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小雨病了。一直叫你的名字。”她的声音压得小小声的,还是像雷一样响在我耳边。
果然!我的心“咯噔”一下,二话不说立刻坐起来穿好衣服,拿上东西就跟着走了。
等坐上了她打来的士,我才想起问个原由。她叹了口气,伸手帮我把领子拉好,又拨开我额前掉下来的发,以她那独有的缓慢的语调告诉我,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发烧发得厉害。
“怎么搞的?我上周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天气转热了,他就知道学习,从不注意身体,不生病才怪。”她皱着眉头,有些无奈。
这么久没见了,一见面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我们这对母子是越来越失败了。
我握起她的手,安慰着:“妈,不要紧的,小雨很少生病,会好的。”
“恩,你这个哥哥做得很好,妈妈很放心。”她摸摸我的脸,似乎才想起该好好看看我。“你长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长得越来越像你爸。”
“呵,”我低低笑了声,“可我跟爸站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都说一定是像妈妈。”
“那还不好?你那什么表情?你妈长得很丑吗?”很嗔怪的眼神丢过来,在儿子面前像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赶紧顺应形势:“就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我一个男生光长得象你怎么行?人家都说我的名字女气,还人如其名呢。”
“瞎说!我儿子这叫俊秀,这些人怎么可以乱说?”她很得意地仔细端详。
我没反驳她。叛逆期早就过去了,虽然我妈这个妈当得没有人家的妈这么辛苦,可谁让她是我妈?好不容易才见她一次,虽然还是沾了小雨的光,唉。我在心里叹着。果真是波斯猫和土狗的差别啊。
沈雨浓是昨天病倒的。生了病还死撑着去学校,结果在教室里昏倒了,老师急忙送到医务室,通知家长。可巧我妈刚到家,顺道就送去了医院。
病倒不是很严重,就是体温比较高,当时打了点滴,医生说最好回家休养,就又带回家了。老妈在旁边守了一夜,今早换了玲姨,才想到去问老爸我在哪个班哪个寝室,找了我回来。
小雨叫了我一夜,老妈眼睛都红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小烟。她一直这样跟我说。我苦笑了一下,这有什么,我弟弟啊。
那句话翻腾在胸间,硬生生地给我咽了下去。算了,她能回来一次,我已经很知足了。
玲姨看到我回来,赶紧让开。我坐在他床边看他,他已经醒了,微微开着的眼睛一看到我,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哥。”
我摸摸他的额和脸颊,还是有些烫手。“怎么搞的?我才走一天,你就给我病了?不是告诉过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的学习紧成这样都没敢病一次。”
“哥,我数学考试拿了90分。”他只管说他的,根本没理我。
“好厉害。”我只好给他个赞赏的笑,捏捏他的手,“你病没好,别说太多话。”
“恩。”他是累了,望了我一会儿,又闭上眼睛。我刚想让玲姨拿杯水来,他又叫我,目光小心又渴切:“哥,你只待一下就要走了吗?”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妈,柔声说:“不,今晚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病好了再回去。”
他握紧我的手,终于安心地睡了。老妈看到这里,眼角都湿了,抽了张纸巾过来,又说:“他昨天看到我都没告诉我考了90分。”
那是因为告诉了你你也不知道他这90分的含义。你恐怕连他跳了级都不知道。我看了她,最后只是安抚地笑笑。
一直在他身边坐到天黑。老妈压低了声音问我现在的情况。其实她回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没赶上我在家的时候,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小礼物是交到了我手上,可是没见面就是不一样。我们在小雨身边说了一下午的话,从小到大,我从没像今天这样跟老妈开诚布公并且用平等的口气侃侃而谈,讲了这么多的话。这些年我们成长中的大事都一一讲给她听。她毕竟是受过西方的教育,又常年在外跑,完全把我当朋友看待,有时还会害羞地笑,像个小姑娘。我问她有没有遇到合适的男人?如果能嫁就再嫁一次吧。她说,合适的男人,已经给她错过了。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指的就是老爸。
两个人相爱,是不一定要在一起的。只要心里想着对方,无论在哪里,就跟在一起一样。她最后说。我看着她脸上宽容的成熟的笑容,心说,我妈果然是个美人。
老妈从昨天回来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过,吃过晚饭,我让她赶紧洗洗睡吧。她去摸了摸小雨的温度,又嘱咐了几句,休息去了。我让忙了一天的玲姨也歇着去,端了她特意熬的白粥,把小雨摇起来喝了一点,又喂他吃了药,让他重新躺下了,才去快速地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他睁着眼躺在那里,知道他睡不着了,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坐在他床边陪他。
“看录像好不好?”我问他,他就呆呆地看着我,点了个头。他喉咙都哑了,不能多说话,还是找点可以大家一起消磨时间的事情。
我拿出盒王烨那儿拿来的带子,周星弛的,他极力推荐,说不可不看。
我把他扶起来,枕头垫高了,他忽然就搂着我的脖子说;“哥,可不可以靠着你看。我不会传染你的。”
我也没多说,直接爬上他的床,抱着他靠着那个枕头。他软软地躺在我怀里,就像一只乖到极点的小猫,头歪到一边,露出柔白的颈项。
“觉得不舒服就马上跟我说,知道吗?”我冲着他的头顶又多嘱咐一句,他“恩”了一声。
电影很好看,我们笑得半死,他笑得滑到在我的臂弯里,说不出话来。就这样又笑又闹到片子结束,他出了一身汗,我给他换了衣服,摸摸他的温度,已经不这么烫手了。
“好了,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哥,我想跟你睡。”他明明病都好多了,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扯着我撒娇。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熄了灯,又爬上他的床。他快乐地重新偎进我的怀里,我根本还没躺好,一闪神,两个人撞到了一起。其实并不重,只是那个感觉让我身体一僵。
黑暗中,他捂着嘴问:“哥你要不要紧?”
我极力忍住想拿舌头舔舔酸麻的唇的欲望,极快地说了声:“没事,快睡吧。”
好不容易放松了身体打算睡了,他又冒出问题来:“哥,你说白晶晶在至尊宝心里留下了什么没?”
“不知道。”
“可是他们就这么分开了?好可惜哦。”我干脆装睡,不理他了。他今天睡太多,病又好了大半,这精气神我可比不了。我是真的累了,电影看过了就算,谁还去想那么多?
可是,当我后来站在那一排婆娑的梧桐树下,他在黑夜里绝望而悲戚地对我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为什么?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留下我的眼泪吗?眼泪啊!哥——”时,我不是没有想起今夜的。
想起这个孩子对我说,他们就这么分开了,好可惜。
我当时的眼泪,不仅在心里,还渗透了四肢百骸。
第二天回到学校,寝室里一个个贼兮兮地凑过来:“昨天干什么好事去了?有美女邀约都不告诉哥们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望着这群忽然发春的家伙。
“嘿,还装傻!我们昨天可全听见了,那个声音哦,小方,那成语是什么来着?黄莺出谷,对不对?”
“对,对,脆生生的一口一个‘小烟’,‘下午能不能请假?’,哎哟,听得我骨头都酥掉了。说,是不是哪个相好的趁同志们都熟睡的时候找上门来了?——哎哟,还打人?罪加一等……哎,哎,你还来真的?”
我管你,挨个敲过去:“打死你们这群淫货!那是我妈!相好的……再给我听到有你们好受的!”
“不对吧?”一个个全愣住了,“你妈的声音有这么嫩吗?别为了逃避人民仇恨的目光而掩埋事实真相啊!”
“切!有机会给你们——”
“小烟。”正说曹操,曹操到。那群色中饿狼呆楞楞地把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门口。老妈笑盈盈地站在门边:“哟,还真热闹啊。我方便进来吗?”
“进来吧。”把搭在肩膀的一只手甩开,我过去把她拉进来。对着全场大声说:“看清楚了,这是我妈。”
“小烟,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老妈笑着拍了我一下,跟同志们一点头,“都是小烟的同学吧?大家好,大家好。”
“阿姨好。”这回都乖了,一个怪相不敢做,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开头的那个一抓脑袋:“哟,这真是阿姨啊?烟轻不说,我还以为是他姐姐呢。”
小方立即跟上:“哪儿啊,我就当是他以前的同学来着。”
“你们这些孩子,尽开阿姨玩笑。都一把年纪了,真是。”直把老妈说得笑不见眼,把手里的水果一提,“来来,吃水果。从印尼带过来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那帮人欢呼一声,不客气地拎着水果散开了。
我把她带到外面说话,她还边夸:“你这些同学真不错。”我对天空翻了个白眼,心想善良的羊总是这样容易被善于伪装的狼群欺骗,幸亏这是只漂流羊,由得她去吧。
小雨病好了,她明天就又得走。我很习惯地点点头,说没问题,您就放心上路吧。她又说了几句肉麻话,什么妈妈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担了一个家,什么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们,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想着的;什么学习太忙要注意身体,要是你也病了,妈妈就是揪心地疼……我赶紧打住她,说行了行了,都这么些年了,早就习惯了。刚说完,她眼睛又红了。拿出一个存折塞给我。
“妈妈不在家,你爸爸说你已经很久没去他那儿了。你们也大了,不喜欢老跟在父母身边,我知道。这些钱你拿着用,你和小雨要好好照顾自己,需要用什么,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用。千万别亏待了自己。妈妈真是……真是不放心你们啊。”
“行了,妈。我知道照顾自己和小雨的啦。”从没见她哪次像这次这么依依不舍过,弄得我都不好受起来。
“恩。”她摸摸我的脸,又握着我的手,好久,才把我拉低一点,在我耳边说,“存折要放好了。密码是你跟小雨的生日,可别忘了。”
我又点头,其实哪次的密码不是我们的生日?这是她的习惯,我想忘都忘不了。
她又唠叨了几句,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我目送着她走,晃着手里的存折。唉,我这个妈啊。
往回走的路上,突然想起昨天是王烨生日,他从两个星期前就告诉我一定要给他空下来。我跟他混了这么久,其实一直是在占他便宜,这次打算就算翘了晚自习也得陪他过了这个生日的。结果,给小雨的病一闹,我全给忘了。
这下可……唉。果然到了教室,大美过来把我扯出去,说昨晚王烨来学校找我,结果听说我下午就出去了,还喜滋滋地以为我是去给他准备礼物的,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最后走的时候说不尽的沮丧。大美显然夹杂着严重的个人情绪,在讲述的过程中看着我的眼神是严厉的责备的凶悍的,我特心虚地躲避着,她就是不放过我,一步步紧逼过来,把我拉着起码说了半小时,才在我说了“姐姐啊,你就先让我出去给他打个电话求个死刑缓期执行再接着教训吧,他的仇恨不比你少。”之后,松开了快要掐青我胳膊的九阴白骨爪。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我走在路上,愤愤地揉着胳膊。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人长得漂亮,还温柔大方端庄贤淑进退有度,连我都差点动心了。一定是跟王烨待久了,被他那一身的流氓习气传染了。王烨那小子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高大些,胳膊粗嗓门大,能吃肉会打架吗?这有什么啊?犯得着我们还赔进去一个校花?看看大美那个样子,可以确定的,女生的眼光跟男生的简直就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我这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青年才俊怎么就这么没市场?跟她朝夕相对同窗共读一载多了,看到我不说小鹿乱撞了,你稍微面泛桃花一下也好啊。掐我,为了王烨那个超级流氓竟忍心向曾携手作战的革命同志下毒手?大美,这笔帐——我记在王烨身上了。看我怎么心疼死你!
越想越难过,忿忿然走到校门外的小卖店打了个电话,王烨家居然没人。这小子不会又跑到哪里鬼混了吧?刚出店门,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前面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干吗?”我一抬眼,是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有点事要跟你谈谈。”他露出一个笑容,绝对称不上友好那种。
“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谈的?”我“哼”了声,打算绕开他走。
旁边迅速围上来两个人,堵在我的左右。我微微退了一步,暗暗盘算如果跑的话,从哪个方向能最快地冲进学校。还没等我动,那个人已经在我面前亮出了把小刀。
我不是怕小刀,真的不是。只是那天跟沈雨浓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正好有这种藏刀的介绍,说可以很直接地砍开人的手骨。我不想为了证明它的这种性能而参加高考时受影响。据说大学其实是很歧视残疾学生的。
我被带到党校旁边的一间低矮的平房。里面坐着三个人,打牌的聊天的,抽烟喝酒,很其乐融融的样子。加上押我回来的,一共六个。
刚刚亮了刀的那个将我推到桌子前面,正中坐着的那个显然是头儿,很老大架势地抬眼看了眼我,问:“就是他?”
“就是他!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得很。”我瞟了眼答话的那位,是后来跟上来的两个之一,眼熟。
老大很倨傲地继续拿斜45度眼角瞄我:“小子,知不知道干吗拎你过来?”
我带着一种特天真特无辜的表情摇头,努力睁大清澈的眼睛来表现我的纯洁。我绝对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帮派活动的血性汉子,所以不可能在某次火拼中不小心地擦撞到贵帮兄弟;也不喜欢大夜晚出游,所以不可能目睹了任何活该被灭口的镜头;更不是义胆美少年,要以正义之名阻碍黑暗势力蓬勃发展!不不不,我沈烟轻只是个老实得连老师都不太记得的普通学生,顶多是最近忽然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了与别不同的发展……不过这不归你们管吧?
“啪!”他左手边的一个弟兄猛地一拍桌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