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大步。
清幽落定,敛平狂乱的气息。
此人的内力强劲,招式也迅猛,更要命的是,阴寒之气迫人。所幸那女子的招式似是练了不久,并不是操纵自如。不然,方才那一掌可是会要了她的命的。若是她的右手恢复如初,这黑衣女子未必是她的对手。可如今,她只得落败下风。
不过,即便心知打不过,她也不能表露于面上,涨对方的士气。
清幽轻哼一声,用尽全力,剑起,运起剑气好似狂风暴雨下的青松,也不算快,却是凌厉地刺向那黑衣女子。
陡然,一团烟雾在她面前爆开,将那黑衣女子的身影尽数吞没。
待雾散之后,清幽方才看清楚,清绝剑已是斜插入一壁青石砖墙间。她一步上前,长剑如流星划过,落入手中。她仔细看了看,但见青光闪耀的剑刃之上,有一滴鲜红缓缓落下。
刚才那名黑衣女子,好似受了伤。
秀眉一凝,清幽负手立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目光可及之处,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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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幽去了城楼处与燕行云碰了个面,且商量了些去紫竹境内的具体细节,方回行馆之中。进门的时候,便好巧不巧的遇上了洛云惜。
她本想避开洛云惜绕道走,脑中忽的想起昨晚的事,莫名死去的大夫,还有一味落胎的药——红花。心下想着打探一番,便迎了上去。
洛云惜见了清幽,唇角渐涌笑容,亦是凑了上来道:“静王妃,好巧呢,我刚去膳房叫了开饭。你还没用午膳罢,要不一起去前厅?王爷已经在那等着了。”
有柔软的春风自清幽面上拂过,卷起几片嫩绿的翠柳,在空中翩翩飘飞着。
此刻,清幽靠着洛云惜很近很近,却丝毫感觉不到昨夜那女子身上的阴寒之气。秀眉微蹙,作势抬头望一望高悬的日头,她飞快地掩去自己方才的试探,只笑道:“也好,刚忙了一个上午,还真是有些饿了。”
说着,清幽挪了挪身子,便朝前厅走去。
行馆之中,鹅卵石甬道弯弯曲曲,遥望可见前方亭台楼阁正掩映在一片翠绿之中。
果然是一夜春风吹遍,次日百花竞相红。仅看眼前,已是处处春意盎然,连新开的花朵都带着勃勃的生机。
清幽走在洛云惜前头,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弯腰折下一支开着粉花的山樱,看了看,觉着并不美,又折下几朵小小的二月兰别在发间。转眸间又看上了另一朵花,因离的有些远,她便蹲了下来伸手去摘。
洛云惜见清幽摘花摘了良久,不免有些奇怪,轻轻靠近她的背后。她刚想出声询问,不想清幽倏地自地上站起来,微抬的手肘一下便搁上自己的小腹间。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微微闪身避开清幽的撞击。转念一想不对,她眸色陡冷,朝后一仰,作势便要跌下去。
清幽自然不会让洛云惜轻易的摔倒,届时落了她的口实,诬陷自己想要害死她腹中的胎儿。早有准备,清幽不疾不徐地伸出一臂前去挽住洛云惜。
想不到的是,有人更快过她一步。
凤绝一臂揽住洛云惜,将她牢牢扶稳。抬眸,他看了清幽一眼,只以眼神传递着他心中的关切。轻轻启口道:“小心一点!”
那话,似是对着洛云惜说的。
可在清幽看来,却也是对她说的,因为他的眼神始终温柔地瞧着她,不曾移去。他这是在告诉她,要小心一点,这种时候万万不能节外生枝么?还是,他也察觉出什么异常来了呢?要她小心一点洛云惜呢?
心思细腻流转间,他们已是来到前厅,早有丫鬟小厮摆好碗筷,满满一桌的饭菜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洛云惜好似这里的女主人般,十分客气。她拉了一张凤绝对面的座位给清幽,巧笑嫣然,“静王妃,请坐。”
清幽面上划过一丝异色,静王妃,这已经是洛云惜今日第二次这般叫她了。
看来,这阵子洛云惜怕是将她与凤绝从前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了。那么,洛云惜也应该知晓自己曾经两次嫁给凤绝的事了。也不知今日洛云惜邀她与凤绝一同用午膳有何目的。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从容地执起面前的筷子,径自吃了起来。眼光,却时不时落向坐在凤绝身边的洛云惜身上,心中不停地思忖着。方才真是可惜,本想假借扶住洛云惜,探一探洛云惜是否受伤,毕竟昨夜清绝剑上沾染了血迹。不过,多少有些收获,方才洛云惜轻易躲过了她手肘的撞击。往日的洛云惜,怎会身手如此灵巧?这不是极其怪异么?
想着想着,清幽神思游离,目光亦是定定注视着自己碗中的米饭,并未用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米饭。突然,满满一筷子清炒鱼丝夹入她的碗中,浓郁的菜香令她稍稍回神。
抬眸间却见凤绝为她夹菜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清幽微愕。
他似也骤然意识到自己如此行为在洛云惜面前有些不妥,然菜已夹也无法收回,只得缓慢抽回手,他看了一眼清幽,眉头微皱道:“只吃白饭怎么能行呢?过几日要去紫竹国,路途遥远,大家必须把身子养好。”
很普通的借口,理由也十分苍白。
洛云惜眸中波平浪静,语调略显别扭,“王爷,人家如今是静王妃呢。”说罢,她斜觑了凤绝一眼,微露不满。言下之意很明确,人家自有自己的夫君关心,何需你操心。
凤绝浅浅勾唇,也不抬头,只是淡淡道:“习惯了。你别介意。”
一句“习惯了”,令清幽的眼眶微微湿润,似中有雾气笼罩在眼前,挥之不去。
是啊,他的情意,他的关切,天长日久,缓缓浸润着她,如今早已成了一种习惯,即便有着重重阻隔,即便有着再多的不可以,习惯又怎能轻易改去。
一句话,堵得洛云惜半晌也说不出话来,脸上有些挂不住。无奈凤绝说的“你别介意”,又令她不得发作。
三个人默默吃着,彼此不再说话,一餐饭竟是吃的食不知味。
片刻后,洛云惜水眸一转,突然道:“哦,对了,静王妃。今早皇上那边来了圣谕,要王爷将我扶正呢。占了姐姐昔日的位置,我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也不知姐姐会介意么?”
凤绝执筷的手,僵了一僵,渐渐放落桌面。昔日他即便再是恨清幽,再是想找人替代清幽,他也有着他私心的底线,那就是他妻子的位置,他心中唯一的妻子的位置,是留给她的,谁也不能占去。
可如今……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清幽已经吃好了,听着这话不免心中惊了一惊。她望了望凤绝此时眸中,夹杂着无奈,夹杂着隐痛。心知他定是为难,她回以他一抹舒心的笑容。
转而看向洛云惜,她字字温言道:“圣旨赐婚,恭喜你了。”
凤绝面色微白,“如今本王正值公事,这些事等回东都再说。”
洛云惜笑的如屋外春色般明艳,水蛇般的腰肢缠上凤绝,一手亦是攀上他宽阔的肩膀,细声道:“王爷,横竖只是扶正而已,又不是迎娶,不用太麻烦的。只要办上一桌酒席,宴请下行馆中的人就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凤绝皱眉,他不动声色地拂落洛云惜纠缠的双臂,还欲再开口拒绝。
无奈洛云惜却顿时红了眼睛,盈盈泪珠缀于睫毛之上,将落未落。语中已是含了哽咽之意,“王爷,我不求凤冠霞帔,只是一个小小的喜宴而已,难道也不行么?此行王爷人在风宿城,紫竹国战事,剿灭圣教,岂在一日两日,若是一年半载,若是回去东都,要等到何年何月?相信爹爹也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早些扶正的。”
言下,略带以靖国公威胁凤绝的意思。
说着说着,洛云惜的泪缓缓落下来。她伸手扯住凤绝的衣摆,“我只有这点小小心愿,王爷答应我好么?”
凤绝直欲起身离开,无奈洛云惜缠得太紧,他低斥道:“云惜,别胡闹,本王还有重要的事。扶正的事,过几日再说。”英挺的眉间,掠过烦躁,如今他只想拖一日是一日。
拉扯的时候,有“叮当”一声,清脆落地。
清幽的视线,落在此刻正静静躺在地上的象牙簪上。
通体成雕,浑然天成,不是珠宝,亦不是美玉,没有璀璨的光辉,也没有黄金的灿烂,只是独自发出淡淡柔和的光泽,静雅,清新,柔美。
此刻,她看着这支象牙发簪,好似有无数昔年美好往事自眼前略过。
其实,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支发簪,这支他亲手为她削制的发簪。从前,是她不懂珍惜,他才会将它转赠别人。
如今,看着它躺在地上,那一刻她仿佛疯魔了一般,竟是伸出手来,伸向那支象牙发簪。如果,他可以再为她戴一次,她保证此生都不会再取下……
正待清幽伸手触及时,洛云惜却抢先一步将象牙簪自地上捡起,举起横在凤绝面前,洛云惜冷声质问道:“王爷,我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是这支发簪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益发激动起来,洛云惜的气息急促攒动着,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爷,从前你给我戴上这支发簪的时候,你叫我‘惜惜’,如今为何反倒与我生疏了?为什么如今你都是叫我‘云惜’?为什么?”
凤绝神色间益发无奈,他拨开她的手,“别胡闹!”
洛云惜却不肯松手,执意缠着他,眸中泪水混着无尽的期盼,“王爷,你还像从前那样叫我,我就相信你没有疏远我、没有抛弃我,好么?你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惜惜’,好不好?”
凤绝再也无法忍受,只得轻运内力,震开洛云惜。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疲惫和不耐之色。甩袖立在一旁,别过脸去。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起伏不停的胸口仍是泄露出他的烦乱。
气氛尴尬得令人难受,清幽望向凤绝,眸中溢出一分担忧。她知道的,那一声‘惜惜’,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当着她的面,他如何能叫的出口呢。
洛云惜眸中闪过一丝怨毒,凄厉哭诉道:“既然你不肯,既然我们不能回到从前,还留着这簪子做什么用?!”她突然执起手中的象牙簪便往地上砸去。
“不要!”清幽美眸圆睁,连声惊呼。
可是,太晚了,上好的象牙簪,纵使再坚硬,又何曾经得起如此重摔,当即便断为两截。
清幽连忙冲上前去,将断簪握在手中,细看之下,纤长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心中的酸楚之意更是四处泛滥。
断了,断了,簪子竟然就这样断了……
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缓缓浸遍她的全身,好似那冰凉的水,一点点泡过每一寸肌肤,冷得她瑟瑟抖起来。
洛云惜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只以一种不屑的姿态,远远地、冷冷地、居高临下地望着清幽。唇角,勾起一抹冷毒的笑意。替身?!她才不要做替身!她早就怀疑这支簪子许是他们之间的定情之物,今日瞧清幽这般紧张的样子,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就是要,在他们面前亲手将这簪子毁去。她要一点一点地毁去他们之间的一切的维系,包括他们那比海深、比石坚的情,她就不信不能摧毁!
凤绝黯沉的双眸微微跳动,低低叹息了一声,便欲离去。
适逢燕行云一步跨入前厅之中,他方想禀报,却见屋中三人僵滞,气氛诡异。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凤绝冷觑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燕行云这才回神,拱手道:“王爷,静王到了!”
凤绝微微蹙眉,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么?
清幽仍是沉浸在断簪的心痛之中,她有片刻的恍惚,仿佛不能理解般,喃喃道:“静王,什么静王?”
燕行云微愕,张口无语。
半晌清幽才反应过来,是师兄!他来这里,要做什么呢?
……
黄沙落满地 第三十章 三个人的尴尬
未待清幽缓过神,一行人早已是匆匆前往行馆正厅,神思混沌间,清幽亦是跟随着一起到达。
转过一袭屏风,因着心中始终惴惴,清幽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正厅。
这里布置得十分雅致,雕花繁复的主椅静静呈现在她目光的尽头,底下左右分别置了八张交椅,地上铺着红莲花厚密的地毯,炫目却不损大气。
此刻,洛云惜面上丝毫不见方才前厅用膳争执后的愤愤,反而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她大喇喇地以女主人的身份坐上了主位。身边,空了一个座位,那是留给凤绝的。
因着洛云惜入座,凤绝脚下的步子僵在原地,终是负手而立,没再上前。薄唇紧抿,他沉默不语。
忽而一个清润无比的声音清晰传来:“燕将军客气了,如今大家同盟,无需替本王接风。”
声音好似清泉缓缓流入心间,清幽的身子陡地一震,只觉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提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往外看去。透过镂空缝隙,目光所及之处,是银衣翩翩的一角。再下一刻,轩辕无尘已是转过屏风,来到她的面前。
门口处的屏风由四扇樱桃木雕绘而成,中间四周皆有五寸来阔是雕花镂空了的。此时初春的阳光透过,浅薄如纱,腾起白蒙蒙一片。照上他清润的侧颜,亦是勾勒着他柔和的线条。
依旧是银色衣袍,带着与世隔绝的清雅悠远。
屋外,微风轻拂着柳树。
而他,就是这般青竹般秀逸潇洒的男子。
沉静的笑容绽放,轩辕无尘望着清幽一脸呆滞,打趣道:“清幽,怎么了?又没有分别多久,怎么见到我反而傻了?”
伸手,他轻轻地触一触她精致的耳垂,唤她回神,一脸宠溺。
清幽一怔,恍惚间亦是有一分尴尬,愣在原地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段时间与凤绝朝夕相处,令她几乎快忘却了自己承诺师兄的事,忘却了自己未来的静王妃身份。若不是有人总是刻意提起,只怕她早就忘至九霄云外了。
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菱唇微启:“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轩辕无尘又是轻轻一笑,长臂一揽,便将她拥入怀中。情之深切,仿佛旁若无人。
他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我不放心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一切还好么?”
突如其来的拥抱,尤其旁边还有这么多人。
清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匆匆颔首,推一推轩辕无尘,一偏头,却对入凤绝幽深黯沉的眸底。她的心,亦是随着凤绝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