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大笑起来,不再打趣两名少年。
“和弦倒是改得不错,不过有一部分呢,我倒是觉得……”
十几岁正是最不会掩饰自己的年纪,两个少年投向对方的目光中,都是掩饰不住的爱恋,热烈得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知道那个叫小彬的吉他手苦苦暗恋了鼓手很多年,直到最近才修成正果。
年轻真好。
他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假如能够觉察到自己的心情,假如能够勇敢一点坦承表白,不知道会不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他从来都奉行想要的东西就尽力争取。再见到天铭的那刻,他想,他还算是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把他们之间断开的时间挽回来,重新开始。
第 28 章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他约天铭到他最喜欢的酒馆喝酒,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点的混合酒称赞了一声“真好”,就忍不住兴高采烈起来。想到无论分开了多少年,无论彼此的个性有多麽的不同,天铭总是很默契地和他有著同样的喜恶,就安下心来。
之後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喝了很多次酒,并不是相谈甚欢的局面,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为了避免冷场在滔滔不绝地说,而天铭捧著酒杯默默地听著。天铭听得很专注,嘴角不时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惹得他把自己更多的糗事都搬出来,就像是多年前故意不扣扣子一般,只是贪恋地想看他嘴角的那抹笑容。
秋高气爽的季节,他拉著天铭一起去爬山,看沿路的枫树染上一层黄又一层红。潺潺的溪涧两岸,他伸手把天铭拉过去,接触的肌肤有著暖人心底的温度。山顶的平台上吹过来沁人心脾的秋风,他任凉爽的风灌进敞开的衣领里,天铭微凉的手指就那样毫无预兆地伸来,
“迪生,扣子不扣好,小心灌风哦。”
好像学生时代,天铭带著灿烂的微笑向他靠近,说:
“迪生,扣子又没扣好哦。”
他忽然很感谢自己心脏功能的强韧。
以後的日子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他们爬山打球涮火锅,看著网球掉到球场外的树枝上就捧腹大笑,争抢著夹走沸腾的锅里最後一片煮羊肚,在山顶上找一块平整的地方躺下,看白云飘浮在过於碧蓝的天空。
虽然两个人都刻意避开玩音乐的那段时光,但他相信这个心结总会解开,只是时间问题。他们都还年轻,有大把大把的时光,把从前错过的一一改正过来。
一切几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那段时间他心情好得几乎整颗心都是飘在半空。所以跌下来的时候,也就格外惨痛。
那麽多年了,他怎麽就没有想到,天铭有女朋友,也是很自然的事呢?黑暗的夜里,他看著天铭和那个温婉的女孩彼此相视,那样自然和默契,甚至不用十指相扣,两人间的关系就一目了然。他的一切努力忽然就变得可笑起来。
“想要的东西就要努力去争取。如果怕失败,就不会成功。”二十岁的时候他曾经那样对天铭说过。所以他参加篮球比赛的时候,无论对手多麽强大,都尽力做到自己的最好。和其他乐队在酒吧里PK的时候,也是一样。只是这次,他甚至连参赛资格都没有,又凭什麽光明正大的去争取?
何况,他和她看起来是那样的般配。
那个娃娃脸的少年曾经问他:
“是不是我们在乎的人快乐了,我们就应该满足了?”
他应该回答是的。天铭看起来过得那样幸福,有一个体贴漂亮的女朋友,不是很好麽?只是想起那个女生和他牵著手,依偎在他肩头的情形,心里翻涌过那麽多的情绪,却没有一种是“满足”。最後涌上喉头的回答变成了:
“人总是贪心的,看著他快乐还不够。忍不住希望他的快乐是因为你。忍不住想……就算他不快乐,最好他还是我的。”
阴暗得连他自己也吓一跳。
他没有再约天铭喝酒打球。他怎麽好打搅他和女朋友相处的美好时光?
他不缺一起打球的朋友,也不缺一起远足的朋友,更不缺吃饭聊天的朋友。只是再没有人能让他发自肺腑的笑出来。所以他更多的是一个人去喝酒。
喝第一杯酒的时候,他想起两个人在温暖的小酒馆里,天铭低著头听他说话,嘴边泛出一丝浅得转瞬即逝的笑意,莫名地动人。喝第二杯酒,他想起暖风熏人的午後,天铭倚在树下随意地拨著吉他弦,清润如金石的嗓音泠泠流泻出来。喝第三杯酒的时候,他想起在破旧的出租屋里醒来的午夜,身边的人安静均匀地呼吸著,睫毛轻轻地覆在脸上,微张的唇让人忍不住想贴上去……喝得越多,忆起的细节便越清晰。
於是他像坐在墙角划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不可自拔地一杯接一杯喝下去。
第 29 章
迪生最後一次见到天铭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
那是最近几个月来他最快乐的一天。尽管每个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透过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透过谈笑间那些回忆,他似乎又能够触碰到那个单纯得没心没肺的高中年代,连班主任气急败坏的吼叫都那麽美好。
“迪生,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和五中打篮球,你还指著队长说:‘老子和你拼了!’”
他笑著点点头。那支篮球队实力很强,几乎比他们高出一个等级,但他还是很无所谓地豁出去痛快打了一场。从什麽时候起,他已经失去了拼尽全力去争取的能力呢?
猛地灌下一杯啤酒,透过透明的杯壁去看坐在身边的人。
李天铭在人群中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地坐著,静默得很容易就被忽略掉。只有他才知道他沈静的表象下才华横溢、活泼灵动的另一面。
干净简单的房间里,天铭灵巧的拨著吉他,流畅的音符一串串地流淌出来,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顶,他们头枕著手臂望著天空的白云,他说:“我抱著吉他就好像猴子抱著香蕉一样,蠢死啦,才不拿去现”,惹来天铭一阵大笑,百无聊赖的课间,两个人一人一边耳塞,听他新淘到的CD,脑袋恨不得粘到一块……高中生活有过那麽多精彩愉快的片段,他能够回忆起的,却全部都只关於一个人。
两个不同性格的人,灵魂能够多麽接近呢?只是坐在他身边,就有一种近乎於安心的愉快,可惜这个人却从来不属於他。他举起酒杯,加入到热闹的谈笑中。
“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之後一群同学热热闹闹地到K房里继续续摊。
二十後半的一堆成年人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地争抢著麦克风,他得意地将抢到的麦克风举在空中,听到有人起哄:
“李天铭来跟李迪生合唱一首。”
角落里的天铭抬起头来,两个人就那样定定地对望著。他有些忐忑地等著他点头,那样清润动听的歌声,大一的时候初听,就陷了进去。
然而等到的却是“李天铭不会唱歌”的答案。
他起初只是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那样让人惊豔的歌喉,酒吧里无数个演唱的夜晚,怎麽可能“不会唱”?随後就慢慢明白过来,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迟钝。
他知道那段玩音乐的时光以那样的方式结束,对彼此都是一种难堪,所以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可是那段时光包含了那麽多珍贵愉快的回忆,他原以为天铭多少也该有点眷恋的。原来把那段回忆当宝一样收藏著的,只有他一个人。
天铭决绝得连再次开口唱歌都不愿意。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再努力也挽不回他们之间的那道空隙。即使没有静娴,结局也是一样的。
第 30 章
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再努力也挽不回他们之间的那道空隙。即使没有静娴,结局也是一样的。
那天晚上他喝得很醉,天铭只好把他扶到街心公园去吹风。
其实他的意识很清醒,只是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他几乎是带著恶意地向天铭提起那段过去的时光。他知道天铭不会喜欢听,却还是执拗地一件一件地说著,心里隐隐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几乎每说一件事,他就加上一句“你还记不记得”,尽管他知道记得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问出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记不记得,你走之前的晚上,你吻了我?”
他就算记得,也一定在努力地尝试忘记。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所以他只是说:
“天铭,再唱一次whenever it es给我听吧。”
再一次就好。让他把年少的时光牢牢锁住,此後不再翻开。春风微拂的午後,洒满阳光的小山坡,清润如金石的声音舒服地掠过耳膜。
他喝得太醉了。天铭连在K房唱歌都不肯,又怎麽可能再唱一次whenever it es?
那麽多年的执著也只是一出可笑的独角戏。他忽然觉得委屈,借醉吻上了他。
那样的场景他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狠狠地覆上淡色的唇,和他唇舌纠缠,甜美而热烈。真正实施了,心里却只有绝望和悲凉。到最後,他和他之间,什麽也不剩。回忆是他一个人的,连这个吻,也是他强迫的。他绝望地啃上柔软的唇瓣,近乎霸道地在那个人的嘴里强取豪夺。
最後了,真的是最後了。
从前父亲劝他放弃音乐的时候说:
“得不到的就要学会放手。”
他顽固地不听。
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
……
Whenever it es
Just remember life as it is
And kiss like we have never kissed
……
少年青涩的嗓音在乐房里回旋,他低头闭上眼睛,学校後山上那把如天籁般干净明澈的歌声,是不会再有了。最後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对著那群朝气蓬勃的少年挑了挑下巴。
“喂,你们以後要好好照顾自己。”
那个挺胸凸肚的经理一直在催他说:
“迪生啊,机会不等人,去美国分公司是很难得的一个机会,还有什麽好犹豫的。”
想想也对,何况换换环境也没什麽不好。所以他在同学聚会之後把那张拖了又拖的申请表递了上去。
走出乐房的时候大街上已经开始飘出纷纷扬扬的雪花。
迪生拉了拉领子,快步走在路上。他就要离开这座寒冷的北方城市了。
第 31 章
透过候机大厅宽敞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阴沈的天空和飘扬的大雪,迪生看著滚动电子屏上“因天气原因,xxxxx航班暂停起飞,请旅客耐心等候”,对著手里的纸杯咖啡哈了一口气。
他百无聊赖地环视著四周,目光突然定格在候机大厅的入口处。想不到还是避不开,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飞奔的脚步声在他面前猝然停下。
“大叔!”
“大叔!”
他头痛地揉著额角,望著眼前几名气喘吁吁的少年。
“我拜托你们,不是说了不要来送机吗?你们是嫌我前几天被饯行宴折磨得不够吗?”
在这个城市呆了几年,吃喝玩乐的朋友交了一大堆,光是饯行宴就喝了好几天,弄得他最後听到“送行”两个字就毛管直竖。
几个少年望著他,不说话,眼圈都红红的。
迪生叹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又不是多远的地方。现在通讯发达,要联系总是联系得到的。”
他望向那个眉眼清朗的男孩。
“唐翰林,好好照顾乐队。”
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转向男孩身边的娃娃脸少年,两人紧紧相扣的十指让他微微有些发涩。
“还有,好好珍惜彼此。”
那群少年一直陪伴他到飞机起飞,他嘴里虽然埋怨,心里却是觉得一片温暖。这几年在这座城市他结识了很多朋友,彼此间的相处都是珍贵而温暖的回忆,所以他才讨厌饯别那种依依惜别的唏嘘伤感的气氛。
其实这座城市里他想最後再见一面的只有一个人。可惜他早已和那个人说过“再见”了。
飞机降落的地方温暖如春,全然不似北国的冰冷。
第 32 章
滴水成冰的一月,路边的树木却在微风中摇著一身翠绿的叶子,连晒在湖水上的白色阳光都泛著懒洋洋的暖意。
迪生微微眯起眼睛,看如画的风景在列车的奔驰中一幅幅地往後退。列车的终点是一个美丽的南方小镇,他很久以前就想要去的地方。离到美国上任还有一月,他索性趁著这段空闲一遂心愿。
午後的阳光很好,迪生踩在斜斜的青石板路上,看裹著头巾的小女孩在後巷的小河上洗著蜡染的土布。小镇没有多麽高的知名度,甚至连旅游景点都算不上,乍一看和任何一个小城镇一样平平无奇,只有走近了细细品味,才发现它让人惊豔的独特魅力。迪生想起那个总是低著头默默坐在角落里,弹得一手好吉他的男人,不禁淡淡微笑。
夜晚的小镇四处透著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地带著点暧昧。酒吧里的驻场歌女声音沙哑醇厚,迪生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冰块叮叮当当地在里面沈浮。
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向他靠过来,伸手勾过他的脖子。
“帅哥,一个人?”
纤长的手指挑开他的衣扣,暗示性地滑进胸膛。
迪生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如果你很想要很想要一样东西,它却不能是你的,你要怎麽办?”
女人歪了歪头。
“那我只好放弃了,还能怎麽办。”
迪生笑了笑。
“我想也是。”
那麽简单的道理,他怎麽现在才明白?
长长的指甲向下滑了几分,女人的脸朝他凑过去,鲜红的唇几乎贴到他的耳畔。
“不过,我会找点别的乐子安慰自己。”
他皱皱眉毛,用力把女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抱歉。”
女人带著几分了然地挑眉。
“那个让你心心念念的人有那麽好?”
他勾起嘴角。
“也不是。”
他和他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他喜动,他喜静。他爱闹,他沈默。他兴趣广泛却无一精通,他专注一样却才华横溢,他一直喜欢著那张冷僻独特的专辑,他不再唱歌。他执著幼稚,他理智清醒。只是世界上再没有能够和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