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些衣服……针线上的活计。”鸳儿声里带颤,尽量稳着把话说清楚。
“拿来我看。”
鸳儿愣了下,诧异抬头,正对上那双冰冷眸子,忙又垂了下头,双手捧着送了过去。
听王爷说了句:“站着回话。”张公公忙千恩万谢的爬了起来。
随手翻着那几件长衫、衣裤,见那打好的肩、肘、膝等处的补丁,王爷这才道:“你是守着这屋儿的?”
“是。”
“适才去了何处?”
“见了容嬷嬷。”鸳儿见王爷声中那股子寒劲儿已去,回答时声音也越发平稳。
将那数件衣物放回一起,王爷这才道了声:“去吧。”却抬着下巴向里间屋子示意了一下。
鸳儿愣了愣,转过头去看了张公公一眼,张公公忙点头,让她进去取东西,这才又捧了那几件桌上的衣物,忙忙进了里间屋子。
稍待平息,鸳儿这才长出一口气,弯腰开了柜子,将几件衣件并棉布针线取了出来,打了个包裹,抱在怀中蹭进了正屋书房。
待走到门口处,见王爷那里依旧垂着眼睛看着书信,这才抬腿想要出去,忽听背后问道:“去哪儿?”
脚步一顿,鸳儿忙垂首回头立好,想了想,见王爷似等着自己回话,方老实道:“不知道……”
王爷眉头一挑,诧异抬头:“不知道?”
“听……听张公公吩咐。”鸳儿心中暗急,这尊大神供在这里,自己就不能呆在这儿,你将我挤走,还问我要去哪儿?
心中急着,这二月天中竟就淌下了汗。
王爷皱着剑眉,又上下打量了鸳儿几眼,死垂着头,领口高高的裹着脖子,想来是怕冷的,不似今日房中那三个,这么冷的天儿竟还穿着低口衣裳,生怕人瞧不见似的。身量倒似高了些,怀里抱着包裹,那抱着包裹的手微抖着,额角竟淌下了汗来……
见她怕,王爷心中反而松快了起来,直起身子靠着椅背,竟悠闲问道:“若他无处安置你呢?你待如何?”
鸳儿心中微诧,微微抬头,想瞧他到底是何意,却忽又想起这位乃是杀人如麻的那位“阎王”又死垂下了头,半晌不知如何应答。若张公公无处安置
自己……那……就只好在那角房里躲着了,只那里无火也无炭,偏又漏风……夏日也就罢了,现下还是大冷,如何坐得住人?
“回你那屋罢,莫去那角房里头,若要真冻死了,再说我这府上虐待下人。”说罢,便又抬手取过床上的信筏,悠然看起。
鸳儿一噎,暗自顺了半晌的气儿,这才福了福:“谢王爷体恤。”弯腰退回里间屋子。
这人,这话……要不是深知这王爷的“凶名儿”,又见过他身上那股子能杀人一般的气势,鸳儿险些当他是个无赖!
这一呆,就是多半日,直到傍晚饭点儿,鸳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用饭,便听到有小太监过来请示:“王爷,今日在何处摆饭?”
稍想了想,王爷便道:“就在此处吧。”
得,爷要用饭,自己要如何?现下退出去?还是偷偷蹭出去?鸳儿又怕自己一出门儿,不知哪里犯了这位爷的忌讳,再被拉出去吃一顿板子,可这饭点将至……
听着院中众人忙碌起来,自己腹中也微微觉着饿了,鸳儿正想着,忽见有人进来了。
张公公进门,瞧鸳儿正从榻上起来行礼,上下打量了几眼,眼皮仍是肿着的,相貌长开了些,瞧这五观还算是秀气,可这眼睛就……略皱了下眉头,方沉声道:“过来,一会儿伺候着。”
伺候?伺候什么?
抬起双眼,诧异着瞧了张公公几眼,鸳儿心下纳罕,显是没听明白张公公所言之意。
“一会爷要用膳,你来伺候着。”见鸳儿不解,张公公只得再解释一句,却见她眼中惊恐神色一闪,忽的,张公公反倒笑了起来,“莫怕,王爷平素对待下人很是体恤,老实办好差事便可。”
这事儿,都是逼到头上时,人,方才会动上一动,鸳儿更是如此。
虽心想着:这位爷吃饭,很是应叫那边三位姐姐过来才是。可嘴上却不敢多话,老实垂头跟在张公公身后。
出了屋儿,饭已送来,张公公忙上前,悄悄命鸳儿一旁摆箸伺候,一边暗中观察。
王爷只微微抬眼瞧了鸳儿一眼,便取箸用膳,脸色也未曾变过,那鸳儿一路老实伺候,旁人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多话,更不敢去主动招惹那位爷。
张公公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这便好,这便好,只要不是连女子都不得近身的便好!
鸳儿全然不知,自己竟被张公公当成了实验品,在这鬼门关上走了一糟。
莫说张公公,便是跟在身边的小豆子、小德子也是一般,时不时的拿眼偷瞧鸳儿两眼。小德子还好,此前见过鸳
儿在角门摔到地上那回,竟把爷逗乐了,小豆子却丝毫不知,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看自家爷,一会儿看看垂着脑袋老实到了极点的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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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可惜了,那丫头的眼要是……”张公公轻轻摇头叹息了声。
容嬷嬷沉着脸,看不出喜怒,只垂手站在门前,等着听吩咐。
张公公左右看了看,见院里众人则老实呆着,身边并无它人,这才低声道:“院里那三个太不安份,要不要再调|教调|教?”
容嬷嬷方才开口:“生得得人意儿些,心中不安份也是自然,你想要生得好的,又要老实守本份的,哪里找去?”
张公公微哂:“倒也是,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十全十美的?要不……干脆……”
“那丫头才十二。”容嬷嬷似知晓张公公在想些什么似的,拦住了话头儿,“爷不过看她本份、又是个孩子,方才容得。那几个虽只大她两三岁,却早知人事,心又不安份,若得爷青睐也就罢了……”
“唉……”张公公自也清楚,只得摇头叹了一声。连那三个那样儿的,他也瞧不上,可无奈府里只这三个生得好些,去外面找吧,若爷连碰都不碰反倒两边耽误,“果还是心急了……”
爷已二十大几的人了,再不急……也说不过去了。
“容嬷嬷,爷已经好了,您请。”小豆子打帘出来,笑着对容嬷嬷道。
容嬷嬷点了下头,垂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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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好饭好菜,可惜,全是剩的。
鸳儿站在桌边,拿个盘子拨了些出来,便让小太监将饭菜收拾下去。今儿伺候了那位爷,得的赏便是他吃剩下的饭菜,还好还好,布菜时用的是旁的筷子,不然,吃人口水的事儿鸳儿万做不来,宁可忍到明日早上。
莫说,这府里主子吃的饭菜定是比下人们吃的好。在厨房里头,一大群人围着那几盘子饭菜,油水倒是不少,可惜每日却只那么一两样儿,且味道还差着些。可如今王爷回府了,秋鸿居后头的小厨房开了,这样样小菜皆精致得很,时鲜的肉菜也能做出花样儿来,若能每天这么吃……
想到此处,鸳儿一个激灵,忙晃了晃头,这饭菜还是别吃的为好,还是老实去吃那大锅饭吧,等哪日混够日子出了府,想吃什么自己做去,千万莫要为了口舌之欲再掉了脑袋,不值,万万不值!
张公公交待了几个小的,这才抬腿退下,年岁大了,晚间没法子为主子守夜伺候,一会儿容嬷嬷那里办完事也是要退下的。
r》 正走着,忽然一袭白衣闪到面前,张公公眯了眯眼睛,带着弥陀佛般的笑脸道:“我道是谁,原是嫱儿啊?夜深风冷,若是吹坏了怪可惜了的。”
第十章 “花木兰”与如厕
嫱儿垂着眸子嫣然一笑,微福了福:“公公哪里的话,不过出来转转,不想正碰着公公,不如嫱儿送您回去?”
张公公脸上那笑越发灿烂:“使不得使不得,莫说这府里,便是宫里也无这规矩啊,嫱儿姑娘还是好生歇着吧,若是主子要使唤,再耽搁了。”
嫱儿掩口轻笑:“这会儿哪里用的着我去伺候?嫱儿这几日想着,平日里王爷总不待见我们几个,可我们入得府来便是伺候王爷的,哪能不上跟前候着呢?”
张公公仍是一脸笑意,并不接话。嫱儿眼波流转,上前一步轻轻说了几句话,张公公面露诧异,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垂着眼睛琢磨了下,忽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正房中,王爷拿着本书,斜靠在床上,听容嬷嬷说完后沉吟了半晌,未作答复。
容嬷嬷面色不变,仍沉声慢道:“老奴伺候爷这二十几年,如今年岁见长,这些活儿再做不动了,小千子原是个好的,可惜去了,老奴冷眼看着,也就那孩子还是个顶事的。”
张了张口,王爷抬眼看着容嬷嬷那一脸疤痕,将话又咽了回去,只得道:“若是那人……也就罢了,只是……若有事……”
容嬷嬷福了福:“王爷,老奴身无长处,这看人的本事却还是有些的,这人能识得自个儿的本心才是上好的,那孩子机灵,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年岁又小,可慢慢调|教着。若不是老奴这身子骨跟不上了,原本打算再看两年的……”
王爷这才点了点头,面上一片平静,只道:“你做事,我放心,那张德恩反倒越老越糊涂了。”
容嬷嬷垂首道:“张公公也是担心爷,关心则乱。”
“下去好生歇着吧。”
容嬷嬷问道:“那……明日开始?可好?”
“嗯。”王爷点了下头,忽又道,“便在落雁园吧。”
“是。”
入夜,红玉房里点着灯,人正坐在灯下仔细瞧着几方帕子,皱眉思索着什么,忽提起笔,在一张宣纸上面书写起来。
茹柳、嫱儿房中也是如此,皆点着灯火,直到半夜方熄。
次日清晨,红玉揉着眼睛出了房门,正准备收拾东西在院里转上几圈,忽见张公公领着个眼生的小太监向北屋走去。
“姐姐瞧什么呢?”
红玉回头,说话的原是茹柳:“并没看什么。”说着,又向北面走着的那二人看去,“那小太监的背影儿……怎的有些眼熟?”
茹柳也瞧了一眼:“左右不过是府中之人罢了,总是见过的。”说
着,便转身儿取了扫帚,忽又抬眼看向下人们睡的房子,纳闷道,“嫱儿还未起?难不成睡过了?”
红玉笑道:“恐是昨晚上刺绣的太晚了吧?”二女一笑,各自打扫,再没谁提嫱儿之事,更没谁去招呼她起早。
北上一行五人中,属嫱儿生得最美,此时不叫……便不叫了吧。
“爷,该更衣了。”今儿个值早的是个叫小方子的太监,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嗯。”王爷并未抬头瞧他,翻身下床,抬手等着伺候更衣。
一个小太监忙上前,理好内衣又取了罩衫帮王爷穿上,正系着带子,忽觉得为自己整衣的小太监有些眼生,不由得定睛一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小方子心中一紧——完了……这脸色……不对啊……
嫱儿红着脸儿,身上穿着小太监的衣服,白嫩的颈子晃得人眼生疼,王爷眉头越锁越紧,忽一甩袖,坐回床边,冷眼瞧着她。
嫱儿忙跪倒在地,头触手背。
“哼,你竟如此喜欢穿太监衣服?”王爷唇边挑起一丝讥笑。
“婢女入府伺只为候王爷,不分穿什么,只要王爷觉得顺眼……穿什么都可。”嫱儿心中虽紧张,可多少却有些子把握,想来王爷此时只是忽然见到,心中诧异,又因着知道自己是个女子才……
忽的,王爷伏□子,声带探究:“这么说,你竟为了本王,愿做男子?”
嫱儿抖了抖,抬起脸上,那又如水的眸子带着幽怨迷茫,叹息般说道:“能伺候爷,便是投生男子也无妨。”
王爷“忽”的直了身子,冷脸看着她,点头道:“好,念你一片孝心,本王便成全你。张德恩。”
“奴……奴才在!”门口候着的张公公忙进屋应声道。
“这女子既愿为我大恒效力,不惜变为男儿身……那就成全了吧,让她军前效力,送到营中守边关去吧。”
那声音冰冷无情,刀子般的戳得嫱儿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王爷……我……不不……”
“你不想去?”王爷忽然沉下声来,脸上阴霾一片,“适才方说愿为男儿身,此时又不想去了?”
嫱儿咬牙磕头道:“嫱儿愿为王爷效力,便是变为男儿身也可……可……可嫱儿倒底是女子……”
听着如此辩驳,王爷冷笑一声:“竟如此伶牙俐齿,还敢与本王辩驳?张德恩,送到马倌儿家去。”
“是!”张公公忙一磕头,耳听着嫱儿又是一声“王爷”似还想说些什么,忙一挥手,两个小太监忙堵了嘴,架着胳膊拉了出去。
红玉两人听见动静方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那嫱儿竟穿着太监衣服被架了出去,嘴里堵着布子,脸布泪痕,嘴里“唔唔”发不出半声。
“瞧见了?”张公公原一头冷汗的跟了出来,见红玉与茹柳目瞪口呆看着那嫱儿被拖走,这才冷声呵斥道,“原想着你们尽心伺候,一个个的却不安份守己!成天想着些什么?若再有这样儿的,一样打了板子丢出去!若敢惹是生非,卖到烟花之地也是有的!”
红玉并茹柳吓白了脸,垂着头喏喏不敢言语。
“请爷赐罚,都是老奴一个没留神,被她混进来了……”回了正屋,张公公立时跪下。
王爷面如沉水,理也没理会,抬腿出了大门,在假山旁站了站,向东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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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
鸳儿忙站住了脚,垂首应道:“去容嬷嬷处。”
王爷沉着脸坐在桌后,一页页翻着手中书籍。自打早上来时便是如此,坐了一个早上,连正午吃饭都是黑着脸的,鸳儿自是望风而逃,连中午吃饭时没人招呼都不敢出来伺候,饿了一个正午,到下午时他竟还坐在这里……
“每日去?”
“是……”鸳儿忙应道,头看不敢抬起半分,那脸黑的,能滴下墨来,只怕他一个不爽再拿什么东西丢过来。鸳儿一上午没离开院子,自是不知嫱儿之事,不然若是知道了……恐怕宁可拼着被容嬷嬷责骂,今天也不敢踏进这书房半步了。
“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