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评论,谢晋元对着史密斯举起了手中的茶杯,“请喝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史密斯中校瞪大了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喝得淡定从容的谢中校,他真的想不明白,既然从南边放火,火势就能一路蔓延着烧到四行仓库。而根据他们的情报,这里又放满了容易燃烧的大米、黄豆和牛皮,更有大量弹药,通水管道在二十七号下午,就被日本工兵炸断,谢晋元为什么还能这样形若无事。
“报告!”
谢晋元一边品着除了苦涩基本没有什么香味的茶,一边回应了一声,“进来!”
走进管理室的还是刚才那个连长,他迅速报告道:“南方民居烧起的大火,借助风势一路向四行仓库蔓延过来,看情况大约还有二十五分钟,就会烧到我们这里了。”
聆听着那密集的炮击,看着史密斯中校一边喝着茶,一边用一块手帕擦着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谢晋元再次笑了。“用炮击施加心理压力,用三面火起来,来营造一种兵临城下大势已去的错觉,再用大火蔓延这种实质威胁,来逼迫我们自乱阵脚,不错!真想去会一会这位对手,的确是个物!”
谢晋元拎起了那只便携式军用饭盒,轻轻晃了晃,里面还有半盒开水,他对着史密斯中校扬起了那只饭盒,问道:“还要不要添点开水?”
史密斯中校本来想摇头,说实话这茶可真难喝,又苦又涩感觉就像是直接弄了一把烂树叶丢进杯子里似的,但是看看自己手中那块已经湿了一半的手帕,史密斯中校还是点了点头,把杯子推到谢晋元面前,还颇具绅士风度的说了一声:“Thankyou!”
第四十章 命令与决则(下)
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只是坐在那里,聆听着日本军队三吋口径的平射炮,以每秒钟一发的频率,对着四行仓库进行猛烈炮击。感受着四行仓库一次又一次轻微的颤动,品尝着那比烂树叶还要难喝,却总算滚烫的热茶,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渐渐的,史密斯中校觉得,似乎三吋口径平射火炮的密集炮击,还有四行仓库不停的轻微颤动,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了,而他额头上的汗水,流得也不是那么快了。他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轻松写意的谢晋元,史密斯中校真的不愿意去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生死之战,才能在面对危险时,拥有这样近乎诡异的冷静。
铝制饭盒里的开水已经倒空了,就在两个人同时举起茶杯,喝掉了里面最后一口茶水时,在四行仓库的南侧,突然传来了一声在密集的炮击与爆炸声中,依然响亮瞬间就压倒了所有声音的巨大轰鸣。这种声音让史密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轰炸机投放出来的重磅炸弹,如果不是面对谢晋元这样一个实在太冷静太从容的军人,史密斯中校可能已经忍不住跳了起来。
谢晋元却笑了,“史密斯中校,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一个赌?就赌日军的炮击,在一分钟内就会停下来。”
史密斯中校当然不相信谢晋元的这个判断,他张开了嘴,刚想说什么,就重新闭上了。因为在这个时候,日本军队的炮击竟然已经停止了。
“拿得起放得下,发现事不可为,能够当机立断停止无谓的干扰。对方的指挥官,还真是够干脆的。”谢晋元啧啧轻叹道:“本来还以为能从你那里赌到一包好茶呢!”
“报告!”
还是那个连长,他一脸的兴奋,迅速道:“报告,仓库南侧地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在南侧的民居中埋放炸药的工作,还是由你带人完成的吧?”谢晋元看着眼前这个连续三次向他报告军情的连长,微笑道:“放了那么多的炸药,足够炸出一条二十多米长的隔离带。你怎么对自己做的工作这么没有信心啊?”
史密斯中校再次听呆了。他终于明白谢晋元为什么面对半个小进之内就能烧到四行仓库地大火,却可以毫不动容。原来他在进入四行仓库之前,已经分析出日军可能使用的进攻方法,并提前做出了有效的防预。而日本军队的指挥官,发现真正可以威胁到四行仓库的火势已经被抑制,手中的小口径火炮又不足以轰塌四行仓库,所以立刻停止了无谓的弹药消耗。
“现在日军的夜袭已经结束,如果在十五分钟内。他们还没有什么新地动作,尊敬的史密斯中校你就可以带着那五个学生,安全撤出四行仓库了。”
史密斯中校点了点头,“没有问题,他们都是因为尊敬谢中校。所以跑到我们租界军营,要求我们开放关卡,能到四行仓库来聆听谢中校训话的学生。我们英国是一个讲求民主自由的国度,我们尊重这些学生的爱国情操。也理解他们渴望见到自己心目中英雄地心态。所以这一次我过来的时候,带了他们推选出来的五名代表,当然我也会把他们安全的带回去……”
聆听着史密斯中校说地话,谢晋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太明白英国这个靠走私和海盗拉开了大航海时代,靠掠夺奴隶和黄金,强占殖民地,建立起日不落帝国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太清楚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本质了。
西方闻名的作家马克吐温,就曾经这样评价过那些西方资本家……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去做;如果有百分之三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驱之若鹜;如果有百分之百地利润,资本家就敢践踏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哪怕是把自己的脑袋送上绞刑台,资本家也会勇于尝试!当年的两次鸦片战争,不就是英国为了扭转和中国进出口之间的贸易差。而悍然发动的侵略战争?!
英国。在国际舞台上左右逢源,他们表现出来的。就是一副标准的生意人嘴脸,没有利益驱动地事情,他们不会去做。要求他们仅仅为了正义与真理去冒险,那更是最大地奢望。
可是这位史密斯中校却着生命冒险,把五个爱国学生带到了四行仓库,并且承诺要把他们安全的送回去!
这种行为举止,绝对不符合英国人地习惯和思维逻辑!
果然,史密斯中校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谢中校您也应该明白,这是你们中日两国之间的战争,我们英国作为一个保持中立立场,尊重两个主权国家意志,希望你们能和平解决所有问题的绅士国度,不会、也不便于过份插手到你们的纷争当中。我们可以面对那些过于热情的学生,有限制的开放关口,但是我们不会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在这个时候,谢晋元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铁青。
威胁,这就是赤裸裸的危胁!给那些手无寸铁,又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学生开放关卡,任由他们进入被日本军队封锁的战场,无异于用一副温和的面孔,把这些血管里流淌着炽热血液的学生,推到了死神的怀抱!尤其是所谓的“有限制的开放关口”,更是让日军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学生的进出时间,并加以针对性的打击。
谢晋元简直不敢想象,当英国政府开放这些关口后,那些热血沸腾的学生,一批批的涌入四行仓库,又一批批的倒在日本军队A级射手的枪口下,这样反而激起了更多学生的不屈不甘的爱国之心,驱使着更多学会涌向四行仓库。所形成地可怕后果。
谢晋元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拳头,由于炮击已经停止,史密斯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从谢晋元的双拳中传出来的骨节捏在一起爆发出来的轻响。在这个时候,谢晋元的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史密斯中校笑了,在和谢晋元地交锋中,他第一次看到谢晋元流露出了个人情绪。虽然不得以,最后还是亮了他的底牌。但是他终于找到了谢晋元的弱点。
谢晋元突然抓起了桌子上那个军用饭盒,道:“还要喝茶吗,我再烧点水。”
不等史密斯回答,谢晋元就在饭盒里注入了清水。在火柴擦着的轻响中,十几条蓝色的火苗连同一缕缕黑烟,从煤油炉里冒出来,那只盛满清水的饭盒,不一会就发出了“吱吱”的轻响。
谢晋元没有站起来。他就蹲在那只煤油炉前面,看着饭盒里的水一点点被烧热,一层层地翻滚,直至最后变成了沸腾的开水。
拎起了那只盛满开水的饭盒,谢晋元扭头看着史密斯中校。微笑道:“水开了,要不要换点新茶?”
史密斯中校却呆住了,因为手里拎着一只饭盒的谢晋元,嘴角又扬起了那丝淡然的微笑。他地眼神再一次平静而明亮的让人无法捉摸起来。史密斯中校在心中狂叫不妙,眼前的这个谢晋元谢中校,竟然在烧水的时候,成功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看着谢晋元那个淡然自若的笑容,说他没有找到解决难题的方法,就连史密斯中校都不会信。
“我都忘了,那些学生冒死赶到四行仓库,是来找我。想听我训话的。”谢晋元微笑道:“训话不敢当,正所谓学无前后,达者为先,我就和他们一起聊聊天好了。不知道尊敬的史密斯中校,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促膝谈心?”
当谢晋元和史密斯中校找到那五个学生时,他们正坐在一堆弹药箱里,和受伤的士兵一起往子弹匣和重机枪了弹链上填装子弹。看到谢晋元和史密斯中校走过来,这五个学生不约而同的一起站了起来。
“都坐下。不用勉强自己。”谢晋元微笑道:“千万不要告诉我。刚才被炮击了那么久,你们地双腿没有发软。要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上。对面敌人才用迫击炮对我们这里开了几炮,我就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两条腿更象两根软面条似的,在那里颤啊颤的,怎么也绷不直。如果你们有谁腿没有发软,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那我可真是要自惭形秽,长叹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了。”
“哪有的事!”一个看起来胆子最大,也最活跃的学生,一屁股坐到了弹药箱上,他举起了还捏着子弹的右手,叫道:“别说腿软得快站不起来了,您看看我的手,现在还像抽筋似地抖个不停,这颗子弹我都塞了好几分钟了,到现在还没有填进子弹匣里呢!”
“哄……”
不要说是这几个学生和谢晋元,就连附近地士兵中间,也传来了一阵压抑的笑声。谢晋元只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和这些学生之间变得融洽起来。他坐到了一个弹药箱上,伸手拍着身边的位置,道:“那还装什么装的,都坐下,谁经历第一次炮击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说说看,第一次亲身体验了炮击,是什么感觉?尊敬的史密斯中校,你也一起坐下大家聊聊吧。”
“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定了!”一个学生拍着自己的心口,叫道:“刚才炮声那么密集,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被共振得一起爆炸了,别说是腿软,我现在都觉得胸口发闷,脑袋里还嗡嗡作响,如果他们再多炮轰一会,我非得把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不可!”
“还好,我在出发前没有多喝水。”有一个体形稍胖的学生,慢吞吞的道:“要不然的话,我真的会被吓得尿裤子了。”
四周再次响起了一片善意的笑声,谢晋元问道:“大家都觉得,刚才的炮击很恐怖,和你们想像地完全不同,对吧?”
几个学生一起点头。
“可是刚才他们向四行仓库发射的火炮。只是三吋口径的平射炮。”谢晋元对着几个学生比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宽度,然后继续道:“但是在那些几乎没有什么掩体,也没有什么保护的战场上,我们的士兵,却要遭到停泊在黄浦江上的战舰大口径火炮攻击,要遭受轰炸机投下来的重磅炸弹反复轰炸。很多部队上了战场,连敌人地面都没有见到,就先付出了一半伤亡的代价。有一些部队。仅仅是因为在行军的路上,架起了行军灶,浓烟引来了敌人的轰炸机,整旅整旅的被敌人轰炸得全军覆没。甚至有一个野战医院,仅仅是把伤员用过的绷带清洗干净,晾在外面的树枝上,打算晒干后再次重复利用,就被敌人的侦察机发现。最终被炸成了一片平地。”
几个学生都不笑了,他们静静地聆听着谢晋元的讲述,听着这一个个用鲜血和生命堆砌起来的故事。
“我们调用了七十五万部队,迎击日本二十五万军队,激战了三个月。在付出了二十五万伤亡的代价后,却只能选择撤退。”
谢晋元那双明亮而深隧的双眼,从面前地几个学生脸上逐一掠过,他沉声问道:“我们的部队已经够拼命。够勇敢,我们的人数更是对方的三倍,还占据了地利与人和,可是我们仍然败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几个学生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有人回答道:“武器,我们军队地武器装备太差了。”
“对。我们手中的武器是太差了,我们八个师的火力,才能顶得上日军一个师。在陆地上,我们还可以用人数去拼,但是在大海上,我们的海军总吨位还不够五万吨,其中绝大部分还是木制的战舰,而日军一艘航空母舰就有四万吨。在这种绝不对称的战争面前。我们的海军为了阻止敌人战舰的纵深入侵。只能将二十八艘老式战舰和商船沉进了长江,用来封锁我们地黄金水道长江。而这些战舰上的舰炮。也只能被拆下来,放到了海岸上,当成岸防炮来使用。面对强大的日本海军,我们的海军,几乎就是‘零’的存在!”
几个学生都沉默着,这强烈到极点的军力对比,又岂是凭热血和勇敢能去弥补的?
“至于空军,我们的空军也很勇敢,他们也曾经击中过日军地旗舰出云号,也有美国来地陈纳德这些志愿者,组成的入航空部队。但是他们驾驶着老旧地飞机,和几倍于己的敌机在蓝天上搏斗,最终的结局等同于全军覆没!没有了空军,没有了海军,炮兵又远远不是敌人的对手,你们想想,这样一场战争,我们能赢吗?我们如果真的要用人命去填平这之间的差距,我们又需要多少人的鲜血和尸体,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听着谢晋元幽然而嘶哑的声音,听着他讲述两国军队的真实对比,整个四行仓库里一片死一样的安静,只剩下一片粗重的呼吸声。没有人愿意想象,如果中国非得独自对抗日本这样一个从明治维新开始,无论是国力、经济、军事还是在国际舞台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