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心,忍着疼痛劈向易先生的竹棍。攻击是最好的防御。随后我被秒杀的时间间隔就不再那么短了。
“我不得不说,大妈,”易先生打我头的棍法还是很凶残,“你真不是这块料,死。”
我气得丢下竹棍,头顶向易先生的腰把他摔倒在地上。
易先生揉揉腰爬起来:“果然大妈还是比较适合蛮力,但同归于尽可不是好办法,起来吧。”
我用肿得跟香肠似的手指蘸着血抓住竹棍,爬起来。
肚子饿了我没问易先生,因为他一定会说:“你以为敌人会先让你吃个饭再打?”
想睡觉了我没问易先生,因为他一定会说:“你以为敌人会让你先睡个觉再打?”
三天三夜下来后,我包括脸在内的地方被易先生打得体无完肤,血迹斑斑,浑身上下的关节都痛得像是要碎掉一样。这让我充分意识到自己的战斗力简直就是弱爆了。
易先生丢开竹棍,问我:“大妈,你还想上战场吗?”
“是!”我挺起胸膛。
“去吧,”易先生拍拍我的肩,然后背对着我,“大妈,你真是……”
“真是什么?让你感动吗?”我撑着被打肿的脸露出一个自认为憨厚的笑容,随即意识到易先生很可能会说“感动你大爷”什么的。
易先生又选择性失聪,没听这句不入流的话:“你去找烟花店的小伍。”
小伍,小三,怎么又有一种般配的感觉?我知道我想多了。
我前脚刚要走,易先生拽住我的后领,往我手上塞了一团布:“戴上这个,让自己人认出你的身份。”
看到红色的护额,我风中凌乱了。太……太平军?再看清上面写着的“壮士”二字,我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要是戴上它,看起来真的会像是壮士而不是傻帽吗?
小伍看我的眼神和长富别无二致,我感到压力越来越大。
“跟我来。”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抑制住某种激动。
他移开灶下的柴火,然后把一块板子顶开,看着眼前的隧道,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去吧,大家都在期待着您的到来。”我进入隧道时听到小伍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隧道毕竟是人工挖出来的,里头灰很多,再加上缺氧,情况就不怎么乐观了。我总感觉很可能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二氧化碳中毒。当我头顶着木板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深吸一口气。
我发现这是个除了灶台和一口烂锅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空屋子。为了防止一出去就被人秒杀,我只好头顶着大锅推开门奔出去。
外面没有想象中的腥风血雨,我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打量了四处,没发现半个人影,我才缓缓摘下烂锅,把护额系好。
我举着烂锅四处寻找自己人,在一个茅屋拐角处,一个清兵刚好撞上我,举了刀子就要砍,我不由分说拿起铁锅往他脑袋上重重砸了好几下。确定他被砸晕后,我夺过他手上的大刀,闭着一只眼睛(这是因为我既不忍看自己杀人,又害怕瞄不准)往他肚子上乱捅了几刀。他眼睛刚睁开没几秒就立刻去见他们的伟大领袖努尔哈赤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剥下他沾着热血的发臭的盔甲给自己穿上。这样才比较有安全感。我的精神境界还没有高到认为自己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我只是个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
☆、壮士一去兮(三)
我左手扶着顶在头上的铁锅,右手握着那个倒霉的清兵的大刀,继续溜达。不久我就见到人了,但都是血迹斑斑躺倒在地上的。当中有清兵,也有义士。清兵和义士很好区分。义士因为抗清所以肯定剪掉了辫子,停了几个月的剃头,长出了一两寸头发,发型看起来很现代的样子。
我不甘心地把留短发的人都挖出来,一个个地掐人中,甚至做心脏按摩,但还没一个醒过来的。他们确实都死了。
我挖过一具压在底下的尸体,掐完人中后做心脏按摩,我感觉他的身子微微动了些,便配合着心脏按摩俯身给他做口对口人工呼吸。
然后他睁开眼睛了。
我迅速移开嘴,挠挠头傻笑着:“你醒啦,老兄。那是抢救,不是轻薄,unerstand?”
他坐起身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位……”
“社某是特地来援助的。”我指了指自己护额上写得大大的用黑墨写的“壮士”。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他说,“朱某感激不尽。”
“别告诉我你是朱六非哦!”
“正是在下。”
我扶着朱六非站起来,然后在他的指引下带他回了大本营。我想象中的革命茅草屋没有出现,眼前的竟然是一处府邸。不考虑被炸得惨兮兮的墙壁和凌乱的砖瓦,这里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我用询问的眼神问朱六非。
“是这里。”朱六非说。
这屋子黑漆漆的连蜡烛都没点,应该是怕引来清兵。
我扶他进去的时候,一屋子的人眼睛都在发光,月光都相形见绌了。我在光照下看清楚了朱六非的长相,他轮廓分明的脸和浓浓的眉毛使他看起来相当有男人味。这人放到二十一世纪一定是非常吃香的师奶杀手。但人家是抗清领袖,怎么能肤浅地用皮相来衡量他的价值呢,胡思乱想的我真是龌龊。
“这位……是社壮士。”一个老伯颤巍巍地说,“社壮士把我们的主公带回来了。”
“社壮士,社壮士!”整个屋子就像口煮开沸水的锅一样。
“去吧,”朱六非把我往前一推,“很多人都期待着你的到来。”
疲惫不堪的义士们各个角落站起来围到我旁边,老伯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竟然感到压力没那么大了。
“李将军阵亡之后战势就大为不利,现在只剩下我们八十二人。社壮士,你可愿意接替李天极将军的职务?”朱六非问我。
这不行吧。纸上谈兵的赵括都死得惨,连纸上都没谈过兵的我带兵,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做事要量力而为,考虑可能承担的后果。
“社某不过一介莽夫,并无将兵之才。”我低下头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措辞,屋里的人都露出失望的眼神,我忙抬起头说,“但社某誓死和众位义士共进退。”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这里的人竟然就是仅剩的起义军了,情况不容乐观。
别以为战场就是山林、旷野什么的,这只是思维定式。实际上,哪里打起来哪里就是战场,就像我所处的的战区原先就是一个还算繁华的市区。
我们每天都要不定期地和清兵作战。对杀了两个人的我来说,首要的心理障碍已经不是杀生了,而是踩在软绵绵的尸体上的恶感。方圆百里都尸横遍野,我们身为志士首要目的是抗击敌人,而不是去龟毛地挪开尸体腾战场。
这是垫子,这是玩具人,我强迫自己不去看脚下踩的尸体,然后拿刀砍杀敌人。我在格斗技巧上比不过这些科班出身的清兵,但在蛮力上的优势使我不至于乘下风。
“当心!”朱六非吼了一声,我才注意到一只刀子几乎要戳到我后背。
我还在和左边的敌人刀子抵着刀子,腾不出手,只好踹了那个人一脚。随即朱六非心领神会地和我背贴着背。他真是个高素质的战友。
“多谢了!”我一用力,刀面顺着对手的刀面划过去,用力戳进他的肋骨。
随后我们遇到的清兵就不是三三两两的了,而是三五十人的小队。打起来越来越吃力,我方死了三个人。
“老伯,你年纪大了,从地道逃走吧。”连续熬了一个通宵的我对那天握住我手的老伯说。这里留下的多是二十到五十岁的精壮汉子,他是其中唯一一个年过七旬的义士。但年纪大了,身子骨再好也经不起折腾。
“如果愿意逃,我们就都逃走了,而社壮士你也不会来。地道是先前用来转移城中妇孺老少的,不是用来让我们战士苟且偷安的。”
“但是老伯,你这个年龄应该颐养天年。”我动容地说。
“在满人的奴役下,颐养什么天年。我活到这把年岁,土都埋到脖子了,”老伯把手摆在自己脖子上,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着,“还要去苟且偷生,晚节不保吗?”
“说的是。”我扶好自己的护额不让它顺着汗水滑下来。
清兵越来越多,那阵容跟我以前学校的校庆典礼似的。这些天一直和我并肩作战的朱六非在我的眼前被六个清兵戳穿了身体。
主公的鲜血让大家都吓懵了。我视力范围内的两个人竟然呆住让人砍掉了脑袋。
失去勇气是比失去武器更可怕的事情。曹刿论战中说的最好的就是:夫战,勇气也。这是不通兵法的我唯一懂得的作战道理。
“大家跟我冲啊!驱除鞑虏!还我河山!”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抖。眯着眼睛往前冲,因为眼前密密麻麻的兵器让我有点没有往前冲的勇气。
前方是凶残的清兵,是我们的敌人,自然不会自动为我闪开一条路。无数刀子戳在我的肋骨、大腿和手臂上。戳得很浅,连内脏都没被刺到,我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戳中我的重要器官。恐惧的尽头就是无畏,我不管不顾地举着刀一边拼杀一边往前冲。
“咔嘣”一声,我的刀断了,只好拔下一只插在我肩上的刀继续冲。
这竟然带给我身后的义士很大勇气。
“社壮士!社壮士!”他们高昂的声音令清兵的动作稍带迟缓。我们便借着他们犹豫的片刻砍杀了不少敌人。
直到杀出重围,我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扶在一面土墙上,慢慢跪下去。
一双白色的绣花鞋挪到我跟前。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你是反贼吗?”她的脸长得不算精致,但大大的眼睛很有神。
“算……”我发现我几乎不能讲话了。
“爹爹说,”小丫头附在我耳边说,“反贼都是好人,朝廷的人都是大坏蛋。”
小丫头的名字叫月牙,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女孩。她让我我躲在她家的柴房,为了掩盖此事,月牙每天都会主动来砍柴,同时送水和吃的来给我。但在这的两天,我的伤势不容乐观,我感觉伤口的肉开始有些腐烂,胳膊也沉得抬不起来。
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争执的声音,忙从门缝里看情况。
“说!你是不是藏了人在这!”一个很凶的大叔问月牙。
“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月牙哭得很凶。
“那你怎么解释血迹!要是把那个人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月牙倔强地说:“没有,那是鸡血。”
“总督大人,”大叔的下属说,“这孩子不谙世事,算了吧。”
“你这个奴才懂什么!”一记耳光甩到那下属的脸上,“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不行!要是连累到一个孩子我还算什么志士!我掐着自己的腿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打开门,用胳膊扑向那个总督的刀。
那刀砍得我手上的白骨都露出来了,要是砍到月牙身上,小丫头肯定当场毙命。
“算你有种。”他收回刀。
“为什么要滥杀无辜?总督大人是汉人吧,为什么要这么凶残地对待自己的同胞!”我大声喊出来。我并不是希望他听了我的话放过我,实际上我觉得我活不成了,所以想在临死前耍个帅。
“天下并无满汉之分,搞民族分裂的人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民族和谐是要建立在民族平等之上的。如果没有建立在民族平等上,就是民族压迫了。”我说,“大人说话的口气还真像我以前一个说话充满汉奸味的老师。”
“你也像我以前一个姓社的女学生。我在课堂上拓展了施琅大将军收复台湾的丰功伟业,她竟然站在桌子上拿书包砸我的脸,骂我是汉奸。学校为此停了她两个星期的课。”
“吴守民老师,是你吧。”我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我的高中历史老师魂穿的。
“老师送你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丢下这句话就和他的手下走了。
如果识时务意味着维护特权阶级对弱者的压迫,
那我愿成为时代最不识时务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放心,我会给吴守民老师一个好杯具的。
另外,女主要是到死都没有cp;会不会很坑爹?
☆、回来了
我的老师毕竟顾念师生情分慈悲地放过我了,我应该为此心生感激吧?可他之前极度满化的表现真是让我感激不起来。
“那个坏人是姐姐的老师?”月牙问我。
我“嗯”了一声:“他回不了头了吧。”
“他好坏,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月牙说,“我讨厌他。”
“我……要走了。”我站起来看她的眼睛,“月牙要好好听爹娘的话,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平平安安活下去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唯一能给她的祝福了。我自己可以冒着生命危险搞反政府活动,但我必须教育小朋友远离危险。是当志士,还是作顺民,那是她长大以后要考虑的问题。
我把写着“壮士”的护额和盔甲丢到河里,然后找李大叔名下的那间客栈。我喜欢古人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不然我这身行头在街上还不被抓起来。
我绕了很多路才找到那间齐风客栈,但是浑身是血地进去一定会被报官的。所幸的是,我在后院找到了梯子,顺着梯子爬上去,我用手指在纸窗上捅开了一个洞,刚好看到易先生、梅先生、公主和李大叔都在。
“放开我!社大妈一定还活着!我非挖到她不可!”易先生第一次看上去衣冠不整的样子,嘴唇也发白。他也会激动啊,果然是好战友。但是易先生,你要是觉得我还活着,可不可以不要用“挖”这个不吉利的动词,我听了有一种裂伤口的感觉。
“世子,你心脏的伤自从战场撤下来,到现在都没好。”梅先生强按着他。原来他的心脏受伤啦,那还陪我训练,我好感动。
“别阻拦我,你不是我的对手!”易先生竟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