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屋的地面上都是被虫子蛀掉的碎屑,碧绿的杂草长得到处都是。一两只肥得像猫一样的老鼠还不时从我脚脖边窜过。
“不行!我还是害怕,这里是呆不下去了。”翠郎发现一只爬到他脚上的蟑螂,吓得站到了板凳上。
“出去吧,外面出没的老虎会把你撕碎的,树林里多得是孤魂野鬼,啦啦啦。”我看到他怕成这样,还幸灾乐祸地配上了音。
“可是,有鬼啊!”
“多多是道士,好像还是有灵力的,你晚上跟他一起睡就是了。”我说。
“我不要。”多多明确说,“人睡觉的时候都有坏习惯,还是不要互相影响的好。”他拖上被子走到了楼梯旁的一个房间。
“长生!”翠郎转向我。
“咦?刚才有什么声音吗?”我往门口的房间走去,随后重重地关上门。
“求求你,长生,我还是没办法在这一个人独处。”
“你拿块豆腐撞墙,或者拎根面条上吊吧。”
“长生,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说自己长得倾国倾城了。”
我倒头就睡,同时用被角堵住耳朵。
可没多久一阵尖叫声就传来了。我只好不耐烦地起床去翠郎房间看看了。他是有些神经兮兮,可真出什么事我却没管就不好了。
与我同时过去的还有顶着黑眼圈的多多。
“房间里,有一团移动的白色物体。”翠郎正在用我从未听过的毛骨悚然的声音说话。
“搞什么鬼。”多多不耐烦地点了灯,却瞬间给风吹灭了。
阴森蔓延在房间里。
“我就说了不要住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了。”翠郎抱怨说。
“都给我闭嘴!”我厉声说。
真的,真的有一团白色的物体在月光下缓慢移动。
“事不宜迟。”我说。
“一、二、三,踩!”
我们三个重重踩在那上面。
“啊!”一阵骇人的惨叫几乎贯串屋顶。
我的三个两两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踩!”
“不,不要啊。”里面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觉得这多半是人,就算是鬼也是个倒霉鬼。我走上去掀开那块白布,映入眼帘的是金灿灿的颜色。
“鬼啊!”翠郎看到眼前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想也不想就扒在我身上。
“淡定。”我把他甩到多多身上,然后点开了灯。
这个老外有一头金灿灿的齐腰卷发,碧绿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怯意。
“我知道你是外国人。汉语说得怎么样?”我问。
听到“外国人”,多多下意识里松开了翠郎:“可是罗刹鬼不都长这个样吗?”
“愚昧!”我戳了一下多多的脑门,“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就要对前辈听从跟从以及盲从,说了多少次了。”
“我会说汉语。”听老外的口音,这中文说得还是很纯正的,一点怪腔怪调都没有,非常难得。
“不止于日常口语吧?能用汉语讲一下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吗?”我问。要是他除了“你好”、“吃了吗”这种日常口语就什么都不会说了,那会说也没用。
“好可怕!”他一下子就扑到翠郎身上了,“我真的不是鬼!他们打我。”
“放……开。”翠郎面露难色地挣扎着,“你不是我的菜,就算投怀送抱也没有用。”
我拉开桌边的椅子,掸掸上面的灰:“来,先坐下,好好说话。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老外长得不错,配上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和纯真的眼神,活脱脱就是一成年版的小王子。翠郎和多多第一次见到洋人还是有点怕,只远远地站在门边。
“我的名字叫杰克。”酷似成年版小王子的老外开口了。
杰克?开膛手杰克?《泰坦尼克号》?我该说什么?哦,杰克,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自称是来自卡斯蒂利亚的航海家和冒险家,小时候他读过一本关于中国的书,所以对中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向从明郑流亡过去定居的一位小姐学习中文书写和发音(我就说纯正的发音都得由本国人来教)。他是跟着传教士来的,可是由于路上和同伴失散,到处乱跑,被村民当成妖魔鬼怪一路追杀。最后他只好躲在这间鬼屋,半夜里出来捉点老鼠填肚子。
“好可怜。”翠郎同情地说,“我包里有馒头,你要吗?”
“不了,刚吃过一只老鼠。”杰克腼腆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大航海时代真是激动人心,所以希望掺杂一些这方面的元素。
☆、家
“好可怜。”翠郎同情地说,“我包里有馒头,你要吗?”
“不了,刚吃过一只老鼠。”杰克腼腆地说。
老爹对杰克的出现表示淡定,在大家商量之下,杰克被允许留在这儿暂时和我们居住在一起,但得承担力所能及的劳务。
经过三天的整修,房里的杂草总算被拔光了。老鼠和蟑螂也在随后被消灭了。
“还是刷个漆吧。”多多劝说。
“别刷漆了。当心中毒。”我说,“这样多好,自然又环保。”
“可是房梁上的血看得我慎得慌。”多多抱怨说。
“说得那么神乎。”老爹抬起头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房梁上的血迹,“我就不觉得怎么不舒服了,不就是个小黑点嘛。”
“你看,老爹都这样说了。”我拍拍多多的肩让他放心。
随后的几日里,翠郎卖出了一批新的画作。紧接着,房间各处都被钟山郎置办了法器。墙上还挂了新买来的黄历。这个年代的人对鬼神讲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我还没见到有谁像翠郎这样迷信到神经兮兮。
就连我房间的墙有塌掉的迹象需要修补,他都跳出来罗里吧嗦地讲那些迷信。信仰是好东西,但封建迷信什么的真是万恶。
“长生,今天不宜动土!”
“这面墙都快塌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我继续手上的动作,“要是我被它压死了,化作厉鬼,第一个就搞死你。”
翠郎打了个哆嗦:“我……我知道错了,别说这种可怕的话。”
此时拎着一桶米浆的杰克正殷勤地朝我挥手,嘴里一口白牙在太阳光下反光得耀眼。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
“看他笑得那么阳光灿烂,单纯无害的样子,金灿灿的卷发和碧绿的眼睛可真漂亮。”翠郎嘀咕了一句。
“是谁说他不是自己的菜然后把人家推开的?”我咬着牙缝小声问。
“人的胃口是会变的。”翠郎说
“哼。”我推开正在摆弄刘海的翠郎,从杰克手里接过米浆。要是不趁这些难得的好天刷墙,等下暴雨了就来不及了。
“你怎么不帮忙?”翠郎问。
“我要去帮老爹修补阁楼吧。他只有三根手指,凡事多有不便。”杰克说。
“哟,真是个好青年。”翠郎赞叹道。
“你爱上他了吧?”我开始卖力地刷起来。
“喂,溅到人家身上了!这可是我最中意的一套衣服!”
“活该,做这种活穿什么漂亮衣服。”我往米浆里兑上石灰水。
“太好了,大修补也完成了。”杰克说,“我拌好了担担面,大家一起吃吧。”
“我已经抵挡不住他的笑容了。”翠郎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矜持。”我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女追男,隔层纱’这种话听了要吃亏的。”
“没事,我是男的。”翠郎说。他最近打扮得漂漂亮亮,头发也绑成精致的编发,看上去活像只小骚狐狸。
“先试探吧?”我问。
“你帮我问吧。要我亲口问这些还怪不好意思的。”
“咳咳,杰克啊。”我把声音放大到正常声响。
杰克连忙看向我,我的影子清晰地倒影在了他清澈翠绿的瞳仁上。今天的头发好像有点乱,刘海翘起来了。
翠郎暗地里掐了我一下,我才继续说:“你是天主教徒吧?”
“对,你们要不要洗礼,接受主的恩泽?”
“这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翠郎问,“还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信仰耶稣的教徒认为同性恋是不道德的、□的行为。”我望了杰克一眼,“对吧,杰克?”
“十分正确。”
翠郎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他的失望转而被迷惑所取代:“什么酥?我怎么听不懂你们说的?”
“因为你是个笨蛋。”
“前辈你是打算连着我和老爹一起鄙视吗?”多多拉下脸来,“说实话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杰克,你来讲一讲吧?”我笑着说。教徒给别人介绍自己宗教时的热情应该是很有意思的。
“吃饭前要祷告。我平时都是用母语的,今天就试着用中文好了。”杰克说。
“原来那些跟跳大神一样的念叨是祷告。”翠郎若有所思地说。
“把人家的祷告说成和跳大神一样好像有点失礼吧?”我说,“杰克,我们都不太懂这些,别介意。”
杰克的祷告让本来打算大开眼界的那三个家伙大失所望。翠郎要不是在我的瞪视下,恐怕连“无聊”什么的都要说出口了。接着杰克就开始向我们大推销特推销他的基督教了。他讲起“主的福音,摆脱魔鬼的统治”这些的时候,大有赶超传销员的架势。
我生平唯一一次遇到的传销真是让人心都碎了
我高中毕业后碰上当时暗恋的学长,也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正犹豫着该不该认人,他就主动上前搭讪:“你是我们学校的学妹吧。”
我正犹豫着该不该来一场丢脸的告白就听他继续问:“你想要成为百万富翁吗?”
“没兴趣,赚点小钱就好了。”我几乎是下意识里说。这个开场白当时就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不过我脑子还在晕乎呢。
“对了,你听说过安利吗?”
“……”这个,我还真的听说过,他们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想忽悠我父母来着,不过没成功。他们可是引领了全国传销风的潮流。
从此以后,对白衬衫、金丝镜框、中长发什么的一律恶感。
“好了,杰克,吃面吧。”我赶紧说。他再不停止,我就要把他的脸和该死的学长重叠起来了。
“看来你对我们还是有了解的,接受洗礼吧。”
“杰克,”我打断他,“圣像圣坛什么的不也是你们所批判的偶像崇拜吗?包括对其起的名字在实质上也是偶像崇拜。神迹并不重要,如果是因为神迹才产生信仰,那不是纯粹的信仰。信仰是无条件的。我们的宗教其本源都是一致的。只要遵守道德规范,遵从善良的内心,这都一样。形式主义只会蒙蔽其中精髓所在。”
“去年一个被宗教裁判所烧死的异教徒就是像你这么说的。”杰克耸耸肩,“虽然有道理,可这不对。”
“好了,吃饭。”翠郎已经很不耐烦了,“哇!你怎么放这么多醋和糖!”
“唉,果然洋人就是洋人,和我们都不一样的。”翠郎说。
“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尽量适应体贴彼此就好了。”我吹了一口气,“你们听得头大,杰克对我们听不进去也很失望呢。”
一条挂着的红围巾吸引了我的注意。天就要转冷了,我以前的围巾都破掉了,要是戴上它,一定漂亮又暖和。
“好漂亮的红围巾。”翠郎的指间已经碰上围巾了。
“是我先看中的。”我打开他的手。
“明明就更适合我。”翠郎说,“先看上,又不是你先买的。”
“你可还是乐户籍,戴大红色是不好的。”我说。
“那又怎么样?总比你明明不适合还要硬套好吧?”翠郎反唇相讥。
“你说什么!明明就很好,只是你太刻薄!”
“八钱银子吗,好的。”斗笠先生的声音响起。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斗笠先生买走了。
“你看,都是你的错,要是你不跟我抢,也不至于让它落到外人手里。”翠郎用责备的眼神剜我的脸。
“你怎么不说是你的错。大红色是乐户籍的人能戴的吗?”
“你以前不也是贱籍吗?凭什么攻击乐户籍?”
“我没有说乐户籍不好,只是不适合的着装总是不好。那平民百姓还不能穿黄的呢?那也不说明我们是贱民。”
“反正就是你不对!”
“明明是你不好!”
“你们两个够了!”一个屠户暴躁地拎了刀子。
“闲事少管!”
“闪一边去!
我和翠郎一人一下把他推出老远。翠郎这个人,和他说多了话,不管说什么都能变成吵架。
最近正值阴雨连绵的天气,颜料都涨价了。靛色变得尤其贵,我都不想让他买了。
“没有靛色怎么作画,我花的是自己的钱。”翠郎不以为然。
“姑娘,半年后在江苏南京举办的比赛有兴趣吗?”丹青坊的老板问翠郎。
“你说的比赛是……”
“仿名画的那种比赛,可以拿奖金的。要是我们推荐的人可以夺魁,我们丹青坊的名气就可以大增。”
“你们要推荐我吗?”翠郎问。
“嗯。出身不要紧,我们十二年前还推荐过一个当男妓的年轻人。”
“那就接受吧?”我问翠郎。
“这件事还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翠郎拉着我就出去了。
“怎么了,可以拿钱的绘画比赛啊。”我表示不解。不放过任何赚钱机会是我们下层人的第一准则。
“回去再跟你说。”翠郎一脸严肃。
“什么!黑社会办的绘画比赛!”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所以我要考虑。墨君哥哥以前就参加过。但是他讲究绘画的灵气,而不是死板的模仿,所以没选上。”
“那和普通比赛有什么区别?”
“黑画市的好处就是对丹青只以画技评判。只要有足够的画功,无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都可以与他们定契约。”翠郎说,“每次他们都以仿名画比赛来招人。”
“那挣钱呢?”
“他们手中会掌握一些下落不明的真迹,然后让丹青画赝品,再以高价出售赝品,自己则偷偷把真品收藏起来。”
“听起来好黑心。”
窗外还是可以看见小黑撵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