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心中不停咒骂着他,声音却装出一副欣喜柔婉的样子,她缓缓道:“那个,这位公子。既然这样,我把钱给你,你把那耳环……”
语未毕,已是被凤翔笑着打断,他又是打开碧落扇,悠闲地肩着扇子,字字拒绝道:“我这人做事,一桩归一桩!”
江书婉冷冷瞧着他眸中飞快闪过的一丝邪魅,狠狠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虽假,唯有这眼神却是真。粉拳微握,她猛跺一跺脚。罢了,罢了,这样的人,不理也罢。
转身离去,她纵身上马,扬鞭,骏马踏出一线尘烟,绝尘而去。
身后,凤翔已是笑得前俯后仰。这姑娘,真是太有趣了,自从他登基以来,日日操劳政事,再不就是驰骋沙场,还从未像现在这般畅快笑过。如此淋漓尽致的感觉,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早都忘了,笑,是什么感觉。
人前,他总是那个威严冷静、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肩上的责任亦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几乎都快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凤翔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起步时方发现先头的姑娘竟是与他去同一处方向,没有多想,便疾驰跟上。
江书婉纵马奔驰着,她本就不甚会骑马,现下因着心中气愤,跑得快了一些。隐隐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她更恼,用力踢了踢马肚,只想远离方才那人。
不过运道背,有时坏事是接踵而来的。她的马儿突然踩到了一个坑,脚一歪,受惊了向前疾奔。江书婉左摇右晃,突然“啊”的一声向后仰倒,跌下马背来。
凤翔见状,足尖一跃,已是飞身下马。下意识地想将她抱住,只可惜,离得尚远,他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后脑勺重重撞上了一棵树干。
“呜一一”江书婉痛哼一声。她下意识地去揉自己的脑后,可伸出的手,却突然僵滞在了半空中,不再动弹,渐渐凝住。一双灵动的双眸陡然睁圆,直直望向远处东都的方向。
臂弯中的腰肢轻盈而柔软,有淡淡的清馨入鼻。凤翔察觉到她的僵硬,却不知她突然怎么了。眸光狐疑地望着她细腻雪白的脖颈,突然有一种想一觑她真容的冲动,却硬生生地压下去。他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耽榈。
那一刻,记忆中有明灭的光,不停地闪烁着,她像是从浓雾中缓缓走出,终于瞧见了万丈金色的阳光。
她突然,想起了一切。
甩了甩头,似是不能接受一般。
她口中只反复念着,“永庆一年,五月!”,“承庆二十八年,十二月!”
“永庆一年,五月!”,“承庆二十八年,十二月!”
“永庆一年,五月!”,“承庆二十八年,十二月!”
天啊!整整一年零五个月了,她竟然失忆了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会发生怎样惊天动地的变故?红焰舞?!白清幽?!
凤翔见她神色迷茫,本是灵动的双眸再也不复生气,只有无比的沉重。仿佛在顷刻间,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般,与方才的活泼俏皮截然不同。
倏地,江书婉自他怀中站起身,强忍着摔落马身子的剧痛,利落翻身上马,一刻也不停留。她朝着与方才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是的,她一刻也不能耽搁!
她要回东都!她要回得月楼!
凤翔疑惑地瞧着她,她已是与原本所去的方向背道而驰,看似朝着东都而去。
怀中陡然空荡荡的,令他有一瞬间的失落感,却也只是一瞬而已。
萍水相逢,何必在意?!
他还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想着,他亦是翻身上马,扬鞭疾纵。
二人,朝着相背的方向,愈行愈远。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如金,漫天皆是流光溢彩的晚霞,凝聚在他们中间广阔的山原之间,像是最灿烂华美的织锦,缓缓铺开,复又一寸一寸收去……
*** ***
夜色如轻扬的羽帐缓缓洒落,山间的夜是深深的蓝色,星垂平野,明亮地烁着银亮的光,仿佛银河迢迢,伸手可及。
空旷的山野,似乎永远没有边际般。
清幽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在山间,跑了一整天,马儿亦是累了,她得寻处地方歇歇脚才是。山路弯弯,清风徐徐扑面而来,夹杂着青草奔放而清冽的气味,吹得人神清气爽。
风中隐隐闻得一点马脖子上铃铛的叮叮声,周遭太安静,这样的声音反倒让人觉得心中惴惴的,带着不安。
据她多方打听,似有人见过一名貌美女子在这里山系附近出现过。
深山之中何来美若天仙的女子呢?!她的心中抱着一丝侥幸前来寻找,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江书婉的下落。
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她却连一丝踪迹都没有找到。据之前见过那绝色女子的人形容,的确有几分像书婉,可是之后便再没有人见过,好似凭空蒸发了一般。
照理,貌美女子应该十分惹人注目才是。怎会突然又找不到了?
寥寥望向夜空,四周益发静谧,她轻叹一声,心中原本升起的希望,又一分一分熄灭下去。
她的面上笼着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在如乳如烟的月光映照下,无比光润柔和。晚风带起她的衣角,飘飘若举。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已是来到了一处村落口,月色下,石碑上的字迹清晰可瓣,写着的正是“刘家村”。
正欲进去寻处歇息。
清幽却倏地止住了脚步,秀眉微辇,身子渐渐在风中凝立。有熟悉的男性气息寸寸靠近,似带着强烈的怨念的逼迫感,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只觉心“砰砰“直跳了起来,愈来愈乱。
那样熟悉的感觉,会是他么……
他终于,来向自己索命了么……
……
国破山河在 第三十八章 一命抵一命
夜风,越来越大,春寒阵阵刮过村口的门栏,摇晃得“吱嘎“作响。凤绝不由得拉紧自己的披风,春日虽不冷,却也并不温暖。
他的心一时在烈火中熊熊燃烧,一时在寒冰里苦苦挣扎。曾经无数个深夜,他无法入眠,不停想象着要是与她相见,会是何种情景,她会是痛悔还是冷漠?她可曾深夜梦回里想起过自己?
不远处,一抹白影在清明的月色下,缓缓转过身来。由模糊而清晰,但在他的眼中却渐由清晰而模糊。隔着面纱,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她那悠远迷蒙的眼中,似有一分淡淡的忧伤。
依旧那般静如月光,宛如幽兰。
他知道,是她!他终于找到她了。
那一刻,清幽将双手束于袖中,也是静静地凝望着他。一年多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清瘦了些,素日英俊的面死因着清瘦更是棱角分明,眸中亦是添了一分寒气。
明月,一霎被云层遮住,星光也倏然暗淡下去。马儿铃铛声倏地大盛,惊起一圈圈涟漪。凤绝轻身一跃,袖袍劲鼓,掌间真气自身前缓缓推进,气流暗鼓,卷起片片落叶如真气纵横,尽数涌向清幽所覆之面纱。
清幽反袖一挥,借力后翻,于空中飞旋,已是飘然落于地面。方才凤绝所击出的真气已是被她化作了漫天的绿叶碎雨。
凤绝长身凝立,寒意一点点盈满双眸,只淡淡道:“武功不错,练了多少年?”说着,他“撕拉”一声,点燃了手中的几支火折子,长臂一扬,便将火折子牢牢钉入周遭的几颗大树枝桠上。
顿时,四下里渐渐亮了起来,风吹着火折的焰火摇曳不定,马脖上的铜铃又是响起,配着这摇动的烛火,颇有韵律。
清幽缓缓吸气,回答道:“不分春夏秋冬,整整练了整整十四年。”
他轻哼一声,凝望着她的面容,字字道:“自封内力,要承受噬心之苦。为了杀我,值得么?还要,搭上你的清白?”话至尾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倏地前飘,左掌按上一旁大树,一臂如蛇般柔软,击闪间直欲缠上清幽。
清幽闻言,她的身躯狠狠一颤。下一刻,只觉一股螺旋劲气将自己的真气牢牢锁住,出自本能,她足尖顿点,身姿有如翩飞的蝴蝶,在夜空中幻化出千道幻影,避开了他凌厉的攻势。
堪堪落地,她的目光凝在地面上,缓缓拉下自已的面纱,露出清丽的容颜。他出手不就是想揭开她的面纱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遮掩的。
火光灼灼照耀,映得她满头棕红色妖冶的发丝好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那一瞬,凤绝只觉整个人都被那美丽的红色火焰所吸引,心魂皆摄,脚下再也挪不开半步。
天,他竟从不知,她的发色竟是如此诡异美丽。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妖冶的颜色,衬得她更美更媚。只是,她该死的竟然连发色都是染过,染成黑色骗他的。
愣了半响,他才恨声道:“你还有什么是骗我的?是我所不知道的?你的绯腹毒蛇呢?你的幽冥琵琶呢?天籁魔音,呵呵,真是可笑,我竟不知你会武功。”顿一顿,他的眸中溢满凄凉之色,字字咬牙道:“你既是毒娘子的徒弟,何不对我下毒?难道你不知道么?只要是你玉手送上的毒酒,我会心甘情愿地喝下!”
清幽一怔,双唇微微哆嗦着,心中有重重惊云掠过。天清谷向来地处隐秘,也素来与江湖中没有往来,他怎会知晓如此巨细?!况且,绯腹毒蛇与幽冥琵琶,更是绝迹江湖多年,鲜少有人知晓,更不用提知晓这两样物什皆传给了自己。
这一刻,她的心中,划过莫名的担心,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惜惜,你骗得我好苦!”凤绝狠狠甩一甩头,眉心剧烈一颤,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突然,他似是不能控制自己般,大声吼起来,“你既然存心要杀我,为何不一开始就给我一个痛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陷得那么深?!那夜你为什么不再补上一刀,彻底让我解脱,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刺一口气活着?!为什么?!”
他的呼喊,扯出满心满肺皆是彻头彻尾绝望的凉意。
她的气息渐渐急促,眼角微湿,缓缓后退一步,只道:“凤绝,我还有一桩事未了。待我处理好,还在这里等着你取我性命!我说话算话,你无需担心!”
扬手一抛,有优美的弧度在夜空中划过,好似璀璨消逝的流星。
“这些,还你!”她别过脸去,轻咬下唇,不敢再去看他深情而又绝望的目光。兵符,她早就从蓝毒手中取回。发簪,亦是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他。
凤绝伸手接下,打开锦袋。借着月色火光,他瞧清楚了那是他相赠她的象牙发簪,以及一枚戒指,这是他的兵符。
周遭静谧如水,只听得火折偶尔爆出的“毕刻”声,无比清晰刺耳,似能刺入人的心中。
他身躯战栗着,望着兵符怔怔发愣。原本激愤的眸光渐转柔和,如丝丝缕缕化开来般。
这是他的兵符,可以号令他的十万最精锐的亲兵。其实,有一句话,他一直想问问她。
东都失守那夜,他守在东城门处的五万亲兵因着与轩辕无邪短兵相接,折损了两万。可是守在北城门的另外五万亲兵却毫发无伤。但凡她只要出示兵符,将他的亲兵引入峡谷地带,再一举歼灭,凤秦国的精锐乓力将从此遭受重创。
而凤炎自夜都赶往东都亲自召回他的亲兵,已是正月初三凌晨之时。其间有一夜一日的时间,他不知,是她没有来得及调动他的人马,还是,她手下留情了……
脚下有青草瑟瑟的声响,清幽蹭了两步,直欲抬步离去。眼下,她只想尽快找到江书婉,算是了却了她长久以来的心事,至于她与凤绝之间的恩怨,她无暇去想。
“慢着!”凤绝指间握住那枚戒指,沉声问道:“我问你,为何没有用这枚兵符,那么好的机会,可以全歼我的亲兵,你为什么要错过?是你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还是你一一不忍心?”
清幽回身,看着他因紧张而散发异彩的双目,只觉心都被刺痛了。自己曾经那样残忍地对待他,欺骗他,他究竟还在期待着什么?他为什么不恨她?他应该愤怒得想杀了自己才是……
此刻,风刮过枝头,声响清晰。
气氛窒闷,连呼吸都随之变得绵长。
清幽垂下双眸,敛平呼吸,狠下心肠,强迫自己逼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是我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而已。如今,这枚兵符对我来说已形同废物。所以,还给你!”
语罢,她翩身疾起,纯白的身影宛如一泓秋水,横荡开来,朝着浓浓夜色飞跃而去。方跃出了两步,她忽觉手腕一紧,竟是被一股真气硬生生地自半空中拽下来。
飘然落地,她望着手腕上已然缠紧的天丝,神情无奈道:“凤绝,我说过了,我还有要事没有办妥!等我办完了,还在这里等你!你不就是要我偿命么?我不会逃的!”
她试着挣扎了几下,可天丝却愈收愈紧,无法动弹。回眸再看身后,天丝已是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向她铺天盖地撒来。
她的话,凤绝只作未闻,他凝神将真气缓缓贯注天丝中,身上墨黑丝质外袍随风微鼓,更衬得他长身玉立,丰神俊雅。骤然,他猛一收手,天丝迅速收网,前方白影一闪,顷刻间他已是将她擒在手中。
清幽低叹一声,不再反抗。心中念道:罢了,书婉,是我无能,至今寻不到你的下落。恐怕今后的我也是无能为力了,只愿天能佑你平安,我心即宽。
身前,熟悉的男性气息近在眼前。她缓缓闭上双眸,只等着他下手。论武功,她确实不如他,即便是挣脱天丝,与他过上百招,也终将被擒。横竖都是一样,所以,她也不做无谓的抵抗。他要索命,只管拿去便是。
只是等了半响都无动静。
清幽疑惑地睁开双眼,不想此刻他正牢牢看着她,那湛黑湛黑的眼眸几乎能将她看穿。她不自觉地别过脸去,躲避他让人无可躲避的眼神。
凤绝眸中有明辉流转,“你说你没有找到机会用兵符,我不相信!”
清幽深深蹙眉,只问道:“凤绝,你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他肯定道。
那一刻,他的语气肯定若坚硬的磐石,突然问道:“惜惜,轩辕无尘是你的师兄?”
她颔首。
既然他都知晓了天清谷,想必早就查的水落石出,她无需隐瞒。
“你喜欢他?”他又问。
清幽有片刻的错愕,骤然望着他明净的双眸,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可是以为,自己是因着喜爱师兄,才找他寻仇的?
她的错愕,她的无语。此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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