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笑一声,寥寥道了一声“谢谢!”便不再说话,只是埋首用膳。
一餐饭,便在沉默中缓慢渡过,唯有偶尔的抬眸对望,而对方的眼眸中,皆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饭后,凤炎走在了清幽身边,街市之路,七拐八拐,夜风徐徐扑面而来,夹杂着积雪清冽的气味,吹得人神清气爽。
只是,渐渐,风中隐隐带着一点剑尾坠处珠玉相击的声音。起先远远的,渐渐近了,仿佛是一首愈来愈急促的催命之曲。
凤炎骤然止住脚步,一臂将清幽拦在身后。
但见一道黑烟腾起,一人瞬间便到了他们的面前,墨黑色衣袍正卷起那一团黑烟,渐渐飘散开来,化作清明。
随之“哐”地一声,似是宝剑出鞘,龙吟声烈,寒剑中挟着雄浑剑气。
一袭黑袍又翩翩飞起,而那是一片孤傲的黑,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间般。
那一刻,清幽瞧见那人墨黑的发长长垂落,遮住了他几乎半边容颜……
低沉的声音,亦是随风而来,“师弟,别来无恙?”
……
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四章 兵符
凤炎微一眯眼,轻叹一声,却并不答话。
黑阙冷笑一声,语出嘲讽道:“师弟素来巧舌如簧,哄得师父高兴。今日怎的见了我这个大师兄却成了锯嘴葫芦了?也不叫上一声?”
凤炎绿眸微暗,神色闪过一丝无奈,低声唤道:“师兄……”
“哈哈……”黑阙却连声冷笑起来,只是那笑却带着一份凌厉之意,寒声道:“不敢当!今日是师父过世一年的忌日。今夜,师父当在九泉之下等着你,等着你这个弑师灭门、忘恩负义的人,与你一清前账!”他于厉笑声中,陡然掀起自己的黑色衣摆,簌簌后飘着,如黑乌翩飞。
手中执一把宝石瑰丽的短剑,犀利寒光,一看便知是吹刃断发的名器。黑阙身形一变,挽起潋滟的光芒,如电闪雷击般地一剑直直劈上凤炎。
剑尖未至,剑风已是尽啸而来。
那招式,清幽仔细看清楚了,竟出自圣道门。她自小随着师伯紫远兮看过不少武林奇书,亦是见识过师伯演示过不少旁门左道的招式。是以她能粗略认得一些。然,这圣道门在江湖中的确是鲜为人知,且他们的师父更是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她只知圣道门的师祖名号唤作“天魔”,其他一概不晓,也不知具体有多少弟子,凤炎杀了自己的师父,也难怪,有好长一段时间,天魔是销声匿迹,原来竟是死了。
只是……
这凤炎是弑师屠派、忘恩负义之人,也未免太……
脑中正混沌想着,凤炎已是一臂卷起她的腰,蓦然急腾,一脚已是挑起一块大石头,瞬间便化作强劲的力道,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挡住了黑阙致命的必杀一剑。
黑阙纵手一甩,手中寒光顿闪,圣道短剑剑锋直指地面。森冷的剑锋于暗夜的积雪,交相辉映,更显天地幽寒。
东都街市之上,因着这样浓烈的杀气回旋,震得那满街的灯笼都簌簌直抖,摇摇欲坠。黑阙的声音更冷,森寒之意漫彻长街,“师弟,这一年来,我每回追堵你,你总是避不出手。今日,是师父的忌日,我只问你,师父可是你杀的?”
凤炎抱着清幽,身姿飞旋两周,平稳落地,一拳五指渐渐收拢,隐隐可见指节凸起,他眉间阴郁,自唇齿间冷冷迸出一字,“是!”
黑阙握着短剑的手,更是用力攥紧几分,强烈的恨意几欲讲手中的剑都捏碎,字字咬牙,又问道:“没有苦衷?!真的只是为了圆月流星枪?可是我从没见你拿出来过,我又作何解释?”他至始至终都难以相信,师弟竟然会为了圣道门宝物做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怪只怪他,常年在雪山中清修,不闻外事。待到过年时分回圣道门时,才知竟然出了这般大事。而幸存的人,都历历指证凶手是凤炎,今日,他定要问一句准话!
凤炎振臂一弹,讲清幽隔远了一些,他背身直立,清飒自如间带着一种沉稳的气质,隐隐让人觉得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亦是从容自若的气度。
冷哼一声,凤炎自腰间解下一段不过十寸左右来长的银色短杆,迎风而战,他朗声道:“师兄你且听好了,没有任何苦衷!师父便是我杀的!圣道门宝物也在我的手中。你可看好了,看清楚了!”手腕一沉一翻,但见那短杆变为两截,又是一翻,两截变成四段,再来,四又变八。
片刻间,方才不过十寸来长的银色短杆已是变成一把两米长的长枪。但见凤炎优雅扬袖,手中长枪突然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回旋。
枪舞银龙,但听得“咔咔”两声在空中响起,原是枪头与枪尾齐齐出鞘,枪头若流星般光芒四射,枪尾却似圆月般玉润柔和。
雪夜,天际辽阔,漫天无数的繁星如碎钻般镶嵌在了银河九天之中,点点星光拂过,月照冷辉,更显得那圆月流星枪是光芒四射,与皓月齐辉。
果然是,兵家名器。
“叮”的一声,凤炎将圆月流星枪震落于地,其凛冽生风的气势,仿佛大地都抖上三抖。
黑阙深吸一口气,缓缓低头,僵硬的面容逐渐隐入墨黑的长发之中,只余一双如星河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是盛满悲恸。他的双肩剧烈抖动着,渐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冷戾的残酷,手中圣道短剑一横,字字震声道:“凤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么做,长夜漫漫,就不怕师父、那么多师弟门人厉鬼向你索命么?!”
“他若索得便尽管来取!我只等着!”月光幽幽暗暗,映照着凤炎侧脸的表情模糊不清,更是隐隐透出一丝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受死吧!”铿然一声,黑阙及地跃起,手中短剑撩起秋水如波,由下撩上,再度直攻凤炎身前。
凤炎纵身腾起,于空中仰身而避,以退为进,足下连环踢出数脚。手中长枪如银龙横扫,划出绝美冷酷的弧度,更是击出一波闪芒。
月色下,一金一黑,两道身影交错飞旋着,黑影如鹤唳晴空,金影如光渡星野,二人衣阙急飘,身形在巷内如疾风回旋,劲气激荡。彼此眼神交融时,俱是寒芒一闪。
斗得十几招后,凤炎招式突变,一臂若银蛇盘舞,横扫而过时,激起积雪飞起层层如瀑布一般,丈余高,直直扑向黑阙。
黑阙反手一挥,身形轻如鸿雁,退后两步避过。
只是,待积雪落尽,雪雾散去之时,静寂的东都街市之上,只余他一人孤身而立,还有那高悬的红灯笼,在风中簌簌摇曳……
清冷月色下,辗转无穷尽,仿若迷宫一般的东都小巷子,两道身影正在急速奔跑着,细看之下,原是凤炎正拉着清幽,拼命地奔跑着。
终于,他们跑至一处极偏僻之地,四下皆是无人,唯有身两旁的青砖墙,半高不高的,在雪夜中看着阴森恐怖。
清幽奋力甩开凤炎,气喘吁吁,不免抱怨道:“右贤王,你打就打呗,玩什么遁地之术?你若真的遁地就罢了,做什么要跑?”
凤炎笑笑,挨着青砖墙缓缓坐下,亦是低喘着道:“打不过他,就跑呗,这有什么奇怪的?”
清幽秀眉微蹙,轻哼一声。这凤炎当真是个怪人,武功明明不相上下,却说自己打不过。方才只过了十几招而已,又没有分出胜负,他便拉着她落荒而逃,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她兀自平复着气喘,转身摆摆手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凤炎却一臂拽住她的衣摆。
清幽本正转身抬步,一时不防被他拽住了衣角,身子失去平衡,踉跄两三步,眼见就要跌倒在地,凤炎倏然出手,右臂一揽,将她身子勾起,抱入怀中。
夜色下,她那双如宝石般的眼眸正静静望着他,她的身后,是夜幕之上镶嵌的未全明月,正洒下淡淡柔和的光芒,将她整个人沐浴其中,好似一朵盛开的水仙。
那一刻,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而她的衣襟之上,却传来一阵极淡的雅香。
一时,心中有些迷糊,他心中一颤,右手陡然一松,清幽一个不备,已是被他丢落于地。身下,是冰冷的积雪,彻骨的冷。身前,却是他幽深的绿眸,在暗夜中正散出点点寒芒。
清幽秀眉紧蹙,立即自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雪。
星光隐现,寒风簌簌,她径自拉了拉肩头的雪白狐裘,不愿与他多计较,只是语调平缓道:“我要回去了,再晚他会担心的。”
说着,她便转身没入弯曲的小巷子中。
他望着他素白的身影,纤柔翩翩,突然开口问道:“惜惜,这东都大街小巷子的路,你似乎很熟?”其实,他方才拉着她一路狂奔,压根记不清究竟走了哪些路,也不知自己此时又身在何处。更何况眼下月夜黑暗,难以辨清方向,他不信,他都没有记住,她就能记得那么清楚?
清幽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回答道:“我是东宸国人,这东都自然比你熟。大街小巷早就跑遍了。”
簌簌的风,在小巷子里来回沉闷地穿梭着,渐渐,连呼啸声也带着几分凌厉的鬼嚎。
突然,凤炎又问道:“你不是长住城南九江边,身子病弱,足不出户么?”
那一刻,清幽的脚步骤然停住。身后,有冰冷的冷汗汩汩冒出,此刻正一滴一滴滑落至腰间,激得她全身拔凉拔凉。
转首间,她却意外地自凤炎眼中瞧见一抹柔和与恳切,不是她想象中的精明锐利。
月光似水,无边夜色下,他字字认真道:“惜惜,皇弟是真心喜爱你,若是你辜负了他……”下一刻,他绿眸陡沉,狠绝残忍之意瞬间乍现,寒声道:“若是你辜负了他,我必会让你付出比之惨重百倍的代价!”
清幽一怔,定定望着他,直觉此刻的他,整个人如同一只伺机扑向猎物的豹子,犹是一双绿眸幽光,更为慑人。
那一刻,她想心中,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不安。
凤炎则是慵懒地侧一侧头,看着她,突然“哧”地一声轻笑出来,他两步走近清幽,手指自拂过她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泽的青丝,再是那象牙簪,最后落在那袭温暖的狐裘之上。
声音清越,说的话却是字字狠绝,“你身上所佩戴的,皆是皇弟最心爱之物,惜惜?!他给你取的名字?”语调提高几分,他伸出一指在清幽面前摇晃着,又道:“我可不是与你说笑的,你瞧,我连弑师灭门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贴近她的耳侧,低低道:“相信我……别挑战我的底线……”
清幽缓缓吸着气,眸光之中却是一片湖底般的沉静,深深望了他一眼,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潇潇白影,没入无边漫漫的夜色之中……
待到回了怡园之中,夜已深。
幽灯火烛之下,凤绝正和衣横卧在软榻之上,手中捧着一卷兵书。长指寥寥翻着书页,只是那眸光定定,似也没有落在书上。
听到门帘轻掀、珠玉脆响,他神色一喜,立即坐起身来,望见推门而入的清幽,更是双眸晶莹绽亮,他柔声问道:“惜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清幽先行解下身上的狐裘,仔细挂好,转而朝他走去,唇边挂着浅笑,回答道:“想不到右贤王原是十分健谈之人,且为人风趣,说着说着便没顾时间,让你久等了。你怎么不先去睡?御医不是说了要多加休息么?”说着,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面上一喜,道:“烧退了!到底是身骨底子好。”
凤绝陡然捉住她伸过来的手,眼中荡漾着浓浓笑色,蜜蜜亲吻着她如葱般的手指,低低道:“其实,我还真希望这病永远不会好。这样,你每天都会对我这般和颜悦色了,而不是,冷冰冰的。惜惜……其实,你笑起来,真美……”将她拢于肩头,他性感的薄唇,吻上她的额头。
他的肩膀坚实而稳妥,她靠着他,听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屋中被炭火烤得一室暖融融,因着热,他的衣衫微颤。
清幽望去,眸光,却定在了他胸前挂着的一枚戒指上。古黑瞳色,别致的样式,周身都刻着盘蛇的样式,只以一根黑绳孤零零地悬着。
凤绝察觉到她的微滞,俯首瞧着她怔怔的目光,不由问道:“你在瞧什么呢?”手,却不自觉地顺着她的目光朝胸前颈处抚去。
清幽微笑着摇摇头,只是眸光却尚不能从那枚别致的戒指上移开,那看起来,似是女子佩戴的尺寸。
凤绝将戒指拽出,在清幽面前晃了晃,笑问道:“是瞧这个么?很特别?”
清幽微微侧一侧头,含糊道:“这么小尺寸的戒指,你如何戴?看着是姑娘家的东西……”
语未毕,她已是置身他的身下,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着。男子沉沉的重量,带着压迫感,不免令她心慌意乱。
他乌黑透亮的眸子,有一份揶揄,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轻轻在她耳边道:“惜惜,你是不是吃醋了……以为是哪个姑娘送我的?”
清幽脸色绯红,娇嗔道:“哪有,再说,别人要送你,爱送便是,与我……何干……”她的身下,是洁白的床单,无路可退。
他屈起两指,捏一捏她俏丽的鼻尖,“傻瓜,这是我的兵符。”说罢,他径自笑了起来,复又坐起身来将她揽入怀中,手中,把玩着那枚古黑瞳色的戒指。
片刻,他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的母妃,当年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带兵数十万,助父皇横扫沙场。而这枚戒指便是父皇赏赐母妃调兵遣将所用,如今,我亦是用此枚戒指号令昔日誓死效忠母妃的十万精兵。他们,跟随着我出生入死多年……见到这枚戒指,就如见到我本人。”说罢,他便拉过清幽纤细的手,捡了中指,便将那戒指套了套,试了下。
清幽一惊,慌忙收回手,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不知缘何,她的心簌簌直跳起来。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一枚戒指,竟会是号令十万精兵的兵符,而她,好似无意间,知道了不应该知晓的事。
“惜惜……”他低唤着,声音似流水般远远潺潺,温柔得如情人的低语细喃。眸光,贪恋地看着她,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一般。
“嗯。”清幽脑中混沌一片,勉强应了一声,正想着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凤绝的吻,已是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落下来……
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五章 逃无可逃
次日清晨,浅金色的晨阳,自帘间透入落在了积金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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