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气氛,在彼此间蔓延,一时间,他们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突然,一阵锣鼓声震天响起,适时地打断了这种凝滞的气氛。
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比武招亲开始了”。紧接着,他们周围的人便越涌越多,且越来越多。渐渐,如潮水般的人群,将他们一同拥至夜都城西的广场之上。
那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呈圆形,周围的房屋均依圆弧而建,每排民居只见相隔窄窄的街道。街道又形成一个个圆弧,就像一个个圆圈扩散开去,好似在水面投下一颗巨石后泛起的涟漪一样。
被拥至广场中心,他们被人群冲散,愈隔愈远。凤绝陡然回眸,但见万千人群中,她远远立着,身姿翩然,好似一朵幽幽白莲独自绽放。呼吸微微凝滞,他挥手示意清幽跟上自己。
清幽好不容易挤过重重人群,凤绝又拽了她一把,两人方才跻身立于擂台之前。
但看身前,高台已是搭起,摆下叠叠席位,各路江湖人士将广场内外坐了个满满当当,人人神情兴奋,都等着观看这难得的盛事。
清幽极目望去,但见一名女子远远坐在高台后,面罩轻纱,不见容貌,想来便是那靖国公之女。而那女子身侧,一名老者正身端坐,看神情极是威严厉辣,想来便是那靖国公。
锣声“铛铛”敲响,高台上下,近千人雅雀无声。
一名中年男子稳步行到台前,沉声宣布了擂台规则,具体抽签顺序,以及最终获胜之人,便是格雅的夫婿。
格雅?清幽眉头微蹙,似有些疑惑。
凤绝瞧见她的困惑,低声解释道:“格雅,是对凤秦国王公贵族女儿的尊称,类似你们中原的郡主。”
原来是郡主之意,清幽恍然,继续瞧着擂台之赛,看似十分热闹,她看着看着,连时间飞逝都不曾知觉。
近至下午时分,台上已是厮杀过二十四人,争斗异常激烈。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亦是此刻胜出的男子。他年约二十七八,长眉入鬓,丰神俊朗,双唇微薄,算是美男子。而他的刀法,啸天如雷,能在百招后于空中变招,连挽数十个剑花,将个个上台挑战之人逼得步步后退,最终掉落台下。
清幽看着热闹,颇觉过瘾,不觉跟随着台下众人连连拍手叫好。
凤绝转首,望一望她,低声又道:“此人我见过一回,名唤祈奕。是靖国公军帐下的一员猛将,骑射俱精,在战场上是来如闪电、去如疾风,出手狠辣。只可惜,出身过于贫贱,靖国公对他总是有些偏见,并不曾重用。”他的话,突然止住,目光随着一抹黑影,朝北方飘去。
擂台之上,已经无人再敢上前挑战,眼看着那名名唤祈奕的男子即将抱得美人归。
而清幽正听凤绝说得带劲,却突然没了下文,她不由侧身看向凤绝,伸手拉一拉他的衣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凤绝已是神色俱凛,面如笼寒霜,身上散出阵阵危险的气息。他突然及地一跃,身姿如在狂风骇浪中的扁舟,片刻便消失在清幽面前,直朝北方而去。
清幽只觉面前黑影一晃,尚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袖,他已是在身侧消失。此时,场中突然爆起一团烟雾,迷迷蒙蒙,乱了眼前。她极力四处张望着,却再也瞧不见他的踪影。
人群之中,似开始骚动,有些惊慌。
所幸烟雾散去很快,清幽在众人的唏嘘惊叹声中,朝那擂台上望去,但见凤绝正依依立于擂台之上,左顾右盼,神情凛冽。心中暗自一惊,他,怎么上去了比武招亲的擂台?
祈奕见又有人上台挑战,心中暗恼,不由蹙眉。银光一闪,他挥刀迎上,今日对格雅,他是志在必得,任何人都别想阻挡。他的气势,若狂风暴雨下的青松,直朝凤绝劈去。
女子的低呼声与弯刀落地的“哐啷”声一同响起。
众人只觉眼前青光一阵,华彩绽放。定睛看清楚,原是凤绝亮出清绝剑,一剑便劈断了祈奕手中的刀。
而那一声低呼,竟是从靖国公之女口中喊出。
那一刻,那女子似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朝擂台奔跑过来。面上的轻纱,随着她的激动与奔跑,不停地飘飞着。阵阵秋风扬起,骤然将她的面纱吹落。一抹淡淡的轻柔,随着狂风,愈飘愈远。
台下,阵阵抽气声响起,皆是惊叹。
这是多么绝美的姿容啊,清幽只觉她的视线瞬间便被吸引过去,脚下如生了根一般,再无法挪动半步。
那女子,身上一袭蜜色合绫袄,葱黄锦裙,秀发如瀑布般垂在肩头。一双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如秋水盈盈,又如空山灵雨般秀丽。淡淡懒散的阳光洒落,更显她荷衣欲动,仿若春梅绽雪。
凤绝在看到她之时,眸中闪过片刻的惊异。
那女子奔至他的面前,声音带着颤抖,眸中晶莹欲坠,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激动唤道:“是你!真的是你!天!你的伤……好了么?”
“云惜!是谁让你到处乱跑,还拿下面纱的?!”
一声暴喝破空响起,原是靖国公气急败坏地追上来,大声嗔怪道。他如苍鹰般猛锐的双眸在看清楚凤绝之时,睁若铜铃般大,似是不可置信。
而那一声“云惜”的喊声,直直轰入清幽的脑中。云惜?惜惜?会么?她只觉全身仿若遭电闪雷劈,一时竟不能动弹。这种感觉,也许叫做——麻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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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并非完璧
“臣,洛庭威见过左贤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洛庭威震惊之余,仍不忘礼节。他连忙撩起下摆,单膝跪地,双手作揖恭迎道。
祈奕听得那声左贤王,眸中划过一落千丈的失望。纵是再不甘心,他只得一道跪下,亦是拱手请罪道:“末将不知是左贤王大驾光临,方才多有不敬。末将甘愿自领军杖一百。”
凤绝挥了挥手,示意无碍。他面色微硬,目光巡巡扫过洛庭威,淡淡道:“都起来,本王这次微服返回夜都,靖国公无需多礼。”
然,此时,底下数千民众方才反应过来,他们所崇拜的沙场战神,此刻正站在他们的面前。
寂静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瞬间便被如海潮般的跪拜与高呼声所取代。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清幽只觉耳边轰鸣声震得鼓膜发疼,再看身周亦是齐齐一片跪倒,只余她一人站着。俯视,满眼皆是那鳞次栉比,绵延不绝的黑色,片片黑色的发顶。他们个个将一臂横在胸前,手掌摊开,样子极是虔诚。那一刻,清幽仿佛听见了源自他们内心深处的崇拜,亦是感受到了他们血液的贲张与跳动。
第一次,她看着凤绝立于那高高的擂台之上,王者之姿。北风吹起他的袍摆,翩飞好似那岩间奔流不息的水流,更显得他姿态昂扬,气震四方。原来,在凤秦国子民的心中,他是近乎神一般的地位。
洛庭威伸手拉了拉洛云惜,低声喝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左贤王。”
洛云惜只觉自己身置云中,飘飘摆摆无法着落,她半响才福身道:“臣女洛云惜,见过左贤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在抬眸的那一刻,她的眸中染上了深深的失落。她早该想到的,他那高贵的气质,他那俊美的容颜,一定身份不凡。可她总想着,自己贵为靖国公之格雅,可想不到自己还是配不上他。以前便配不上,如今更……
凤绝双手平伸,示意底下民众起身。他的眼神落在洛云惜身上,注视片刻,方待说话。
洛庭威是何等精明厉辣之人,他瞧出一些端倪,连忙上前问道:“王爷,小女今日擂台比武招亲。不知王爷突然上这擂台,可是……”他的话,欲言又止。
凤绝淡淡扫了洛庭威一眼。
洛庭威点到即止,话锋一转,连忙道:“今日比武到此为止,既然王爷大驾光临,不如在寒舍小叙,用过晚膳再走。”
凤绝自然明白洛庭威的意思,略略思忖,颔首同意。他望向正立于台下的清幽,以眼神示意她一同前去。
清幽心中本能地排斥着,却也不好当面拂逆他的意思,只得与他一同前去靖国府。
*
是夜,靖国府中大摆宴席。
华灯炫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丝弦之声,不绝于耳。高阁之内,人影幢幢,处处皆摆上菊花,清香四溢,宛如人间仙境。一众侍女们轮流呈上了各色菜肴,又将小方桌,圆头剪等吃蟹用的物什摆上,并端上了蒸熟的大闸蟹。
蟹黄菊绿,酒青盏碧,月明波莹。清幽坐在了凤绝身侧,一餐饭,她吃得是食不知味。
她默默用银钳剥开蟹壳,钳开蟹腿,慢慢吃着。心中暗思,一来这靖国公果然家大业大,府中这么多侍女,吃食也十分奢靡。二来是这凤秦国如今民风与中原愈来愈近,大有融入民族,取而代之之意。想着想着,她不经意的目光,与对面而坐的洛云惜相遇。
清幽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这洛云惜生在落云山以北,却长的如此水灵清丽,实在难得。此刻,洛云惜乌黑的秀发织成两条垂至腰间的长辫子,秀挺的鼻子,黑亮的眼睛,脸颊之上透出粉红霞彩,唇边,有小小酒窝轻轻摇晃,格外娇艳。而她的目光,在碰到清幽之时,不由黯淡下去。
洛云惜对凤绝的爱慕之意,清幽自是看在眼中,不知缘何,此刻她的心中却激不出一丝涟漪。她收回目光,低头用膳,渐渐不觉已是十数杯菊酒入腹,双颊酡红,明眸中也带上酒意水气。
凤绝倒是一杯未饮,前来敬酒之人,他都一一推拒了。侧眸,适逢瞧见清幽左手又举起酒杯凑至唇边,他右手将她手腕按住,低声道:“少喝两杯。你病才好,身子底薄,不宜饮酒。”
清幽一愣,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旋即轻笑道:“蟹黄凉胃,暖暖身子而已。”说罢,又瞟了一眼他面前几乎未动的菜色和大闸蟹,淡淡问:“怎么,你不吃蟹么?”
凤绝摇摇头,道:“吃不惯。”
清幽微愕,也不再说什么,头先尴尬的气氛便这般搪塞了过去。
又是酒过几巡,坐在凤绝左侧的靖国公洛庭威已是喝的半醉。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他望了望洛云惜,复又望了望凤绝,满面怅然,长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感叹道:“哎,小女的婚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凤绝剑眉微挑,问道:“靖国公,此话怎讲?”
洛庭威单手撑了撑额头,状似一脸苦恼道:“王爷有所不知,小女虽是才貌双全。可是一年多前,家门不幸,却出了桩丑事,还闹得满城皆知。老夫这脸,实在是没处搁。哎……”
“一年多前?”凤绝面色一僵,握着筷子的指间微微颤动,疑问道。
洛庭威接过话,道:“王爷久在外征战,对夜都之事不甚了解。一年多前的冬天,老夫记得很清楚,便是我们凤秦国丢失东都的那一日。小女正巧去落云山脚与东都相接的小镇上探望一个表亲。天有不测风云,不想遇到了兵变动乱,一家人因此走散了。哎,也是怨天。小女……小女……”
“爹爹!”洛云惜眸中泛起晶莹,绝望之意更甚,双手不停搅动着衣摆,完全不知所措。
洛庭威不顾女儿的尴尬,继续怨道:“哎,当我们在落云山脚下的一处山洞,寻到她时,她已是昏厥,衣衫破裂,身上处处是血迹。哎,也不知是何人……总之,小女已非完璧。当时,老夫出动了不少人马寻找小女,不想反倒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从此……哎……如今,老夫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心想着现在已是一年多后,人们渐渐淡忘了那事,才行此比武招亲之事,将小女草草嫁出了事。可终归是委屈了小女……”
“爹爹!我……”洛云惜在听到那一句“已非完璧”之时,一张脸在刹那间变得雪白没有人色,纤弱的身子仿佛是北风中飘零的落叶,瑟瑟直颤。
凤绝听着听着,渐渐陷入了深思,他凝望着不远处枯败荷塘之上轻笼的夜色,怔怔发愣。
清幽侧眸,望着他的出神,不明所以。只觉他的眸中似透出一缕自千年冰山漏出的凄寒之意,转瞬间,仿佛又有万千山水的沧桑在他面上略过。
四周,幽静的黑暗与淡蒙的光影交替,悠悠荡荡中有着无尽的怅然。
良久良久,凤绝薄唇轻启,道:“这件事,是本王的责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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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侧妃
北风徐徐,四周陡然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只听见风吹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
也许真的是喝多了两杯,清幽觉得脑中迷迷糊糊的,胸前似有一团火,渐渐热的她全身微汗,面颊也燥热起来,近乎滚烫。凉风一吹,是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凤绝说,那件事,是他的责任?什么事?又是什么责任?一时间,她只觉自己混混沌沌,想不明白其中之意。不,也许她根本不用去想,反正与她无关。
也许是酒劲上来,也许是夜雾渐浓,让她的眼前一片迷蒙,意识也随之涣散。她的思绪越飘越远,整个人好似在云中漫步。身周人影憧憧,很吵,很呱噪,头胀欲裂,她很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
她好似听见凤绝说了什么,又好似那洛云惜神情由窘迫转为惊异,最终是嘤嘤哭泣起来?为什么会哭呢?难道是喜极而泣?
清幽甩了甩头,看着洛云惜那泪眼朦胧,星眸欲醉的神态,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半响,似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小声凑至她身边道:“王妃,王爷正问你话呢。”原是靖国公府上的侍女。
清幽骤然清醒,欠然一笑,望向凤绝深不见底的黑眸,微笑问:“王爷,有何事?方才本公主不胜酒力,有些头昏,没有听清。”
凤绝稍滞片刻,眸中似笼着一层薄薄的郁蓝雾色,脸上却是淡淡懒散的神情,道:“靖国公之女,洛云惜,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欲纳之为妾,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