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廖家在湖上的势力不小,也不会放他们走,所以才耽搁到现在。
王通率领船队去往吕宋,以及这些大船的历次战斗,廖家兄弟都多有耳闻,对此也是神往无比,有这个机会,自然要求上船。
“无事的时候无事,有事的时候多事。”
王通曾经有过这个感慨,三月间也是如此,从铸币到招揽亲卫,从海上回来之后就没怎么安生过,各种事情都是来了。
快要出三月的时候,从天津卫那边来了加急的快马送信,是张世强的亲笔信,信上只说了一件事“沈枉妻儿消失不见”。
原本以沈枉的妻儿作为人质,那是因为天津卫的海运力量严重的不足,而且没有足够的海上战力来保护天津卫的安全,所以才要让海上最大势力的龙头沈枉就范,靠着他妻儿的性命来维持天津卫的平安。
用妇人小子来维持平安,王通这边一干武夫不太习惯,也不觉得是什么光彩事,可为了一方平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勾当。
等到了后来,广东的水师调来,自己的船队开始建立,沙大成的水上势力也是投靠,海上许多有实力的人都要依靠这个天津卫作为发财之地,安全形势才大大的好转,实际上,沈枉自己的船队也要依靠这天津卫发财,自然谈不上什么威胁了。
没有了风险,对沈枉妻儿的看管也是松懈很多,沈枉出入自家,也没有从前那么严密的盯梢和监视。
大家心里都有一种想法,如今天津卫是天下间最繁华的地方,而且这个繁华和其他处不同,还有其他处所没有的洁净和安全,秩序井然,一切都有章程,这更是在其他地方所没有的,至于南北、内陆外洋、大明和其他各国的商人和货物那就更不必说了,这充满南北中外各处风情的店铺建筑可就是本地一景。
而且在天津卫,大家不管身份高低贵贱,都有个约束在,不可能像是别处,身居高位者可以任意的巧取豪夺,吞并财货。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所在,说是天堂也不为过,不知道多少商人想在大街大道的区域求个店铺不得,多少京师勋贵想在天津卫周围弄个庄子却没地方,住在这里,是天下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还会离开。
有此等想法在,提防上更是放松,更不要说那沈枉在天津卫开设船行,船厂,自家名下就有几个店铺,生意摊子铺的很大,光是沈家族人和沈枉的亲信在天津卫安家的就有不少,总数超过百人,这样的做派,那里还有要走的心思。
也就是在这样的心思下,一直到三月份才发现沈枉消失不见了,而且连宅子里贴身伺候沈枉妻儿的仆役也跑了几个。
审问之下,发现沈枉一家差不多在正月间就已经走了,整个宅子里,从上到下,都是被沈枉用银子喂饱了的,那几位锦衣卫安插进去的眼线拿到的银子格外多。
也没什么太神奇诡异的逃跑法子,就是沈枉和妻儿化装成仆役模样,大摇大摆的出了门,然后外面“摊贩”多了些,混入这个人群之后,就是不见了踪影。
这宅子里的仆役和眼线发现人不见了,都是怕出事,居然串通一气隐瞒了下来,一直到三月初才被人发现。
张世强和孙大海都是急眼了,王通把天津卫交给他们管,却没想到出了这个乱子,这实在是丢脸之极,连忙安排人抓捕堵截,宅子的仆役倒是抓回来了几个,但沈枉那边确实不见踪影,审问也审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忙了几天,消息传到蔡楠耳中,蔡楠看的明白直接提醒,不要想着事情解决了再去告诉王通,且不说眼下这个根本解决不了,还是去请罪,让王通拿个章程出来吧!
“他既然想走,那么别人也拦不住他。”
王通看到张世强的请罪文书之后,笑着评价了一句,第二句话更有趣些,说的是:
“如果沈枉能到欧洲和美洲去,那还算有可为,在大明南北的海面上讨生活,逃了作甚。”
且不提以天津卫为中心的北边海域,吕宋打下之后,南洋海面也渐渐会被以天津卫和松江为核心的船队势力侵入。
虽说这沈枉手上仍有颇大的海上势力,可主动与王通系统分开,能有多少好处,或者会有多少坏处,不用太聪明的人都能判断的明白。
“公爷宽宏,张千户那边讲,这件事是他疏忽犯下的大错,他要亲自来向公爷请罪。”
送信那人进屋后就是跪下,听到王通这个评价也是不敢怠慢,恭敬磕头说道,王通摆摆手,淡然说道:
“路途千里,折腾做什么,天津卫事情那么多,难免有个疏忽的,让张世强和孙大海好好在那边办差吧!”
信使正要磕头,王通声音转冷,森然说道:
“当时的布置都是好的,如果人人用心,看守的人轮转不停,也不会被这个沈枉收买,如果定期有人检查,也不会沈枉逃出去将近一个月,才有消息,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大家现在都是高官厚禄,都有些松懈了,觉得很多事情不去管不去问也能妥帖完备,规矩是规矩,按照规矩办事的人是人,要时时检查,时时反省,这样才能保证不出什么漏子,规矩也不是死的,也要时时的改进革新,这样才不会耽误事情。”
“小的都记下了!”
“不用你记什么,会安排人写信过去,也不光是你家大人,怕是各处都有这个毛病。”
这个见面却是和杨思尘一起的,打发天津卫来的信使出门,王通叹了口气说道:
“杨先生把方才我说的都记下来,用私信给各处发过去吧!”
杨思尘点点头,看着屋中没有旁人,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公爷,天津卫那边倒还好说,各边镇的禁军却是不好做的,公爷如今这个位置……不方便啊!”
“不管是天津卫和松江府的生意经,还是禁军各个团的战力,还有草原上那些商行团练,如果不按照规矩做,那么一切都要土崩瓦解,没了这个规矩,他们的身家富贵,本公和他们的地位权势也都是烟消云散,说的难听点,今上的权威赫赫恐怕也要动摇,这封信一定要写的,不过杨先生你考虑的也对,先帮我写一封奏折吧,让陛下那边知晓,也让陛下那边一同去督促,这样才完备稳妥些!”
王通叹了口气说道,杨思尘这才快速的写起来,王通却直接走出屋子,让亲兵去喊人过来。
汤山和胡安如今是王通松江舰队的首脑,也是海上船队的管理人,沙大成没有跟着回来,他在吕宋经营。
“沈枉那边已经不在天津卫了,他的船队还不知道今后是敌是友,他那船队,比咱们的力量如何?”
“请公爷放心,别看他沈枉号称海上最大的海主,可也就是个船多,真和咱们打起来,他不是对手差的太远。”
汤山拍胸脯保证,有王通的炮舰作为核心力量,再有各家海主的势力作为加成,沈枉的力量算不得什么。
“公爷,要对沈枉动手吗?”
胡安实在是闲的很,现在开战就意味着发财,他对此可是很热衷,王通摇摇头说道:
“现在的沈枉也就是个寻常海商,他把家安在天津卫,那双方还有些情份在,他既然自己想不开要跑,也就不用理会了,若是他还敢做海盗勾当,你们再动手不迟!”
这句话就是给这件事定了调子,沈枉从天津卫离开这件事本身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件疏漏所代表一些事——松懈,这个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王通的信件到了京师之后,万历皇帝也是非常的重视,现在王通去了松江,那么天津卫的财富和禁军的武力,对他来说就不是个隐隐的威胁,而是绝对的支柱和助力,如果有动摇这个支柱,削弱这个助力的事情,那都是万万不能允许的,王通奏折上所说的,他自然是重视无比,全部听从。
对于天津卫那边,对于分布于各处的禁军将领来说,王通的叮嘱和提醒本就要万分重视,现在又有天子的训诫,那就更要当成第一等大事来做,而且万历皇帝为了整顿有效,特意派出了赵金亮,赵金亮挂着御马监提督太监衔头巡视各处。
这样一位万历皇帝最亲信宦官出京巡视,大家自然明白这件事的份量如何,都是谨慎从事,上下整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在王通信件下,天津卫由蔡楠、李虎头、张世强、孙大海推动,三江商行由古自宾推动,归化城那边由谭兵推动,松江这边自然是由王通牵头,上上下下开始检查整顿,自查互查,务求没有疏漏。
不管是军队和地方,又或者是王通系统的内部,对这次的整顿都有个称呼,称之为“整风”。
沈枉离开天津卫之后,他在天津卫的商行店铺以及船行什么的都没有做什么大的动作,当然,这件事一传出来,锦衣卫各司和三江商行护卫队的人员立刻对沈枉相关各处的人和产业进行了严密的盯梢。
几处关键的产业,原来派驻的人都是沈枉的族人或者亲信,这一次也都跟着一起撤走,但生意还在照常运转,船行里面八百料以上的大船都是以各种名目出海,但留下来的也还在承接生意。
这样的作风倒是可以理解,完全是逃掉之后,在那里观望风色,天津卫这边是一块宝地,谁也不会不管不顾的轻松走了,能在这边做生意也会继续在这边做生意做下去。
王通的回信也很快,得到了王通的信件和态度之后,张世强和孙大海也是惶恐之极,虽然没有责怪,但接下来整顿却更让他们感觉惭愧。
两个人一边下大力气进行梳理整顿,另一方面也是对沈枉这边严加防范,沈枉的妻儿被圈在津门,说是人质,可实际上也让沈枉成为了天津卫这边最让人放心的豪商,有这个放心二字,那就有种种便利。
比如说,潘明所统辖的天津卫各色力工,还有仓库货场什么的,在装卸存放上就会给沈枉的货船和货物很大的便利,在税赋上也都有这样那样的见面和折扣,眼下天津卫这边万船云集,停船、修船往往都要排队,沈枉的船则是能有优先的权力。
松江的船厂刚刚修建,能走造大船,不管是西洋大船还是福船广船,在北方真正有规模的船厂,实际上就是天津卫的三江船厂,严格来说,自杭州湾一直向北,唯一被官方承认的船厂也就是这家。
而且这船厂汇集的制造力量很强,也有在关外取得大木老料的优势渠道,是海主海商们的首选。
沈枉自然也在这个船厂中有订造船只,而且下的单子不小,而且也订造了那种十五门三斤炮的西洋船,超过这规格的船只,船厂只给三江系统的海商们制造。
现在既然沈枉走了,那么这些优惠之类的都是一并取消,好在张世强做事也有章法,船厂的船只自然是不会给他造了,但给的银子什么的都是退回到沈枉产业的柜上,理由是木料不足。
十五门三斤炮的小船谈什么木料不足,这个理由根本骗不了人,但却表明一个态度,继续在这里做生意,没人会刁难你,不过今后大家就是路人了,船厂所生产的炮舰对于海主们来说也算是军国器,这种要紧东西也不会给你了。
当然,原来天津卫对沈枉这一支的种种优惠,也都是取消,天津卫规矩完备,你正正常常来做生意也没人会刁难你,一切照常就是,别人还不是一样做生意。
王通这边盯着沈枉,离开天津卫的沈枉也对天津卫的情况盯得仔细,实际上离开天津卫的沈枉并没有去往海上,而是在河间府的某处住了下来,每日里他天津卫的亲信都会过来给他传信问候。
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沈枉也是做了一走了之的准备,眼下的王通不管从那一方面发动,他三水王都是承受不起,可在天津卫贸易的利润实在是太过丰厚,让人舍不得放弃撒手,如果能在这边做生意,还是要做的。
事情的发展倒是和沈枉的判断差不多,王通一干人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会从利弊赚赔来判断和决定,沈枉对于王通来说,也是做生意的商人,何苦跟钱过不去呢?
让沈枉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的一干族人亲信颇有些不希望他从天津卫离开的,说你这一走,咱们在天津卫的产业,在各处入的份子,恐怕都要被官府一口吞了,而且现在天底下那有天津卫这样的地方,太太平平的就能坐地赚大钱。
沈枉纵横海上,一个小小的失误之后,被王通按在天津卫近十年,虽说这十年也不曾亏了他,可他却不能甘心,钱财沈枉自然也是心疼,不过能舍也就舍了。
不过天津卫做事却比沈枉这边想的讲究很多,沈枉的各个产业都没有没收之类的,还在天津卫的那些人手也都没有人拘禁扣押,至于沈枉从一开始在各处入的股份之类的,也都是按照船厂那边的处置规矩,都是将现银送到了沈枉的这些产业中,点清了开出条子来,算是两清。
这件事在天津卫是颇为轰动的一件事,因为沈枉在各处的股份,在船厂的订金,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万两的银子,三江商行和保险行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直接送到对方柜上,还有那手眼小的商户害怕三江柜上没银子了,急忙过去催钱,结果也是干脆利索的拿到了银子,众人都是赞叹,说三江果然是财雄势大。
此事不光是证明了三江的财力,更是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三江银行即将发行银票的可靠性,也算是做了广告。
对于沈枉来说,对方的退股等等举措,并没什么过份的,既然大家一拍两散,那也没必要替你忙碌,给你的银子生息,可知道归知道,想明白却未必,沈枉当年不过是为了结好王通而投进的银子,这些年来的利息都已经是超过了本钱很多,更不要说,因为各处的股东身份带来的种种便利,得到更多利益。
每年丰厚的入息没有了,种种优惠没有了,看似没有任何的损失,但长远来看,却是从自己身上割了一块肉下来,更让人无可奈何的是,这块肉还是自己动手割的。
人就是这样,给他优惠和折扣的时候,他觉得是理所当然,一旦是扣除,就觉得这是损害自己的利益。
这个动作是立竿见影的,沈枉在离开天津卫的第二个月,他的各处生意获利都是大规模的下降……
当时妻儿被圈在天津卫在,自己的自由也被圈住,总想着离开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处,等现在天高海阔,完全是自由身了,却发现未必和自己想的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