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被他吊起了好奇:“这话怎么说?”
王五道:“他原先屋里有个丫鬟,生得颜色也好,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也好。后头他禀了伯祖母,将这丫鬟做了通房,爱得跟什么似的。”
一边说,一边就看见柳氏面上难看。
柳氏心道,好赖是没了,不然有这么个有情份的美貌通房杵在前头,朱沅可怎么好呢?
于是皱着眉,伸手端了杯子喝茶,语气便没开头兴奋了,有些怏怏的道:“怎么没的?如何又扯到他‘好’这上头来了?”
王五脸上竟露出丝敬佩:“那个少年不贪花的?多少人为了这儿女情,那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单这楚公子,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这通房仗着宠爱,便有些做大起来。一日楚公子的大弟到他院里,这通房丫鬟竟然言语不逊。楚公子回来知道了,就让人把她给乱棍打死了。”
柳氏一听,唬了一跳,杯子差些都没拿稳:“就为了几句话,打死了?!”
柳氏手上是少见鲜血的,这么多年,犯了事的,多数也就是卖出去了。前回打死凤歌算是头一桩,那是凤歌这事实在见不得光,会坏了朱泖的名节,且还不是柳氏作主开的口。
此时柳氏听得楚昭因几句话便打死一名有情份的美婢,心中不免一寒,当下就有三分不喜,觉得这人心狠。
王五道:“可不是嘛,就因为这,湖州上下都说他们家兄友弟恭,说楚昭爱护弟弟呢。楚公子重兄弟情谊,曾说过三兄弟是一母同胞的,外人是再也比不上的。将来各自成家,若要分家产,他是可着两个弟弟的,自己一文不取也是甘愿。夫人,要不怎么说您眼神好呢?为着一文钱兄弟阋墙的,就是小的也见过不少,像楚公子这般人品的,小的才没见过呢!”
柳氏沉着脸,半晌没有出声。过得一阵才对王五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罢。”
王五纳闷的拿眼向上偷瞟柳氏脸色,柳氏心烦,对宵红道:“他这差办得好,赏两吊钱。”
王五这才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待他一出去,柳氏就将手上的杯子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搁。
雀环将偷听来的话学给朱沅听。
朱沅听得翘起了嘴角。
含素觉着不对:“虽然说得千般好,万般好的,但总觉得这楚公子有些不对。”
朱沅笑道:“你都听出不对,王五又不是真傻,如何就说出这番话来了?”
横竖她也不想这般就嫁了,当中另有隐情,她也不是容不下,只是定要弄个清楚了。
****
方家在九月中旬操办了次子方荣圃婚礼。
方荣圃几番死死活活的,将方夫人磨得没了脾气,最终同意让他娶了秦卿。
柳氏等人都不愿去,偏朱临丛去了。
待他们回来,雀环忍不住拉着朱临丛随侍的孙于问情形。
孙于咋舌:“雀环妹子,你不晓得,今日这婚事,好险没办成。”
雀环搬了个小杌子坐着听,催促道:“怎么说?快些,快些!”
孙于道: “咱们早早的去了,等着观礼呢,结果新郎倌去迎新妇,左右也等不来。
方夫人都急了,生怕是他路上犯了病!赶紧又派了人沿路去迎。
可就跟看戏似的,传话的小厮一会儿跑来一趟回话,领了命又跑了去。
每回一次话,方夫人脸色就难看一成。最后黑得跟灶上的锅底似的。
这事儿,实在也是瞒不住人,当时就传开了。那秦卿姑娘的叔父、婶婶,原先再没听说过的,不知从那个疙瘩角里跑了出来,单为了替秦卿做娘家人主理婚事,就在燕儿胡同赁了所宅子给秦卿发嫁。原先还看不出什么,单就这一日,方二公子领着人去迎新妇呢,秦卿姑娘的堂姐妹抵着门不让进,讨红封儿。”
雀环想了一阵:“这也是为着热闹,不少地方都是这样的,我们村也差不离。”
孙于嘿嘿直笑:“傻妹子,你当像你们家似的?方家事前就备好了红封,一两二钱银子一个,以他们家的身份来说,是少了点,但也算过得去了。你当秦家人怎么说?”
“怎么说?”
“还真说得出口:嫌寒碜!直接放出话来,一个红封里头要装张地契,最好是城南的三进小院的地契,一个红封里头要装张票根,少说也是万利钱庄的五万两银子票根!”
雀环惊得瞠目结舌:“这也太贪了些!事前说好也成,偏卡在这时辰。”
“可不就是要卡在这时辰?方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先前并没让秦家占着便宜,估摸着人家就是看着这时辰宾客都等着呢,方家丢不了这个脸,这才卡着了。”
“这婚还成了?”
孙于哈哈一笑:“可不就成了?宾客都到了,不成怎么下台?方家许是觉着丢人,又听说是方夫人跟秦卿怄气,酒席排场别提多寒酸了,潦草收场。还是三品大员?就咱们家,那样的菜色也拿不出手!”
接着又道:“听说秦卿姑娘也是个受了牵连的,先前并不晓得她叔婶会这般行事,臊得当时就心角痛了。方二公子要死要活的非全了这桩婚事,还拦着不许他娘为难秦卿。方家上下闹成一团,没人把持。像咱们老爷这样的官老爷是要脸面的,不好去打听,咱们这样做下人的,倒是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些胆大的,都跑去后院想看看新妇,都没人拦着!”
作者有话要说:翡翠荆棘扔了一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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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 …
萧源有些坐立不安。
“你这法子管用么?让他将那姓楚的小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曹七眼睛盯着萧源,看他在屋里踱了十七、八个圈了;他这地还是新填的泥;仓促了些;正好捶得不够紧实;让他多转几圈也好。
“你先说说;为何你要拦了这门亲?”他带着笑;玩味的盯着萧源。
萧源茫然的站定,随即不耐烦的朝他摆了摆手,踱得更勤快了:“不是同你说了!这小子也就只有几个小钱,满身铜臭;上头没有父母照应;下头还要拉扯两个弟弟;将来啰嗦着呢,如何配得上沅姐姐!?”
曹七哧笑了一声;又立即忍住。
萧源狭长的双目瞪圆了些,狐疑的望着他:“笑甚么?”
曹七板着脸:“没有!……我听你说起,这位朱夫人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因此有意教王五将话夸大了些。这一番话听下来,不疼女儿的,便会图他有家财名声,真心疼女儿的,便会思忖将来女儿日子是否过得舒坦实惠。”
经曹七一分说,萧源才明白那一番话暗指了“他对经年伺候的美婢都如此狠心,可见薄情,往后对妻子也不会宽厚”,“他看重兄弟,一文不取也甘心,他妻子往后吃什么喝什么?”
“妯娌生了口角,他可会维护自家妻子,还是会因为兄弟情命自家妻子退让?他妻子可还有立脚的地儿?”等等。
萧源眉目舒展:“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绣花枕头一包糠。”
曹七默默的看着他得意,懒得提醒他这些话都还是他教王五夸大出来的。
萧源曲起指节蹭了蹭鼻尖,露出丝笑意:“我若有妻子,什么好的都要先紧着她,兄弟什么的也要顾,只是都要往后头靠一靠。”不期然的就想起朱沅坐在炕上,披着一头鸦青发丝的模样。
被往后靠的兄弟曹七擦了把汗。
他怎么看萧源脸上的笑,怎么觉着直冒傻气。
不应该啊,这小子虽然横冲直闯的,但也有几分狡诈。这会子毛毛燥燥的,不知道犯了几回傻了,他怎么就看不明白自己?
*****
王五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
上头坐着朱沅,一手端着茶,一边凉凉的看他:“说罢,你都访了些什么?休要将同夫人说的那一番话拿来搪塞我。”
王五陪着笑:“大姑娘,岂有自个打探婚事的?”
朱沅也不同他废话了:“含素,去问母亲要了他的身契来。”
含素应了:“只消说他冲撞了姑娘,夫人还会拦着发卖他一家不成?”
王五满头大汗,忙道:“别,别,含素姑娘别去!大姑娘,小的说,小的说!”
当下备细将详情说了一遍:“……楚公子屋里,确实曾死过个通房,小的左右打听,怎样说的都有,也有说是打死的。”
朱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王五赶紧说实话:“只是小的后头访着个在楚家服侍过的旧仆,他说的又有不同,这通房打小就伺候楚大公子,也是个痴的,一心向着楚大公子,连命也不要了。当时正说起兄弟几个都大了,分一分家产,各自成家后也免得争执。原本定了兄弟三个均等三分,偏这通房觉着楚大公子是长子,也该得了大头去。她背地里对着楚公子两个弟弟很有些闲话,被楚大公子知道了,训斥了一顿。那句‘为着兄弟情一文不取也可’的话就是这时候说的,按说也只是句漂亮话儿,分家之事原先父母早留下了话,族中自有人做主,该得的一文也少不了,此事到此便可结了。谁知道这通房魔障了,得了这一番训斥,惶惶的不可终日。楚大公子为了做面子,少不得要冷落她一段时日,她又感染了风寒,惊虑交加之下,没几日就去了!实是怨不得人。也是为着这一桩,他们兄弟三个分家之时便暂按了下来。”
说完了这一摊子,王五偷眼打量朱沅神色,见她不惊不怒的,心里就有了谱。
立即扑到了朱沅脚边:“大姑娘!不是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蒙蔽夫人,实在是小的这小命让人给捏手里了!”
朱沅冷笑一声:“这么说,你的事,倒比我朱家的事要紧?”
王五砰砰的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下了死力气,顿时就肿起来了。
寻常姑娘见这场面,单凭这声响,也要心惊。
朱沅却是眉眼不动。
王五只好砰砰砰的继续磕下去,看得含素、雀环两个肉疼。
好半晌朱沅才发了慈悲:“行了,好生交待清楚,容后再同你算账。”
王五停了动作,才将一直起身来,就一阵眼前发黑,好险没往后仰倒。
他战战兢兢的道:“小的昨儿回来,也是想着临近家门,一时粗心大意没看着路,不想一老儿伤了腿脚,被儿孙用床板抬去医馆,停在路边歇脚,倒被小的骑马给踩了……”
说到这里王五脸色一白:“当场就咽了气……,小的被人纠着要偿命,大姑娘,小的实在是不得已,上有老下有小,偿不得命呀!”
朱沅不为所动:“你就没上前去看看这老儿是不是真咽气了?”
王五道:“小的用手探了下鼻息,果真咽气了。”
朱沅若有所思,又问道:“你偿命便偿命,不偿命,赔些金银也是应当,如何扯到唬弄我母亲这上头去了?”
王五也不是蠢人,自然也是觉得事情有异的:“一伙子人涌了上来,绑了小的。拖到个去处,好一阵喊打喊杀的,将小的祖宗八辈的事,全都问了去,晓得小的是去细访楚大公子……”说到这里,他干咽了一下,见朱沅听得仔细,硬着头皮道:“那领头的,便说楚大公子和他有仇,要是小的从中作梗坏了这门亲事,不教他攀个官家千金,另外再赔些金银,便不教小的偿命了……”
朱沅似笑非笑:“这般巧合,可巧你访的就是他的仇人。”
王五嘿嘿一脸苦笑,他自是不信的,也知其中必有缘由,他被人盯上了。
可当时那事,瞧见的人极多,只要他没照着做,人家随时请了官差上门锁他,多有人证,实在赖不掉。横竖大姑娘不许给这楚昭,自可另外看个人家,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他左右权衡,便依言行事。只是他晓得这个家里,独大姑娘是最厉害不过的,一心盼着她姑娘家羞怯,不过问自个亲事呢,那晓得她一下便看出端倪。自他被叫了来问话,他就没打算瞒着,只求着能罚得轻些。
朱沅琢磨一阵,瞥了眼还在下头跪着的王五:“咱们家是用不得你了,回去收拾东西,一家子准备出去罢。”
一时王五苦苦求饶不得,终是被撵了出去。
毕竟是一块从苏江带来的老人,含素看着不忍:“姑娘,罚他几月的月银,日后不派重任便是,何以非得卖了?”
朱沅不为所动:“他心眼活了。何况背主的事,开了一道口子,第一回动作还小,渐渐儿只有胆子更大的。往后时日还长,指不定就还有什么人从他这处钻了空子。你既体恤他,便不要将他卖个下贱的去处,仔细去叮嘱下人牙子。他吃了这次教训,往后在新主人处能本份做事,也是好的。要还是这般行事,自有寻死的时候。”
柳氏自是不会削朱沅的面子,当即拿了身契出来。
只是回头又找了朱沅去说话。
“也不晓得你从何处听了些消息,只是这楚昭不好,咱们再看别家,委实不必迁怒到王五身上。”
朱沅见她误会,便嗔道:“我岂会迁怒他?却是今日见他拿了去湖州的事满院子聒躁,觉着留他不得。看不中有什么打紧的,我却只盼中看不中,入宫做个女官,好给娘亲弟弟多添些底气。”
柳氏一时眼眶都湿润了。如今她与朱临丛闹翻了脸,谁知这个烂心烂肺的什么时候就做出些没良心的事来。朱泖是个不懂事的,也只有朱沅还想着要给她撑腰。
柳氏只觉得窝心:“娘只盼着你们姐弟好,自个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的。”
一时再无异议,将王五一家发卖了出去。
柳氏又婉转的向楚胡氏表达了拒意。
楚胡氏不免有些不悦,但这种事情,各家都有自己一套丈量标准,指不定楚照便是那一处不合了她家的意,断然没得为了这种事情结仇的,因此也就是笑一笑便罢,彼此当作没有过这回事。
转眼到了月末,数名女官被放出宫来,皇后下了懿旨,要从官宦之家甄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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