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惜神色平静如一汪湖水,不见丝毫波澜。她将孩子从红焰舞手中抱过,低道:“焰舞,你不会抱孩子。看,把她弄哭了不是。”碎步上前,她状似微笑地将孩子抱给清幽。
清幽秀眉一松,连忙抱紧孩子,柔声哄着,片刻后哭声渐止。清幽腾出一手轻轻抚摩着那如苹果般红润的面颊。心中暖流阵阵,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自怀孕以来,她一直恍若置身梦中,唯有此刻将孩子抱在怀中,方有几分真实感。
皱皱的皮肤,软软的身子,她的女儿生的的确很漂亮。清幽仔细端详了片刻,方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孩子的头发是黑色的,不似自己,如此一来日后当免去了不少烦恼与异样的目光吧。
凤绝亦是微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
许是感受到他爱怜的目光,那一双小小的眼眸缓缓睁开,转动着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奇地看着他。几乎是眼错,他仿佛瞧见那小小的唇边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他立时激动,颤声道:“惜惜,你快看,她正在看着我笑呢。”
这一声“惜惜”的叫喊,令立在一旁的洛云惜僵了僵。凤绝只是习惯的称呼,顺口这么说了出来,可却触动了洛云惜最脆弱的神情,她红唇咬得发紫,紧紧握住拳头,指节寸寸发白。
军医一脸温和道:“王爷,刚生的孩子即便是睁开眼也瞧不见东西的。”
凤绝依旧是笑,神情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此般情景,令清幽心中一软,生出无限温暖缱绻之意,手中微微一松,便将孩子顺入他的手中。凤绝自然而然接稳,他似抱着瑰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温柔的哄着,片刻后孩子便甜甜进入梦乡。
可惜这片刻的天伦宁静,很快便被现实无情地打破。
不知缘何,帐外突然喧哗起来,吵闹声渐大。
凤绝蹙眉,将孩子还到清幽手中,襁褓下双手的相触,清幽感觉到他的指尖微微的凉。
她心中一滞,心知他的冥水之毒已然侵入筋脉,才会这般手脚冰凉。
清幽下意识地搂紧了襁褓中的孩子。心内感慨万千,这个孩子在自己腹中经历磨难,千辛万苦才保住,实在不易。而这个孩子总算是有些福气,也许日后不能相认,总算她的父亲曾经亲手抱过她,亦是唯一的欣慰了。
凤绝站起身的时候,方才一直在外喧哗的方将军已是冲了进来,一见凤绝直直跪了下去,拱手痛声道:“王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他愤愤的视线瞥过清幽时,划过一丝怨恨。
凤绝扬一扬手,沉声问道:“本王自岳州城中赶来,这里具体情况还不甚清楚原委。你不要着急,细细讲来。”
方将军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冷硬的地上,发出“砰砰”连声响。
凤绝面色微变,上前一臂将他扶起,看着他额头已是一片青紫,皱眉疑惑道:“方将军,你这是何意?”
方将军依旧跪地,不肯起来,他执意道:“王爷若是不答应末将,末将宁可跪死在这里,以孝国家,不再起来。”
说罢,方将军冷冷的视线,落在清幽身上,不再移开。
凤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知是清幽,他顿了片刻道:“你说吧,本王自会替你做主。”
方将军再次叩首道:“末将知晓宁和公主曾经是王爷的妻子,也明白王爷的为人,重情重义。但请王爷这次不要再偏袒宁和公主了。末将今日私自做主,挟持了宁和公主和轩辕皇家的孩子,只求王爷给个公道。因为末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晨,东宸国的军队背信弃义,将火石与迷烟弹投入我方临时搭建的营地之中,逼我们撤离紫苑城。末将方才清点人数完毕,我们损失了近千名弟兄,想当初鬼峡激烈一战,也不过如此惨烈。若是死在战场之上,不枉男儿一生,可如今这些弟兄们却是……死于同盟暗算……是可忍,孰不可忍!末将恳请王爷挟持轩辕皇家血脉,逼庄王让步,为我们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
凤绝面容渐渐凝重,半响才道:“本王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亲兵枉死。这个公道,一定会讨回。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回调兵力,协助皇上平定夜都动乱。至于紫苑城的事,可由燕行云暂时镇守鬼峡,日后再从长计议。”
方将军一听此言,直觉凤绝有意偏袒清幽,他信眉发张,面色当即赤红,一指指向清幽,愤然道:“王爷,恕属下直言!王爷当初痛失东都,险些葬送了十万亲兵。这般血的教训,王爷还不曾刻骨铭心记住么?!”
凤绝一怔,声音已经含了怒气,“方遂,你什么意思!”盛怒之下,他已是直呼其名。
方遂面上毫无惧色,大有赴死之意,大声道:“王爷,人祸就在眼前。王爷为何执迷不悟?!我们已经得到消息,夜都动乱,五万精锐人马皆是由白莲教统帅。而这五万能以一敌三的精锐之师,皆是当时剿灭圣教之时刻意掩藏下来的人。整整五万有余!难道这不是蓄谋已久么?当初四国之内,由白莲教出面剿灭圣教,此事可是由宁和公主一手操办?王爷,是不是这样的?”他厉声质问道。
凤绝轻轻颔首。
心内却似惊雷滚动,他愕然片刻后才道:“今日本王在岳州城中听闻燕行云提及此事,可燕行云只说夜都遭遇民间动乱,他并没有说是白莲教所为……”他的话,突然止住。
几乎是瞬间,他明白了,也许燕行云刻意没有告诉自己,一来燕行云知晓自己与清幽之间的关系,不愿挑拨。二来,若是说白莲教此时还有谁会在阵前指挥,那人则一定是——燕行云的妻子金玲玲。所以燕行云才不敢也不愿细说,原来竟是这样的!
方遂冷哼一声,神情略过不满,“我凤泰国的男人,只知挥洒热血于战场之上。不像东宸国人只知设下阴谋,在背后行阴招算计我们。此次动乱,白莲教隐瞒圣教实力,宁和公主自然脱不了干系,这难道不是她再一次利用王爷的信任,欺骗王爷么?!末将情急之下,亦是气愤难平,这才扣下宁和公主为人质。”
凤绝微恼,“如果我们也同样行阴招害人,岂非与轩辕无邪之流无异?辱没了本王的名声!你挟持宁和公主,她有孕在身,会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更何况,什么叫轩辕皇家血脉,那是本王的女儿!”其实,他本来不想说出来,因着洛云惜也在场,他不想横生事端,可眼下的情况,已是不得不说。
“什么……”方遂震惊的神色表露无遗,他张大了嘴,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宁和公主的孩子,竟是王爷的女儿,怎会……这样……那他岂不是白忙一场?
“呵呵。”洛云惜含了漫如烟云的笑意,缓缓逼近一步,她的目光落在那初生婴儿身上,红唇一勾,只冷道:“王爷的女儿么?未必吧。”
“是呵,方才御医不是说这孩子未足月,只有七月余吗?”红焰舞接过话,伸出几指,作势算了算时间,一双黑瞳直溜溜逼到清幽身上,迸射出无数精锐光芒,寒声道:“我记得,那段时间师妹你好像和师兄在一起吧。”
清幽长眉轻轻一挑,闭气,搂紧了怀中的孩子,不置可否。
她明白的,洛云惜要的就是,自己在凤绝面前暴露出“蛇蝎”的本质,揭开“欺骗”的伪装。为了得到那半粒解药,她一早就答应了洛云惜,要演上这么一出戏。亲口承认这个孩子不是凤绝的。
红焰舞似是极满意清幽语滞的表情,她咄咄逼人道:“我倒是觉得那孩子长得有几分像师兄呢,你看着清爽的眉眼,不似左贤王这般俊美深刻。其实,师兄与小师妹的感情自小一向不错,幼时便常常相伴,不分寒暑,不分昼夜。在七庄城的那些日子里,师兄可是日日在小师妹房中照顾着,想来……哦,对了,我曾有一次见过师兄在小师妹房中一整晚,清晨才出来,我不小心觑得一眼,瞥见小师妹似是穿了一袭师兄的衣衫,对吧?师妹,是有这么回事吧。”
一旁的将军方遂听得云里雾里,他也不知这宁和公主到底生下的是谁的孩子,只一味喃喃道:“这……东宸国不是曾昭告天下,宁和公主即为静王妃么?会不会真的是……”他的话,止于凤绝冰冷眸光的注视,终没有继续。
“惜惜……”凤绝唤着,他徐徐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眼中有着复杂的意味。一语不发,他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像是在审视着一道未解的难题。
良久,他才启口道:“孩子的事,我不怀疑你。我只问你,隐匿圣教邪徒五万余众,这件事么?他们说的一面之辞,我不会全信,我只要听你说。”
清幽咬唇,紧紧攥住床单的手掌,有着黏腻潮湿的冰凉,“我……”
她很想同他解释清楚,白莲教这次的事,她丝毫不知情。可是,洛云惜精锐冷毒的眸光已是牢牢钉在她的身上,她清清楚楚地瞧见洛云惜纤长的手指是在凤绝身后比作一个“二”字。
骤然明白,要她认下此罪,便是洛云惜给她那半粒解药所开出的第二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
而她,不得不照办。
“我……”清幽的语气十分艰难,仿佛一缕莲心之苦直逼心底,她寂寥一笑,“事到如今,我否认也没有意义了。既然被你们扣下,我无话可说,就随你处置吧……”
凤绝额上青筋突突跳着,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字字咬牙道:“我不信,难道你一直都在骗我?自从两国合作以来一直都在骗我么?你骗过我一次还不够么?!”
清幽眸光迷离涣散,身心是被沉沉哀痛浸透,她本就刚刚生产,耗尽力气,此刻更是全身瘫软,靠在床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遂自地上猛然站起,狰目欲裂,怒道:“果然是你!你终于承认了!哼,此前有士兵发现一名可疑的黑衣男子曾经在你营帐附近出没,想来必定是救你回去的。若不是你突然要生产,只怕此时已经逃脱。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爷,你断断不能再上她的当了!”
帐中,气氛冷滞。帐外,则更是风雨交加。狂风呼啸的声音巡巡而过,好似幽谷间的鬼嚎,森冷可怕。骤雨之下,小小帐篷都好似在无助地飘摇着,与清幽一样,茫然地飘摇着。
凤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似在思量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头上插着金羽翎的黑衣锦卫急速入营帐,他递上一本明黄色的信笺,恭敬道:“左贤王,这是皇上的百里加急,请过目!”
凤绝神色一凛,一臂接过,旋即拆开看了看。英挺的长眉随着他的视线下移,渐渐拢成死结。
突然,“轰”地一声,他狠狠一掌击在一旁椅子的扶手之上。那椅子不过是随军用的简单木材制成,凤绝一掌击上,瞬间散架一地,狼藉遍处。
他眸底暗红,面色因愤恨而变成青紫,有着难以言喻的撕裂的伤痛。突然近前一步,他厉声质问道:“白清幽!我问你,当初在惜园之中,我放在狐裘领口处的那张夜都军事图,可是你拿走的?!复制过后,再嫁祸给兰元淇?”
清幽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又突然提起陈年旧事,她愣了愣,道:“是,当时是我拿走了,可……”
语音未落,他突然伸手狠狠捏住她瘦削的下颚,“我待你情真意切,你为何……总是背叛我?!一次又一次?!你究竟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
他的指节咯咯作响,下颌似有被捏碎的裂痛,她本已是因着累极昏昏欲睡,此刻却被疼痛拉扯得益发清醒起来。她的确曾经拿走过他放在狐裘领中的夜都军事部署图,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事后她并没有在意,轩辕无邪也并没有问她索要这张图,她早就将此事忘却脑后了。难道说,彼时金玲玲尚且效忠于轩辕无邪,会不会是金玲玲暗地里自她手中拿走了夜都军事图,交给了轩辕无邪?
脑中有清明光线闪过,骤然明亮起来,她恍然,一定是这样的!也难怪轩辕无邪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原来是他早就到手了,无需来问自己。
再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无奈地闭眸。
是不是,连苍天都在帮着洛云惜,本就是尴尬的境地,又横生出军事图的事,此番她即便是有口也难辨清了。而此时,襁褓中的孩子似是感觉到了自己母亲的安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嘹亮的哭声惊动了满室之人,凤绝紧绷的神经亦是随之一颤,旋即松开了她,满目怆然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顿一顿,他的声音益发苍凉起来,“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得到了夜都军事部署图么?告诉你,那张图是假的!你们的动乱若是想按着此图进攻夜都,那才叫自投罗网!”
“呵呵,还是王爷英明,对这个贱人早有防范,苍天有眼,真是我凤秦国的福祉啊。”洛云惜连击双掌,开口赞道。她轻轻挽住凤绝因着气愤而颤动着的臂膀,微微侧颜,本是娇艳的脸庞在这一刻多了一分阴恻恻的艳光,凉凉道:“王爷,白清幽蛇蝎心肠,不值得你动气,她这么算计着你,恐怕孩子的事,也是骗你的,目的只是为了拉拢你的心,让你再一次相信她,入了她蓄谋已久的圈套而已。”
觑一眼凤绝的面无表情,她轻轻冷笑出声,“此事若要分明,也很简单,滴血认亲便是!”
洛云惜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有着诡异的低沉,好似蓄势待发的兽,有着一击即中的狠绝杀意。
滴血认亲!
清幽听得“滴血认亲”四字,似五雷轰顶,冷汗涔涔从发根沁出,双手狠狠蜷紧。好一个毒辣的洛云惜,她几乎在洛云惜说完这四个字的那一瞬间,立即明白了,不管等下如何验,只怕都是洛云惜想要的结果。
她们明明说好的,只要自己亲口承认这个孩子不是凤绝的,即可。其实,她私心里,尚有着一丝侥幸,希望凤绝心底会相信她有苦衷,不会全信。然而此刻,洛云惜却残忍地将这最后一道薄纱捅破,彻彻底底地让凤绝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个骗子,从而对自己死心。
她想着,即便他们此生无缘在一起,她总希望彼此内心深处有一点牵念,可如今,竟连这一点牵念都只是妄想奢望。
此刻,清幽面色微微发白,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望着怀中已是哄睡的孩子,咬牙道:“她今日才出生,眼下又是睡着了,刺一滴血恐怕不妥吧。我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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