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左贤王凤绝骁勇善战,铁马金戈,且素来不近女色,府中无妻无妾,甚至连随侍丫鬟都没有。怎会突然纳妾?
金玲的声音绵绵软软,如黄莺歌唱,听入清幽的耳中极是舒畅。只是清幽的眸中波澜未起,口中只凉凉重复那四字,“无妻无妾……”。
事情,怎可能这么简单?
银月感慨道:“才新婚又纳妾,这分明是对我们东宸国的侮辱。”
可是,明知是侮辱,又能如何呢?如今放眼四国,凤秦国最强,占据了东宸国昔日半数以上的疆土,更是占据着东宸国昔日的都城--东都。国弱被人欺,若不是庄王苦苦撑着,保着东宸国苟延残喘,只怕早就被凤秦铁骑踏平……
哎,也不知公主要遭多少罪。心中长长叹一口气,银月一脸担忧的望向清幽。
清幽敛眼,神色渐冷,如同漫山冰雪延绵开来。
凤秦国的左贤王--凤绝。果然是人如其名,做事出其不意,手段狠绝。给她一个下马威。那她,又该怎么回报他呢?
金玲面色不佳,问道:“公主,眼下我们如何打算?”
清幽淡淡一笑,“打算?!他纳妾,我们自然要送上一份大礼!不然岂不是显得我们东宸国小家子气?”
既来之,则安之,她才不会轻易退缩。
而且,谁给谁下马威,还不一定!
*
随着马车“嘎”地一声停下,她们来到了东都街市之上。
这东都果然是百朝名城,城内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道不尽的千古风流。
漫步在清爽干净的青石板路之上,清幽细细打量这陌生的帝都,说是陌生,可她却又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里街道宽广,酒铺食店,林立两旁,朱梁画栋,琉璃作瓦,紫脂粉墙,别有风致。一场秋雨刚过,空气如泉水般清新。
走着,瞧着。
天色渐暗,已近黄昏,大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鳞次栉比燃起来,仿若暗夜中缀起星子。
突然,一匹骏马由大街尽头疾驰而来,马上一人身着蓝衫。路上人们纷纷躲闪。
那马疾驰至一处客栈门口,忽然立起前蹄,马上之人低呼一声,向旁甩落,重重撞上清幽。
清幽猝不及防,被坠马之人撞倒在地,按住左腿痛呼出声。蓝衣人站起,连忙道:“姑娘,真对不住,我这马突然发狂,害你受惊了。”
清幽左腿剧痛,却也知对方无心,不便责怪,她抬头刚想说话,却愣在当场。
眼前之人,美如冠玉,皎若白莲,狭长桃花眼,眉若远山,唇若丹朱。若不是之前先闻其声是男子,她一定要错以为面前之人是名女子。怔愣了片刻,她道:“不碍事。”说着便欲转身。
那蓝衫公子却一把拽住她,笑道:“姑娘,是在下害得姑娘受伤。若是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适逢不才便是游医。不如让在下替姑娘治腿伤罢。”说罢,他已是蹲下身来,欲撩开清幽的裙摆,检查她的双腿。
如此行为,岂非在大街之上当众轻薄。他不要脸,她可还要颜面呢!清幽气急恼急,这人撞了她还欲占她便宜,可恶至极!
伸脚欲踹,不想却被他抓住细细脚踝,他笑道:“好美的莲足。”
清幽更气,奋力欲挣脱,哪知一个站立不稳,竟是直直跌入他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药香入鼻,闻之令人心神俱宁。清幽蹙眉,突然她全身一僵,几乎凝滞,原是这蓝衫公子的手竟然轻轻自她胸前划过,沿着她的手臂而下,最终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她的脸,瞬间红透,烫的骇人。
那蓝衫公子见她满面通红,面容比海棠花还要娇艳几分,愣了一愣,突然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一袭青色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黄昏夜色之中。
只余幽远的音调萦绕耳畔,久久不散,“后会有期!”
清幽站立片刻,适逢金玲与银月买了布帛出来,见她呆立不动,疑问道:“公主,怎么了?”
她摇一摇头,秀眉紧蹙,咬牙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轻薄了她,却又逃了,算什么男人!
转身的一刻,心中闪过重重疑惑,方才那人明明会轻功,又如何能从马上摔下呢?
岂不是,极不合理?
……
———————————————
☆、第五章 请你喝杯苦酒
晚秋入夜风寒露重,天空中数点孤星,却显冷寂。
纳妾之日,王府之中果然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门口停着两辆大红软轿,缀满珠花银链,极是炫目。
雅致风然的惜园,是雕梁文砖,画角飞檐,曲廊朱栏,流水垒石。
这里处处红毯铺陈,宫灯高悬,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纳妾的晚宴设在一汪碧波之中,灯光洒在那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璨如天上繁星,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小岛。
清幽提起裙摆,自桥上缓步行走,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熏熏袅袅,往来敬酒,划拳行令,好不热闹。
比起她成婚那日的暴雨来袭,满席的凌乱狼狈,今日真是热闹多了。看来,老天都很给脸面。
明明是纳妾,她又是王妃,府中之人却当她不存在。既没有要她共同主持纳妾之礼,也没有人唤她出席晚宴。
凤绝,他用这种冷落与忽略,来羞辱她,羞辱东宸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幽神色淡定,步步上前,身侧宾客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又碍于她周身冷意迸射,一时惊诧,倒也让出一条道来。
王府管家甫一瞧见,连忙上前道:“王妃……”
语未毕,清幽已是硬生生打断他,秀眉一扬,冷冷一笑,眼底漫上秋露寒霜,提高声音道:“东宸国宁和公主,祝贺王爷纳妾之喜!”她加重了“纳妾之喜”四字,语意森冷。
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语的尾音,只余一抹冰冷。
管事的被清幽冷凝的眼神瞧得背脊发凉,愣在当场,半响不能回神。
凤绝正被一群人围酒,突见一粉衣女子,容貌清绝,步履沉定,向他走来,心中了然,却也不动声色。
宁和公主,众人想不到她会来参加宴席,看来胆识不小。若是换了普通女子,此等羞辱,只怕正躲在何处暗自哭泣呢。
清幽在凤绝面前约五步的距离停住脚步。
今日的凤绝整个人浑如一把利剑,寒光迫人。她轻轻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得那股凉气如寒冰利锥般惊骇了她。若说轩辕无邪为人阴沉,那面前之人则是千年寒冰。
凤绝双眸直视着清幽,面上无一丝表情,寒声吩咐道:“既然本王的王妃前来参加宴席,本王自是不能怠慢。来人!添一副碗筷便是!”
清幽微微欠身,容色平静无波,“王爷今日大喜。本公主自当给妹妹备上厚礼才是。自然,清幽应当先敬上王爷一杯。”
凤绝意味深长的觑了她一眼,冷声吩咐道:“斟酒!”
清幽拒绝道:“且慢!”言罢,盈然回身,吩咐银月道:“将此次进献王爷的蓝田玉酒盏取出。”复转身朝凤绝笑道:“前日匆忙,忘了将礼物赠与王爷,是清幽的不是。等下自罚三杯便是,以示歉意。”
银月会意,立即自锦盒中取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美玉酒杯,精致绝伦,夜色蒙蒙,那酒杯竟在暗夜中莹莹闪光,众人皆称为奇。
清幽接过酒盏,分别斟满,取过其一,举袖饮尽,连饮四杯。云袖拂落,依旧是含笑之态,落落大方。巧笑道:“清幽先饮此杯,在此恭贺王爷纳妾之喜,愿王爷与爱妾比翼,共效于飞。”
众人见宁和公主如此大度,礼仪周全,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清幽语气和顺,纤手奉上酒盏,道:“此美玉酒盏是我东宸国一片心意,还请王爷饮了这杯酒。”
凤绝接过那酒,白玉微凉,弦月映入杯中,轻轻晃动。他凤眸微眯,心知这酒定有问题,无奈众人在侧,无法推辞。
清幽见他犹豫,故意挑衅道:“酒是王爷的,难不成王爷还不放心?!”
凤绝轻哼一声,心知今日已被她占去上风。眸色森冷,他举杯凑至唇边,方触及舌尖,顿觉极苦难言,他生平从未饮过如此苦物,比那最苦的药都要苦上数百倍,未及腹中,已是觉得胃中如江海翻腾。
心中暗怒,好一个白清幽,好一个宁和公主,竟然给他一杯苦酒,还有苦说不出。
他咬唇饮尽,亮一亮见底的酒杯,强压下腹中那强烈的呕吐之意,眸色冷若九天玄冰,恨恨道:“给王妃赐座!”语罢,他已是再也忍受不住,挥臂推开众人,未奔几步远,已是吐了出来,样子极为狼狈。
众人愣一愣神,旋即哄笑一片,道:“王爷喝多了。王妃喝了四杯,王爷才喝了一杯而已。如今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绝已是吐得肠胃绞至一处,苦不堪言,顿觉颜面扫地。
这时,有人高喊道:“新人来了。”
旋即,众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不远处。
轻盈的足音由远及近,一双丽人从屏风后转出。白清幽有着片刻的震惊,其实她只知左贤王凤绝今日纳妾,却不知竟是纳一双,坐享其人之福。
清幽微微蹙眉,但见眼前新妾,身着绛红罗地金绣裙,乌发高挽。一个身姿艳丽,容色妖娆美丽,风韵百媚;一个是清丽淡雅,温婉柔顺。一个是花中牡丹,一个是清爽秋菊。倒是各有风韵。
金玲一时有些无措,轻轻拉一拉清幽的衣摆。公主只准备了一份礼,眼下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清幽明眸如宝珠熠熠,突然,精光流转,计上心来……
……
————————————————
☆、第六章 挑起嫌隙
自有惜园府中丫鬟上前为两名新妾点引道:“雪夫人,兰夫人,这位是王妃。亦是东宸国的宁和公主。”
月色寥寥洒落,头顶苍穹漆黑如墨,湖面上隐隐有雾气缭绕,如梦如幻。
雪魅看向身侧的兰元淇,复又看向身前的白清幽,见她不过清丽姿色,并无出尘之处,心知所谓王妃不过是人质。自是不将她放在眼中,唇边略过一丝嘲讽,伫立着不动。倒是兰元淇垂首敛眼,上前一步福身恭声道:“妾身兰元淇见过王妃,王妃金安。”
昏黑的夜色落在雪魅艳丽的面庞上,她变了变脸色,无奈之下,亦是上前行礼。
白清幽眸中光芒一转,略一整衣衫,只作未见雪魅,亲热拉起兰元淇的手,笑道:“妹妹温婉可人,本公主一见便很是很喜欢。这横竖日后都是姐妹,都是王爷的人,今日本公主带来了见面礼,金玲!”她大声吩咐道。心中已是清楚,原来这凤绝所纳的一双妾室,容貌艳丽的那个名唤雪魅,而温婉柔顺的那个则叫兰元淇。
金玲是资历颇深的宫女,见公主吩咐,她忙从准备好的锦盒之中取出一串九连环雕凤玉阙,九凤环环相扣,玉色温润光泽,在暗夜中有着莹然光泽,一瞧便是价值连城之物,众宾客皆是达官贵人,也未曾见过如此不凡之物,一时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白清幽笑不及眼底,接过金玲手中的九凤玉阙,放入兰元淇手中,柔声道:“妹妹很得本公主的眼,这九凤玉阙便送于妹妹做见面礼了。”长睫微颤,她略略低下头,恰到好处的遮掩了唇边一缕快意的冷笑。
兰元淇一愣,诚惶诚恐,如此大礼,她收也不是,退也不是。身旁的雪魅走近一步,见那九凤玉阙价值连城,心中难免有些妒羡,口中已是讪讪道:“兰妹妹还不快快谢过王妃,愣着做什么。”
兰元淇无奈,只得收下玉阙,福身谢过清幽。
清幽装作此时才注意到雪魅的存在,明眸陡然一亮,若宝石熠熠生辉,问向身侧的金玲道:“咦,这位是谁?生的如此艳丽绝美,穿的又花哨,可是今日请来的戏子?本公主最爱听戏,今日可有耳福了。”
银月一听,假装脸色陡变,慌忙抢先答道:“公主方才没听清楚,这位是王爷今日新纳的雪魅雪夫人,方才已经向你行过礼了。”
清幽干笑一声,故作歉然道:“啊呀,我光顾着看兰妹妹,倒是没注意你。这个,要怪也得怪王爷艳福太好,纳一双娇妾,也不告诉本公主。本公主还以为只有一个呢。”说到这,她面露难色,又道:“哎,本公主新嫁王府中,很多事还不熟悉,又不知王爷今日纳了两名妾室,这礼只准备了一份。雪妹妹,真是对不住你了。不如改日再补上吧。”
雪魅听着,脸色已是由粉红慢慢转青,渐渐转黑,她确实出身戏子,曾经也登台唱过曲,现在好不容易攀了高枝,平日里最是忌讳别人说她是戏子了。这公主无视她便罢了,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是误打误撞戳了她的软肋。无奈面上又不好发作,对方是王妃,又是金枝玉叶,她只得忍气吞声赔笑道:“没关系的,王妃肯叫妾身一声妹妹,已是妾身无上的荣幸了。”
清幽便是故意,看也不看她一眼,复又拉起兰元淇纤柔的手,正欲开口。
但见凤绝已是回身过来,一步上前,将她与兰元淇隔开,并一把将她拽至身侧,在她耳畔沉声警告道:“你给本王离元淇远点!”说罢,陡然放开了她。
此时弦月慢慢爬出云层,亮的有些骇人,凤绝长身凝立在秋风中,一任寒冷的露水染上眉梢,方才白清幽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中。她倒是真有本事,一来便将他新纳的两名妾室,拉拢了一个,打压了一个,无端端地挑起她们之间的嫌隙。长眉一挑,他眸中略过一丝异色,看来这日后他府上不会太平,也不会寂寞。
清幽见他如此护着自己的小妾兰元淇,生怕自己吃了她一般,心中不觉好笑,面上却依旧森冷。复又见凤绝身前微湿,似是方才呕吐的狼狈,语出嘲讽道:“呦,都说凤秦的男人,生于燕祁山脚下,风餐露宿,以酒为水,以马背为床,个个皆是英雄豪杰。怎的现在入了东都繁华之地,日日笙歌,温香软玉在怀,到没了当日的豪情,这几杯酒就耐不住了。”她掩唇一笑,上前轻轻拍了拍兰元淇的肩膀,道:“如今,再添上妹妹这样的如花美妾,只怕不消时日,王爷可要连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