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声啾啾,夜风细细。
轩辕无邪面露一丝为难之色,轻声道:“你看,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本就受了伤,又被你的毒蛇咬了。虽是你帮我解了毒,可我的真气尚是郁结,并不顺畅。况且眼下天已黑,你让我一个人去哪呢?更何况,一天没有进食,我已是饿极累极。你总该,请我吃顿饭罢- -”他故意将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懒懒的。长眸中,闪着点点期盼的星光。
清幽有些为难,低头略略想一想,又算了算日子,突然一喜道:“也好,我算算今日师父要闭关。我就带你回天清山庄。不过,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
轩辕无邪又笑,修眉一扬,道:“放心,我只认识你一个,绝不会到处乱跑的。歇上一晚,明日再走。”
清幽抬眸看一看天色,皓月正当空,她颔首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前面不远就要到了。”说着,她脚下已是急急赶路,今日出来练功这么久,回去晚了,师兄难免要担心。想着,她脚下走得更快,步履生风,细看之下,已是运气腾空踏行在草地之上。
他们拐过一弯又一弯,走过一片小树林,又绕过一汪小湖,山缝中有一段青石板小路,狭长且幽深,走过之后,终于来到一处大宅子。
清幽缓步上前,将门拉了条细缝,打开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唯有零星灯火闪亮。她不觉松了一口气,连忙拉着轩辕无邪闪身而入。岌岌的脚步声在九转回廊上轻响,又经过了几道拱门,方才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
刚至门口,却听得不远处响起串串金钗步摇撞击的声音,叮铃轻响,是她来了!
清幽面色稍霁,秀眉迅速拧成死结。情急之下,她一把便将轩辕无邪推入自己的房中,复又将门紧紧关上。
方待好,来人已是在拐角处现身。一袭火红色的长襟窄裙,整个人仿佛天边的一团烈火彤云。狭长的丹凤眼,红唇娇艳,连柳眉都带着无尽的魅惑。那女子,腰间系着一条长鞭,鞭刃之处,布满森森恐怖的刀口,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幽冷光。
清幽见她走了过来,虽是心中直打鼓,面上只得恭敬叫了一声,“师姐。”
红焰舞一脸傲慢,丹凤眼自上而下扫过清幽,目露不屑,冷嗤道:“清幽,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师父闭关前还问了你。你真是越来越不教人省心了。”她作势抬头望一望天上冷月,又望一望此刻正沐浴在月光之中的清幽,一袭白衣,散发出莹润通透的色泽,且面颊上似有淡淡红晕。她心中暗自疑惑,师妹何时也变得这般美了,自己竟从未注意过。心中更是郁郁,红焰舞突然问,“怎么,不让我去你房中坐坐吗?还伫在门口做什么?”
清幽一愣,不知师姐今日怎会一时兴起,要进自己的房间,平日她不是最讨厌自己的么。她滞滞道:“这个,我……”
该不会,方才师姐看到了什么罢。
心中,没来由的闪过焦躁,要是被师姐瞧见她带了一名陌生男子回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她想拒绝,却一时找不到说辞。
红焰舞也不理她,径自将房门推开,一步跨入其中。一室漆黑,只有西窗下有点点月光自窗棱的缝隙间透入,洒在冷硬的青石板地上,却带着一分柔和之意。她偏过头,目含不满道:“怎么还不点灯?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清幽无奈之下,素手一弹,便将一室的烛火次第点亮。她的心,亦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他,应该自己会躲起来罢,总不会这么傻傻的等着被人发现罢。
室内红烛,已是一盏挨着一盏燃动着光明,驱赶走了所有的黑暗。偌大的房间,布置的十分雅致,寥寥几件家具,虽不是名贵,却错落摆放着,十分整洁。
红焰舞一一瞧过去,视线落在窗台长几之下的一席精致的琵琶上。凤尾式样的琴头,白玉镶嵌,黑色的琴弦,琴头缀着一颗硕大的黑色珍珠。是幽冥琵琶!她的眸底始终是深不见底的黯沉。师父她,终究还是偏爱师妹多一点。
心底,如海潮般的怨恨滚滚翻涌着,自己进入师门最早,哪一样输给师妹?可绯腹毒蛇只认师妹为主人,现在师父连幽冥琵琶都传授给了师妹。看来,不远的将来,这掌门戒指也不会有她的份。这一切,凭什么?就凭师父一句,清幽天资颇好,是武学奇才么?那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又算什么?为何师父都看不见?
心中恨意更浓,红焰舞闷闷偏过头去,目光朝左侧内室的幽帘之后望去,却猛然一震。她望着那洁白的床榻,再移不开视线,更是无法挪动半步。
清幽见红焰舞并未多言什么,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想来这无邪肯定是自己躲了起来。算他聪明!只是自己的屋中颇为宽敞,房梁也矮,也不知他究竟躲去了哪里。正在疑惑间,她瞧见了红焰舞美眸睁圆,浑身僵住,似是不可置信般,目露惊艳之色。
心中好奇,清幽顺着红焰舞的方向望去,亦是当场愣在原地。
他,哪里有躲!
此刻,正大刺刺地坐在她雪白的床榻之上。挺直的背脊,正依依靠着床柱子,一袭金袍,光华照人。英俊的脸庞,在如乳如烟的烛光下,似覆上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无比光润柔和。
清幽两片菱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躲,还若无其事地坐在她房间内室的床上。这教她,如何说的清……
轩辕无邪丝毫不以为意,他从床榻之上缓缓站起,自内堂走出来。
淡淡的月光由窗外透进来,妆台之上铜镜正发着幽幽的黄光,交相辉映。可任凭什么颜色,都亮不过他唇边的浅笑,好似那名贵的珍珠正散着光芒流转。
他冲着红焰舞又是一笑道:“这位姑娘,我受了伤。幸得眼前这位姑娘相救。”他长指指向清幽,缓缓又道:“夜黑无法赶路,特来贵庄借住一宿,也不知可否?”
只一瞬,红焰舞已是被他那邪魅之气深深吸引,她愣了半晌才道:“当然可以。这位公子,我去帮你……准备一间房。”第一次,她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前之人,将邪魅之气、尊贵之气揉和得极好,想来身份一定不凡。且他长眸微眯时,那隐隐透露出的狠戾之气更是教人心惊,却也是致命的吸引人。
轩辕无邪走进正堂,在桌边择了一张圆凳,撩袍坐下。
清幽怔怔望着他的反客为主,一时无语。此时他坐她立,她正好看到他俊秀的侧面。一低首,一偏头间皆是风华无数。
轩辕无邪抬手,翻了翻桌上的茶壶盖子,轻轻倒了倒,竟是没有一滴水,他不由轻轻蹙眉。
红焰舞见状,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位公子,天这般晚了,你一定还没有用晚膳罢。要不,我这就去给你倒壶茶,再弄点吃的来。”说着,她已是转身朝门口走去。
不想,迎面却遇上一人。银衫迎风,飘然而至,他周身似带着夏日夜晚的荷香纷纷。
红焰舞顿时止住了脚步,低唤了一声:“师兄。”
轩辕无尘略略颔首,目光中却多了一分犀利,师姑今日闭关。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红焰舞此刻上清幽房中,也不知有何目的。他的目光,依依落在那抹白色清丽的身影之上,不由松了口气,语气中却带了几分责怪道:“小师妹,你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害我总担心。回来也不说一声,方才我出去找了找,没有找到你。回来看见你房中已是亮灯,这才过来。”说着,他已是将清幽拽至身侧,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见无恙方才安心。其爱护之状,如待稚鸟。
清幽望着他的黛眉长目,溢满关切温柔,碍于无邪也在一旁,面上有些尴尬,轻轻推拒道:“师兄,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不就是晚回来一会儿嘛,没事的。”
“皇兄!好久不见!”
一声呼唤,惊动了烛火幽幽跳动,亦是惊动了满室之人。
轩辕无尘愕然侧首,这才注意到房中多了一人,竟是轩辕无邪。他的震惊显而易见,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自己找到天清山庄来,还在小师妹的房中,也不知是何原因。他愣了半响,才喃喃问出口道:“无邪,你怎会来天清山庄?可是出了什么事?”
轩辕无邪已是起身,来到轩辕无尘的身边,神色不复方才的清浅闲淡,而是多了几分沉重,他凝声道:“皇兄,如今天下形势,乃外敌强劲,国力空虚,父皇重病。皇兄你好久都没有回静王府了,父皇希望你能回去帮帮他。”
屋外,星斗幽幽,光芒隐隐,夏日的晚风卷送着庭外百花的芬芳,扑了满室。亦是幽幽卷起轩辕无尘的袍摆,内里银光一闪,宛如梨花绽雪般美。
清幽错愕望着他们两个,心中翻涌着滔天般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皇兄?父皇?静王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今东宸国皇上的长子,就册封为静王,而次子则是册封为庄王。听闻静王从来不过问朝政,庄王却自小辅政,难道?这两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
脑中,密密麻麻地碾过疑惑,深深撞击着她的心底。她只知师兄名唤无尘,自她入师门以来,便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犹胜过亲兄长。一年之中,师兄总有些时日不在天清山庄,具体也不知究竟上哪里去了,师伯从没有问过,他自己也从不提。
虽然,师兄生的俊逸非凡,气质若谪仙。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未曾想过他竟然会是皇家的人,且贵为东宸国静王。而今日她偶然遇上的那名俊美邪气的男子,竟是东宸国那撑起半边天的传奇式的人物--庄王。
清幽虽然长居天清谷中练功习武,可对外界国事与民生还是颇为关心的,东宸国官员的腐朽,百姓生活的疾苦,地方恶霸的恃强凌弱,她都一一看在眼中。偶尔下山时,也会出手行侠仗义,可她一人的绵薄之力,于国家大业只是杯水车薪。而庄王的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民间说书之人常常将他描绘得如神人一般,是天神派来拯救黎民苍生的。也许,她的心中,对庄王亦有着一丝崇拜。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今日竟能见到庄王本人。震惊之余,可她却始终无法将印象中的庄王与眼前俊美邪气之人,联系起来。自然,更无法将一直待自己若兄长般的师兄,和那尊贵的静王,联系起来。这一切,早就超出她的想象。
而令一侧,红焰舞早就震惊得无法动弹,说不出一句话来。
轩辕无尘不想自己静王的身份,会在这样的场面突然揭破,神情一时凝滞,片刻后才缓缓道:“无邪,自从父皇逼死母妃,我便发誓永不回皇宫。所以……”
话尚未说完,但见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匆匆跑了进来。那少年似是十分焦急,未待进门,已是连声喊道:“不好了,师兄,师姐,天蝎谷的人又来闹事了。师父不在,师姑闭关,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轩辕无尘起先一愣,旋即道:“他们昨日不是才来过么?怎么,输了尚且不服气?今晚又来闹事么?”
他正待发话。但听见屋外一阵嘈杂,且又火把焦热的味道随风传来,伴随着踏步声声如雷,愈来愈响,似有数人正往这边疾来。
清幽冷哼一声,唇边划过一丝幽深的笑容,丝毫不畏惧。
突然,她一掌轻拍,击向身侧不远处的檀木桌子。顷刻间但见六张椅子腾空飞起,她又是白袍一甩,那六张圆凳已是飞出屋外,齐齐在月光下摆成一排。
内力,在体内迅速流转,她又是奋力一震,两张案几又是飞出,定定摆在了那六张圆凳面前,居中位置,不偏半寸。
月色如雪,晚风浮动,也不知清冷月色,还是那清凉晚风,散去了一室的闷热。
暗夜幽烛中,但见她秀眉飞扬,唇边清浅的笑容,好似那雪后初晴的日色,瞬间便照亮了夏日的夜空。她的声音,似那银铃轻响,又似那山涧泉水飞泻,潺潺道:“师兄,恐怕是你上次招待不周。师弟,还不上茶!”
指尖一弹,“簌簌”声在空中连声响起。再看,清幽已是将茶盏一一摆在了案几上。
方才的少年,名唤黄雨轩。他瞧着清幽,听她吩咐后,忙“哦”了一声,转身跑离,去准备茶水。
此时,轩辕无邪只觉眼前白光阵阵闪耀,迷乱了他的眼。而她,身姿翩翩若瑶台月下临风而立的仙子。再看时,她已是将白纱层层覆面,遮住了面颜,亦是遮住了长发,只余一双含水秋眸,盈盈动人。
她的怀中,抱着一袭黑白相间的琵琶。这样婉约灵动的气质,如玉树琼苞堆雪,又被春风缓缓浸透了,如此清丽雅致,这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
侧首,他看向身侧的轩辕无尘,清润的眸中只余痴恋,心下顿时雪亮。原来……
而门口,天蝎谷的人已是到齐。
清幽抱着琵琶,缓缓入座,声音清亮道:“来者即是客,不如喝杯热茶,且听一曲琵琶再走!”
葱白的指尖,触上那琴弦……
……
国破山河在 第三章 星月盟
夏夜,繁星闪烁,月儿在薄云中时隐时现,好似那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泛起一叶轻舟。
无边的夜色之下,但见葱白的指尖,触上那琴弦。
乐起,一缕流畅婉转的音调,从她的指尖倾泻而下,如碧波荡漾,轻云出铀。回响袅袅,却又突然停住。身周,骤然回归万籁俱寂。就在那一阵悠扬的乐曲中,黄雨轩已是端来了茶壶,并且将热茶逐一奉上。
空气之中,只余清茶缓缓注入茶杯的潺潺声。
此刻,天蝎谷的几名黑衣弟子,有的年长,有的尚幼。他们眼见天清山庄屋外一一摆上了案几圆凳,还备上清香四溢的茶水,个个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名白纱罩体的女子究竟是何用意。可是,仅仅是方才那一缕如断如续的琴音,他们脚下已仿佛生了根似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意思,依次地坐入席中。
奉茶完毕,静……
静寂,甚至没有一片树叶舞动,也没有一只鸟儿扑扇翅膀,甚至连呱噪的蝉也不叫了。
清幽缓缓低首,脸侧细腻的肌肤微微贴着琴首,纤长的手指又拨弄着琴弦。乐声又起,曲调悠长舒缓,带着超脱于世的空灵,有如片片白羽自空中飘落,飞旋着,最终低至尘埃,泣噎呜咽。
曲调,愈来愈哀伤,愈来愈摄人心魂,仿佛能勾出人们心底最忧愁的过往,每一个人的渐渐情绪,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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