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望了红焰舞一眼,摇头道:“当初我用‘雪花’对付蓝毒,其实也略施小计,加上蓝毒此人自负大意,侥幸赢之。只是凤绝此人不同,他内力深厚,恐怕溶于水后的‘雪花’甫一触唇,他便能察觉出异样。”顿一顿,她凝眉又道:“若是区区用毒便能得逞,只怕他已经被人暗害了千次万次了,又何须我们动手?你有所不知,他的心智坚定,连我的幽冥琵琶……都不是他的对手。”
红焰舞冷冷注视着清幽宛若初莲般的面庞,任凭眼中的阴霾惑色泛滥,她撇一撇唇,恨声道:“推脱之词!”
清幽面色一凛,咬唇,隐隐怒道:“你这话是何意?”
红焰舞冷笑一声,道:“大街小巷,饭后茶余,人谁不知,凤秦国的左贤王钟情于一名弹琴卖唱的东宸国小孤女,其爱之深切,连王府名称都换做了‘惜园’。其情意,比山高,比海深,这样的心意,任凭谁能拒绝?!”她的语句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向清幽,美艳的面容亦是泛起激愤的潮红。
清幽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袖摆,愈收愈紧,咬牙问道:“请你把话说清楚了!”
“这还用说清楚吗?这不是很明显?我说灌醉他,你说办不到!我说给他下毒,你也说办不到!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被他打动了,所以才不愿意杀了他,夺他的兵符!可怜庄王一片真情,日日惦着你,密报都不忘问你可安好!可怜他将蓝湖之泪都给力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红焰舞愈说愈激动,已是站起身,手腕上一对雕龙琢凤缠丝黄金手镯“玲玲”乱响。
“不,我没有!我确实是办不到……”清幽急急分辩着。却有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的尾音。至最后,语调渐低,仿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当我瞎了眼么?”红焰舞突然凄厉尖声喊起来,一手颤颤指向窗口,愤然道:“你当我是瞎子,当我是傻子吗?刚才我站在窗口,看得是清清楚楚,那样的恋恋不舍?!你替他整理好长发!他抱着你,他还亲了你!多么温馨暧昧的一幕,多么浓情蜜意,我都看见了!白清幽,你不是也很乐在其中么?”
“那都是在做戏罢了!你知道那不是真的!”清幽力争,面颊却染上一分廖白。话至最后,身子已是微微发颤。
“真戏,假戏?戏里,戏外?请问教主,你自己还能分辨的清吗?”红焰舞刻意着重唤了“教主”二字。意在提醒清幽,自己的指责所在。
清幽的声音清晰而分明,唯有呼吸声急促,如微喘息一般,一浪逼着一浪。她沉沉道:“我的心始终向着东宸国的大业前途。只是不知力所能及之内,还能再做些什么!不如你明示!”
又是冷冷一笑,红焰舞容色如常,她取过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饮啜着盏中热茶,红茶滟滟如血的汤色似胭脂般倒映上她的面颊,又添一抹虚浮的艳色。她拉开江书婉的妆台,取出一个黄色小纸包,递给清幽,道:“这是书婉早就为你准备下的。喝下它,一个时辰之内,你便能恢复内力。不如你喜宴之时饮下,算算入洞房时也该起效了。”
“然后呢……”清幽的眸中平静如冰冻三尺,不见丝毫波澜。
“然后,你杀了他,夺下他的兵符。等兵符一到手,我们便想办法将他在北城门外的兵力调离,诱入峡谷之中,一举歼灭。如此一来,东都能夺回,庄王亦能顺利突围。清幽,我们没有时间了,若是凤绝不死,他一旦启用北城门的亲兵,我们这次的行动便如同虚设。其后果,应该不用我明说!”红焰舞紧紧握住拳头,似有满腔爱国热血蠢蠢欲动般,指节寸寸发白。
“我的武功在他之下,如何能杀得了他?”心中,有刹那间的隐痛划过,清幽喉底的语音晃出无数圈涟漪与波折。真的要,杀了他么?
“教主!”红焰舞倏然自椅子上立起,微微一笑,凑至清幽耳边,小声道:“如何不能?他那么喜欢你,要知道,男人意乱情迷之时,最是容易下手呢。只看教主愿不愿意再牺牲一点了……”红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快意的冷笑。
烛火晃动。摇曳着一室幽幽暗暗。
那一刻,清幽沉默了。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声音如一击接着一击的鼓拍。她的面色,渐渐苍白如一池凋尽的残荷。
红焰舞冷冷瞥她一眼,又补上一句道:“教主身兼重任,一己之力能换江山大业。东宸国大业的成败,皆在你一人身上了。”说罢,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静默了半晌,又娓娓道来:“今天,是除夕之夜,亦是团圆之夜……”
屋外,冬日寒风肆掠,有冷风肆意侵袭,震得窗棂亦是“扑哧扑哧”直响。偶尔透入的冷风,不着痕迹的入骨清寒瞬间走遍清幽全身。
清幽抬首,烛焰纷乱中,红焰舞的脸渐渐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美艳的眼窝中缓缓落下,一如此前自己甫进屋时所见到的一般。
红焰舞低低泣道:“除夕时分,才知亲人不在的苦痛。人已逝,方知他的好。往年的这个时候,总是师兄为我们备下一桌好菜,还有那醇香的酒。师伯虽几年才回来一次,可是他的那份碗筷总是备好的……清幽,你还记得吗?师兄带着我们去敲那新年的大钟……告诉我们,过了年,就又长大了一岁……你还记得吗?你生病的时候,他熬药的时候总会放上一只雪梨,怕你嫌苦。那时的我呀,真傻,也盼着自己生病该多好呀……”
红焰舞似是沉浸如无边往事的回忆之中,眼神迷离,面容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
清幽怔怔伸出一手,想要去安慰她,却停在了半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突然,手背一热,原是红焰舞那滚烫的泪水正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仿佛炙热的烛泪一般,瞬间便将她烫穿。
“清幽,还记得么,小的时候,每次师父责罚了你,师兄总会摸摸安慰你。他知道你害怕电闪雷鸣,每次都会给你讲故事,伴你入睡……”
“够了!”
“只可惜,我们再也没有师兄了……凶手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却无能为力……”
“够了!别再说了!”低吼声,自清幽喉底震颤发出。往事历历在目,团圆之夜,人却不在。她突然用双手捧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得不能自已。全身瑟瑟颤抖着,仿若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浮萍。
骤然,抬首。
那一刻,有凄凉婉约的笑意在她清丽的面庞浮起,那样幽幽一笑,仿佛一朵昙花收拢洁白花瓣。片刻后,才缓缓道:“师姐,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搅动着双手,长长十指手指狠狠扣进手腕肉里,旋即沁出十点血丝。她字字咬牙道:“你等我的消息,亥时二刻前,如果得手,我会发送一枚明绿色的信号弹。如果等不到,你们便亥时二刻准时发兵……”
“好!”红焰舞重重拍一拍清幽的肩膀,正色道:“教主,东宸国最后的八万精兵,庄王突围,还有东都的收复,如此重担便压在你一人身上了。”
清幽颔首,转眸,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奉在妆台侧的凤冠霞帔上,而铜镜之中,正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只觉呼吸越来越沉重,渐渐凝滞……
骤然,新年的钟声似自远处悾悾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清晰。
她知晓,这意味着:
东宸国承庆二十九年,凤秦国万和六年,开始了全新的第一天……
凤秦万和六年,正月初一,黄道吉日。
左贤王凤绝迎娶一名东宸国的女子,因着正值非常时期,对外一切从简,没有过分喧闹的迎亲仪式。只不过,王府之中,还是置办的异常热闹。
两国风俗交融,各种繁琐的仪式,折腾了一整日,总算是熬到了夜幕垂临。
此时,漫天的星星横卧,如洒了一盘明珠般璀璨。只是,闪耀了一会儿,便渐渐隐退,乌云悄悄将它们尽数遮挡。好似,一场风雪,正要悄悄来临。
不过,无人注意到天气的变化。因为,似手臂粗的喜烛,炫目无比,已经将处处映如白昼。
十余桌盛宴摆下,惜园中是笑声喧天。
往来婢女小厮,更是忙碌不绝。挨个端着各色各样的好酒好菜一一送上。
正厅一角,凤绝着一袭枣红色金线密织锦袍,墨黑的头发用狐貂层层盘起,底下坠着金线豹尾,瞧着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清幽则是眉目含笑坐在了他的身侧。这凤秦国的大婚习俗与东宸国还真是不同。若是换了东宸国的习俗,此时她应当在喜房之中候着。而凤秦国的习俗则是一同进宴。
今日前来的宾客们大多都是凤秦国的新贵族们,自然也有派来驻守东都的文武官员,他们争相想凤绝敬酒,自然也有向清幽敬的。只不过,酒,皆是被凤绝尽数挡下。他一人,是来者不拒,不论是敬自己的,还是敬清幽的,一并接过饮下。
众人见灌不到这左贤王妃的酒,难免心中怏怏。于是,便更殷勤地向凤绝敬酒。
如此,算算他喝了上百杯都不止了。
墨黑阴沉夜色,如浓郁雾霭一般徐徐落下,笼罩着苍茫大地。风声,亦是簌簌发紧,一阵急过一阵。偶尔,能听见树枝瑟瑟的声响,旋即又被喧闹声掩去。
清幽侧眸瞧着凤绝,他的面上始终略带含笑的神情。
深深吸一口气,只觉他那出自心底的笑意,是那样的真切。有微微的晃神,清幽轻轻拽一拽他的衣摆,小声问道:“绝,你喝这么多酒,要紧么?要不我也帮你喝两杯罢。”说着,她已是伸手接过一名凤秦新贵递过来的酒杯。其实,她也需要喝几杯酒,以镇定镇定自己益发慌乱的情绪。
随着夜色一分浓过一分,随着时间点点流逝,她渐渐坐立不安,紧张异常,红焰舞给她的药粉已是服下,似乎至今还没有起作用,也不见有内力恢复的迹象。心绪紊乱,要她行如此之事,她亦需要喝上两杯。
他却一下子自清幽手中夺过酒杯,仰头一饮,醇浆美酒尽数落入他的腹中。
眼神微闪,最角笑意却更浓,陡然凑至她耳边,他低声密语道:“惜惜,你想喝酒么?那可不行!我等下才不要抱着个小醉坛子呢。”笑容益发邪气起来,他轻咬着她精致的耳垂,字字调情,在她耳畔吹气,“我要你,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如何成为我的女人……”
“轰”地一声,清幽只觉自己脑中有一处理智彻底崩塌了。
如此邪肆狂放的话语,惹得她瞬间脸红了个透,手中玉箸未曾抓稳,掉在桌上。
双颊滚烫,清幽咬唇,低声怨道:“绝,你今晚喝多了。”
他却爽朗大笑起来,“惜惜,我千杯不醉,屈屈这点酒算什么!况且……”突然,他向她又靠近一分,密密贴着。
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无比清晰。
那一刻,清幽只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数拍,不敢呼吸。
静静对望着,他如黑曜石般眼眸中,是清明一片,没有丝毫醉意,只带着几分喜悦,几分真挚。清幽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缓缓低下头。
微垂螓首,她的娇羞似水莲花不胜凉风。那一刻,凤绝瞧得入迷了,今晚的她,真是美极,万字曲水纹织金缎边喜服,精致而不张扬的花纹疏密有致地铺陈于领口,隐隐露出一抹清瘦毕现的锁骨,引人遐想菲菲。他几乎要等不及拥有她了,他等不到亥时初刻了。什么习俗,于他这般随性的人,才不顾呢。
长指一挑,将她瘦削的下颚挑起,他轻声戏语道:“况且……良辰美景,惜惜美若斯,我怎舍得喝醉呢。我要……”
脑中又是“轰”地一声,清幽只觉全身血液都似涌上双颊,烫得吓人,慌忙伸出一手,她捂住他的嘴唇,阻止他接下要说出的更狂放孟浪之语。
凤绝一臂捉住她的小手,天旋地转间已是将她轻盈的身子抱起,爽朗的笑声如同醇香的美酒般,在风中不断地回荡着。
“散席!”他大声宣布道。
此时,一众凤秦新贵互使眼色,拥着凤绝与清幽闹哄哄地去了怡园,大家都想瞧个热闹,都想闹洞房。
自有小厮上前打开房门,自有婢女点燃了满室的喜烛,一对又一双,一双又一对,依次亮了起来,灼灼照耀了满室。
清幽被凤绝轻轻甩落床榻,上好的锦缎旋即凹陷下去,漫生出无边的皱褶,她只觉身下皆是一粒粒圆硬之物隔得自己背脊着实难受。忙坐起身来,才惊觉满床都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意早生贵子,这是东宸国的风俗。
但见凤绝已是被一众新贵拉至门口闹腾,他满面皆是笑容,左手斜撑在门框上,看着屋外众人哄闹,唇角弧度不自觉更是拉高。
渐渐听闹得喜词越来越离谱,众人则更是吵闹着要瞧喝交杯酒,甚至吵闹着要进来压床。
清幽微微蹙眉,她听闻凤秦国这闹喜房的风俗甚是厉害,至于压床更是疯得离谱。今日她算是领教了,难怪要折腾到亥时才能入洞房,原是要好好闹腾上一番。
如是,几轮下来,凤绝又是喝了不少酒。
突然,凤绝自桌上的琉璃锦盘之中抓起一把明珠,便朝门外丢去。霎时,众人便一哄而散,争着抢着去夺明珠。待到抢到,又想回去闹洞房时,放发觉层层天丝已是环绕拦截在了门口。
凤绝得意笑道:“你们,还有想闹洞房的么?还有想看交杯酒?还有想牙床的么?可以!只管来,只要你过得了本王的天丝。”
众人面色怏怏,知左贤王是下逐客令,无奈之下只得拿了明珠,哄散而去。
凤绝则是谴退了所有的婢女小厮,收去天丝,他反手将门闸落下。
而那样“咔”的一声落下门闸,亦是令清幽心中随之“咯噔”一下。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抬眸间,却对入他明澈的黑眸之中,而那样纯净深远的黑色,好似要将她一同拉进无底的漩涡中一般。慌忙转首,她瞧了瞧不远处计时的沙漏,眼下戌时都未到,离亥时还很远很远。没想到凤绝竟是提早散席。如此一来……
瞧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霎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凤绝转头环视了灯火通明的屋子,眉眼间皆是浅笑,他走到烛火前,长袖拂过,将火光一一熄灭。
偌大的房间,一分分昏暗下来,映着他那颀长俊挺的身影,不断变暗拉长。
直到屋中,只剩床前案几上那最后一双龙凤喜烛。长臂一伸,他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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