钱,哽着声音说:现在啥也不说了,日后我要真的有一天……
说到这,他便不说了,抹了一把溢出的泪水。
田壮故作轻松地说:咱们这些人,就白晔命好,她和庞巧妹一起去护校学习去了,半年后一毕业,可就是干部了。
唉,咱只怪咱不争气。李胜明说完长吁口气。
咱们这些人,估计下一个提干的准是陈平。田壮说。
听说庞巧妹经常找陈平出去玩。李胜明就很羡慕的样子。
田壮心事重重的,又走了一段,便说:回吧!俩人就回来了。
跑道一侧,他们看见欧阳江河在暮色里抬头望天。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跑道旁的草坪上,久久地凝望着。
李胜明就小声说:连长一定有啥心事儿。
田壮说:各人有各人的苦恼。
听说白晔上学走时,欧阳连长还亲自去送了呢。李胜明说。
田壮没有说话,他看见了指导员。指导员正坐在石凳上呆呆地望着棋盘。
李胜明也看见了指导员,便走过去,他看见了棋盘旁摆着的鱼缸,鱼缸里那两条养着的金鱼死了。指导员不是望着棋盘发呆,而是望着那两条死了的金鱼。
李胜明叫了声:指导员——
指导员没有抬头,仍望着那两条飘在鱼缸水上的鱼说:它们死了!
李胜明就想起这两条鱼以前都是关班长在帮着精心照料,关班长一走,这两条鱼没人照料了。
李胜明蹲下身,伸手把那两条死鱼从水里捞出来说:明天再买两条吧,以后我给它们捞鱼食。
指导员就抬起脸,很深地望了一眼李胜明。
李胜明看见指导员的目光中有很亮的东西一闪。
指导员同时看见了李胜明身后站着的田壮。田壮走上一步说:指导员身体好些了么?
指导员笑一笑,然后说:代理班长了?
田壮忙说:我的能力有限,以后还请指导员多批评。
指导员就又笑一笑。
李胜明端起鱼缸走了,把水倒在了院子里,又把那只鱼缸送回到指导员的宿舍里。
第二天出早操,指导员出现在了队列里。
吃过早饭,指导员把李胜明叫到了自己的宿舍。
指导员就说:田壮有一定的工作能力。
李胜明不明白指导员为什么要提田壮,便说:是,我看他当班长也合适。
指导员就点点头,深思熟虑地说:我准备把你调到炊事班。
李胜明就吃惊地望着指导员。
指导员又说:谁都知道炊事班又苦又累,没人愿意去。咱们这一百多号人,每年入党名额也就那么几个,到了炊事班情况就不一样了,入党名额再少,也总是先考虑炊事班。
李胜明便什么都明白了,指导员为了他的进步,是下了一番苦心的。李胜明就感动地说:指导员,我去!
指导员就点点头,半晌又说:当年我也是这么关心关班长的,只可惜……唉……
指导员说到这,便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
下午的时候,在指导员主持下,召开了支委会,会上便把田壮代理班长转成正式的,还有调李胜明去炊事班的事定了下来。
晚点名的时候,便由指导员宣布了这项命令。
炊事班的确缺人,前一阵老兵复员,负责喂猪的王老兵复员了。连队养的几头猪一直没有人喂,李胜明便去喂猪了,并负责给炊事班买菜。
连队的猪舍建在营房院外,那里有两间红砖小房,还有一排猪舍。
李胜明在宣布完命令以后,便搬到猪舍去住了。
第二天,李胜明借出去买菜的机会,为指导员买了两条金鱼,那两条鱼一黑一红,又重新放在指导员宿舍的鱼缸里。以后的日子里,齐指导员经常望那一黑一红的两条金鱼。
3
陈平那天翻看着报纸,宣传科订了许多报纸。付晓明因为拥有了爱情,“本板讯”写得便愈发勤奋。
报纸上说:某国当局在边境驱逐华人……
报纸上又说:某国当局恩将仇报……
报纸上还说:某国部队开枪打死打伤我国的耕牛及群众……
陈平就说:快了,这回快了!
付晓明摇着头问:什么快了?
陈平就把这些报纸送到付晓明面前,付晓明认真地读了报纸,直起身站在地图前,他望着中国南部边境,把一个指头指向南国的领土。
打它!付晓明抬起头说。
陈平也走到那张地图前,征求地问:你说这回能打起来么?
付晓明就沉思,在办公桌周围踱来踱去,然后就深刻地说:忘恩负义,这么猖狂,这是有背景的,我要是主席,就把它打个稀巴烂。
陈平说:你不是主席,我问你这回上头能不能有决心打。
付晓明就又想了想,并翻了报纸,又点起支烟,沉思片刻说:经验告诉我,这回估计要打了。
陈平就走到地图前看了眼说:真的?
付晓明就扳着指头说:第一,咱们要不下决心打,就不会这么宣传。第二,那国的当局太不是个东西了,它是一条暖过来的蛇。第三,中国人打局部战争还是不含糊的,例如:珍宝岛反击战。第四,中国的领土被某国人占了,就凭这一点,也得打一打,要不然后代会骂我们无能的。
陈平觉得付晓明分析得有理,又说:你看咱们部队有希望参战么?
付晓明就很不乐观地说:我看够呛,因为咱们是空军,就是参战了,也是飞行员的事,咱们还是睁眼看的份。
陈平就觉得很失望。
付晓明一边吸烟,一边沉思,他一会儿看地图,又一会儿看报纸。
陈平就又想起了白晔。白晔上学走时,他还是去送了,结果他看见了前来送行的欧阳江河。白晔看见他的时候脸就白了一些,但还是冲欧阳江河介绍说:这是我同学。
欧阳江河就居高临下地和他握了手。他一时无话可说,他看见庞巧妹向他招手,他就向庞巧妹走去。
庞巧妹就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是来送我,还是来送她?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并不想和庞巧妹有什么来往,以前他和庞巧妹来往,那也是给白晔看。白晔对他的冷漠,使他心里有了很大的失落,和庞巧妹来往是为了减少这种失落。但转了一圈,他觉得自己还是真心喜欢白晔。
他又想起小时候,他总像个哥哥似的照顾着白晔。有一次,白晔在下课时,被一个男生推了一把,白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很难过,一堂课他也没有上好。下课后,他找到了那个推白晔的男生,只一拳便把那个男生的鼻子打得流出了血。放学后,因为打架,他被老师留住了,狠狠地挨了一顿批,天快黑的时候,他才从老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出来他就看见了白晔。
白晔坐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等他,看见他便眼泪汪汪地说:平哥哥。
白晔这一叫,叫得他心里暖烘烘的,他牵起她的手,向家里走去。他在她的身边安慰着说:别怕,有我呢。
后来他们中学毕业,那时他们都大了,也正是两个人情窦初开的年龄。俩人几乎没用任何铺陈便走到了一起,他拥抱她,吻她。她似乎也非常希望他的拥抱和吻。她在他的怀里颤栗着,他嗅到了她唇上的芬芳,那是少女的芬芳,像初绽的花蕾。那时,他就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今后一定要娶白晔。
如果不当兵呢?也许一切还会像以前一样,她会让他拥抱,会让他亲吻。
可这一切,随着他们走进部队一切都变了。白晔开始离他越来越远了,以后白晔简直变得不可琢磨起来,如同雾里看花。以前的白晔,从此在他眼前消失了,却活在他的心里。他喜欢以前的白晔,单纯而又幼稚,可现在的白晔,一下子和他拉开了距离,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此时,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白晔这种变化,要是白晔的这种变化让他看清了,他还会喜欢白晔么?
白晔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欧阳江河,一下子离他遥远起来。一时间,他的心里空落无依。
那天送行的时候,庞巧妹对他说:你以后会给我写信么?写诗也行。
他多么希望这句话不是从庞巧妹嘴里说出的,而是白晔,那将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眼前的庞巧妹似乎在那一瞬变成了白晔,他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接着车就开了,他冲着自己的幻觉挥着手臂。他看见白晔在车窗里也在挥舞着手臂,那手臂却不是冲他,而是冲欧阳江河。他同时也看见了欧阳江河的手臂,于是他挥舞着的手便举在半空不动了,他的手很沉重,似乎在举着一座山。
送走白晔和庞巧妹没几天,他就接到了来自军区医校的一封信,他多么希望这封信是白晔写来的呀,可他在打开信的一刹那,他才意识到,白晔是不会给他写信的,果然信是庞巧妹来的。他不理解庞巧妹为什么愿意和自己来往,他从心里,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庞巧妹。但他还是给庞巧妹回了信,依据这一地址,他同样给白晔写了封信,那封信他写得很理智,回忆了许多他们的童年往事,他只能在童年的往事中,寻找安慰了。
白晔终于回了信,白晔在信中没有提到过去,写得也很冷淡,对过去只是表示感激,并说她也不会忘记陈平一家对自己的恩情。陈平在接到这一封信后,他对自己的幻想,彻底地失望了。
冷静下来之后,陈平觉得自己很渺小,也很悲哀。他知道,没当兵之前白晔是爱他的,如果他们都不当兵,他与白晔结合是顺理成章的。然而现在,白晔却爱上了欧阳江河,欧阳江河是这支部队功臣的儿子,当然比自己强。陈平这么认为之后,便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那就是自己一定要一鸣惊人,让白晔看一看。他梦想着成为英雄,然而机关又是那么平淡,他在寻找着这样的机会。他要使自己不同凡响,自己要在精神上彻底征服白晔,他要比一比自己和欧阳江河到底谁更强。他要让自己的行动,使白晔回心转意。
没想到就在这种时候,南部边境变得不平静起来,于是,陈平在这平淡的生活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从那以后,各大报纸对南部边境的这种不平静投入了极大的关注和热情。陈平和付晓明一起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动态的变化。他们的情绪随着报纸上的措辞的变化而变化着。
不久,他们看到了一个纪录片,纪录片播放的是,大批中国边境居民不能正常生活,举家迁徙。记录片里,人民的激愤已经忍无可忍了。
陈平预感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接下来他们就听到了一些消息,某某部队已经调往南线了,中央军委某领导也曾多次到南部边境视查部队情况。
可他们的飞行部队一点南调的迹象也没有。那些日子,陈平和付晓明一边看报纸,一边收听着收音机里的最新新闻。各种新闻渠道,已明确告诉人们,这场局部战争是非打不可了。
付晓明和陈平长时间地站在地图前,关注着南部边境,他们用尺子仗量着那里的山川,河谷。
陈平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有了一点激情,他暂时忘记了白晔。一种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