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玲珑房中,一面吃着雷阿依娜做的糯米粑,就着健胃生津、清火祛热的炎族特有的酸味菜,一面絮絮地闲聊着。玲珑不失时机地频频为萍儿敬酒。在玲珑殷勤的劝敬之下,萍儿不觉就将那壶后劲颇足的竹冽香饮了大半,酒意上头,话也多了起来。
玲珑看萍儿醉意甚浓,假意轻叹道:“到底姐姐是有福气的,跟在王妃身侧,又得王妃信赖。不似玲珑,跟着玉侧妃虽也风光了几年,可终究福薄运差,玉侧妃竟投水自尽了。主子们虽未治玲珑服侍不周之罪,可到底也不再重用,如今竟落得被人杂使的地步。”
萍儿听玲珑奉承自己,又很有几分自怜自伤的意思,不由“嘿嘿”一笑,“也不怪妹妹福薄,还是那死了的运差,不守自己的本分,惹恼了王妃。若不是为着王府的颜面,又看她是在太后跟前长大,明着也就处死她了。”
“听姐姐这话,玉侧妃竟不是自己投水了?”玲珑假作惊讶道。
“看你是个聪明的,也不怕告诉你。终究也是为了王府的颜面,王妃才肯令我给那玉侧妃下了风匣儿,做个投水自尽的样子。若不然,哼,只怕一根白绫就了结了她了。”
见萍儿已说出了关键,玲珑也不再多问,忙岔开了话头,又劝了几杯酒,直把萍儿醉得已有些神志不清了,才收拾了吃食,扶萍儿在自己榻上安寝。
今日一早,萍儿酒醒,已全然忘记都与玲珑说过些什么,只怕王妃知自己酒醉要责罚,反倒央玲珑切莫将自己贪杯醉酒之事说与旁人,又谢了玲珑为自己庆生的情意,自去王妃婉柔处服侍。
听完玲珑的一席话,魏雨阳轻哼出声:“果然不出所料!玲珑姑娘,此事我会尽快告知皇上。你在王府,万事多加小心。”
玲珑点点头,也不敢久留,辞了魏雨阳自回王府去了。
送走了玲珑,魏雨阳本想进宫将此事告知习珏,可转念一想,自己并无习珏的旨意,更没有可以出入宫禁的凭证,根本就进不了皇宫。想着去找轩辕辰逸,可他说过一得空便来看自己,他自昨日进宫,到现在尚未露面儿,定是还在宫里没有出来,即使自己去辰夜山庄,怕也是白跑一趟。想至此处,魏雨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竟无计可施。想着玲珑送来的消息,虽重要,但也不甚急迫,魏雨阳便决定等轩辕辰逸来找自己时,让他将话儿带给习珏。
较定了主意,魏雨阳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出了自己作画的厢房,来至正房,找雅轩说话儿。
☆、第四十八章
雅轩的房门并未掩着,魏雨阳走至门前,就见雅轩正俯在绷了大红锦缎的绣架上,飞针走线地绣着什么。
“雅轩,绣什么呢?”
雅轩从绣架上直起身子,偏了头,端详着方才绣到锦缎上的花色,轻声道:“轩儿答应过为姐姐绣制出阁的嫁衣,所以,想先绣起来,免得到时候会来不及。”
魏雨阳听雅轩是为自己绣制嫁衣,心中踟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喃喃道:“雅轩,我……”
雅轩从红锦上移开眼光,盈盈望向魏雨阳,唇边扬起安静的笑容,“姐姐,雅轩不是糊涂之人。恩公钟情于姐姐,姐姐心中亦有恩公,雅轩看得清楚。你二人彼此钟情,定能成就美好姻缘。”
魏雨阳见雅轩说得明白,垂了眸问道:“雅轩,你……不怪我么?”
雅轩静静地笑道:“姐姐说的是哪里话?雅轩为何要怪姐姐?情之一字,岂是可以勉强得来的?恩公无意于雅轩,是早已与雅轩言明的。雅轩也早与姐姐说过,从前说的那些,不过是些傻念头。雅轩出身风尘,这些个事情,还是能看得开的。”雅轩从绣架后站起身,绕到魏雨阳面前,握住魏雨阳的手道:“能看着恩公与姐姐幸福美满,雅轩从心里高兴。”
魏雨阳望着雅轩清澈纯净的双眸,发自内心道:“谢谢你,雅轩。”
雅轩抿嘴儿一笑,回身到绣架前,取下绷于架上的红锦道:“姐姐瞧瞧,这婚服的式样,姐姐可还中意?”
魏雨阳看那嫁衣,对襟广袖,宽大的袖口上,用丝线细细地滚出一道银边,前襟长及脚面,后襟则被制成长长的阔摆。整件嫁衣除袖口那道银色,余者皆是纯色的正红,上好的缎料光滑细腻,在光线的折射下,泛着温润的光芒。
“好美!”魏雨阳脱口赞道,继而又疑惑地看着雅轩,“妹妹,这么好看的嫁衣是从何而来?”
雅轩抚着手中那光滑的衣料,轻笑道:“这是轩儿赎身出了花满楼那一日,请了京里最好的师傅制的。原是想着若有一日,心愿达成,嫁于自己心中那个男子时穿上它。如今看来,倒是姐姐先用的上了。”
“这怎么可以?这……”魏雨阳方欲推辞,雅轩却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雅轩一面将那嫁衣的阔摆重新绷于绣架之上,一面柔声道:“还望姐姐莫要嫌弃,也莫要推辞。若姐姐能穿着这嫁衣出阁,也算是全了轩儿的一份心。就算是妹妹求姐姐了,可以么?”
看着眼前这个深情善良的美丽女子,魏雨阳的心竟隐隐地疼了起来。她知道,雅轩对轩辕辰逸爱的痴狂,心里从不曾将轩辕辰逸驱离片刻。但也知道,这份感情不过是神女有心,而襄王无梦。就是自己想要成全,也是成全不来的。既是如此,倒不如成全了雅轩此时的心意,由自己把她这最真的心带到辰逸身边。思及此处,魏雨阳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好吧!”
当日下午,魏雨阳因接连几日绘了好几幅绣样,坊中的绣娘们一时绣之不完,便不再作画,而是到前店去帮如嫣照看。魏雨阳帮着如嫣将店中的绣品收拾整齐,见并无客人来,就坐在柜后的小椅上,拿了一块绣着爪瓣绿菊的丝帕,细细地看着,琢磨着丝线颜色的变化、针脚纹路的走向。
就在魏雨阳看得正入神之际,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伴着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魏雨阳可在此处?”
魏雨阳从柜后立起身来,见是服侍在习珏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忙道:“公公,我在这里。何事找我?”
那小太监见魏雨阳从柜后站起,忙扯了一个笑容道:“魏姑娘,皇上召您进宫呢。”
这可真是想啥来啥。魏雨阳暗道,自己正想着进宫见习珏,却苦于找不到法子,他恰好就来传召自己。魏雨阳微微一笑,出了柜台,跟着那小太监进宫去了。
到了怡性殿,见轩辕辰逸也在,唇边正挂着一抹浅笑,望着自己。魏雨阳忙回了一个调皮的笑容,行至习珏近前,轻声一福道:“见过皇上。”
习珏摆摆手,无奈地道:“免了吧。”又看向轩辕辰逸,“义兄,这魏雨阳到现在见君都不好好行我东耀国的面君之礼,可见是个有主意的倔强女子。你确信你要朕为你二人赐婚么?”
“皇上,臣与雨阳心意相通,还请皇上成全。”轩辕辰逸口中说着,便要跪倒,却早已被习珏抬手扶住。习珏面上含了顽皮的笑容,“瞧把义兄急的。朕不过开个玩笑,义兄倒认真了。罢了,既是义兄情愿,朕为你二人赐婚便是。”
魏雨阳见是要为她和轩辕辰逸赐婚,两朵红云已浮上了脸颊,只低了头,并不言语。
习珏走至案前,提了笔才要亲拟赐婚的旨意,却又放下笔来,看着魏雨阳道:“魏雨阳,虽义兄说你二人心意相通,朕还是得问明你的主意。你只低了头不言语,可是心里不愿嫁于朕的义兄?若是不情愿,你大可说在明里,朕也为你做主,如何?”
见习珏将话问得明白,魏雨阳并不答言,只轻身上前,走至案边,执起被习珏置于架上的毫锥,呈于习珏面前,调皮却又认真地说道:“劳皇上您的大驾,动动御笔吧!”
瞧着魏雨阳顽皮却又十分认真的神情,习珏不由哈哈大笑,接过被魏雨阳捧在手上的御笔,一道赐婚诏书便一气呵成。
魏雨阳与轩辕辰逸谢了恩,习珏略带了羡慕的神情看着二人,唇边含着一抹落寂的笑容,“朕真羡慕你们,能与自己倾心之人执手白头。作为一国之君,朕……,却不能!”
见习珏伤感,知他定是想念玉薇。魏雨阳轻声道:“皇上,玲珑今儿一早来过绣坊。”
“可是查出了薇儿的死因?”习珏听到玲珑二字,忙将目光锁定了魏雨阳,急急地问道。
魏雨阳点点头,将玲珑所说的话详细地说与了习珏。
“婉柔!萍儿!”习珏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眸中射出嗜血的光芒,切齿道:“朕定要这两个贱人为薇儿抵命!”
第二日,皇上钦点礼部仪官到辰夜山庄及雅轩绣坊宣读圣旨,赐轩辕辰逸及魏雨阳于三月初十奉旨完婚。
接了赐婚的圣旨,辰夜山庄与雅轩绣坊均忙了起来。
因是皇上赐婚,故而纳采、问名、纳吉、请期皆都略去。宣旨的第三日,皇上亲命皇后备了金手镯四对;金荷连枝项圈一对,嵌红宝石九块、蓝宝石两块;金翟鸟一只,嵌紫牙乌一块、碎小正珠十九颗;金松灵祝寿簪一对,嵌无光东珠二颗、米珠四颗、红宝石四块、蓝宝石二块;翡翠镶金鸳鸯镯一对;红玉髓桃花耳坠一对,嵌米珠六颗;珊瑚手钏一对,赐予轩辕辰逸,作为聘礼送到了雅轩绣坊。
待送聘的人离去之后,坊内的绣娘们皆围了上来,纷纷赞叹轩辕辰逸圣眷之隆、荣宠之盛,皆祝魏雨阳姻缘美满。
魏雨阳谢过了各绣娘,由如嫣帮着将聘礼收好入柜。雅轩在一旁笑道:“姐姐,如此丰厚的聘礼,可该陪些什么才能压得过啊?”
魏雨阳无奈地揉揉额角,道:“你们这里结个婚还真是够贵!我可去哪寻这些个珍玉宝贝?不要陪嫁之物了,就将这些原样搬去辰夜山庄。我想辰逸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那怎么可以?”雅轩皱了眉道:“大婚是一辈子的事儿。陪嫁轻了都会遭人轻视。若是不陪,可又该让人说什么呢?姐姐不必为此费心了,妹妹替姐姐备办,定不让姐姐令人轻视了去。”
“这可不行,这得让你破费多少?”
“不过花些银子罢了,值什么呢?姐姐莫要再说了,这些银子,雅轩还是拿得出的。”
见雅轩坚决,魏雨阳也不好拂了她的一番盛情,只好点点头,由着她的心意。自己却也打定主意,日后定将这一番情意加倍回报。
转眼已到三月初九日夜。
自接了魏雨阳成婚的圣旨,雅轩便将绣坊彻底交给了如嫣打理,自己除用膳出恭,每日只呆在房里,为魏雨阳赶绣婚服,有时两日才睡一会儿,也就两个时辰便起,只想着能如期绣完在自己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承载着自己的梦想的婚服。
到了这一日,雅轩缀完了最后一颗缝在婚服上的珍珠,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开了房门,捧了婚服去找魏雨阳。
这些日子里,虽要预备大婚,可终究也无甚要紧事去做,魏雨阳想着自己嫁出绣坊,怕就不能再像从前专心绘绣样,也是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其间除轩辕辰逸来过几次,也不见旁人,只是专心画着一幅幅倾注了自己全部感念之情的绣样。
雅轩捧着绣好的婚服,推开魏雨阳的房门,道:“姐姐,来瞧瞧嫁衣吧。哪里不妥贴,现在改还来得及。”
魏雨阳放下手中的画笔,来至雅轩近前,看到雅轩因连日为自己赶绣婚服而疲累憔悴的面容,不由湿润了眼眶,从雅轩手中接过嫁衣置于案上,回身握住雅轩的手道:“雅轩,我何德何能,令你如此费心。你的这份情意,让我如何回报?”说着,两行清泪不由得便滑落下来。
雅轩抬手替魏雨阳拭去泪痕,柔声宽慰道:“姐姐,切莫如此。你与雅轩结义,就是雅轩最近之人,所嫁之人又是雅轩的恩人,雅轩不过受些辛苦,不值什么的。快别哭了,若哭肿了眼睛,明日可怎样好呢?来,看看嫁衣吧。”说罢,将置于案上的嫁衣轻轻打开,呈于魏雨阳面前。
☆、第四十九章
在嫁衣打开的那一瞬间,魏雨阳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是怎样的一件艺术品啊!整件衣衫的后襟用银线绣了一只展尾回首的孔雀。孔雀的头自左肩起,绣做回首之姿。雀眼处,缀了一颗蚕豆大小的天然纯净的深紫色碧玺,衣衫的后摆被绣做了孔雀张开的尾扇,每个翎眼处,都缀着一颗猫眼无色碧玺。嫁衣的袖口和衣襟处,皆绣了四指宽的祥云纹,袖口处的云纹之上,还缀满了色泽光洁、润白无暇的圆形小粒蚌珠。整件衣衫在灯烛的映照之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这……太漂亮了!”魏雨阳看着眼前精美的艺术品,惊叹出声:“雅轩,你太厉害了,绣得这样精致生动。这些好看的石头都是什么?怎么这样璀璨?”
雅轩柔柔地一笑,温柔可人的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倦意,指着雀眼处的紫色石道:“这是碧玺,原不值什么,只是比旁的碧玺更纯净一些,也还不算小,方才勉强可以拿得出手。”又指着缀在翎眼之上的那些无色的石头道:“这也是碧玺,不过是无色的,因它们色泽尚好,且有猫眼纹路,所以缀在此处为姐姐润饰妆奁。日后这嫁衣不穿了,将它们拆下,串做手钏戴,也是好的。”
魏雨阳对这些珠玉宝石并不甚明白,又听雅轩说得轻描淡写,也就没有多想。帮着雅轩将嫁衣收好,魏雨阳拉着雅轩在椅上坐下,方道:“雅轩,明日我就要离开这绣坊了,得空我就会回来看你,你也要常去山庄。绣坊里有什么事,你也要来告诉我。自我来到这里,多亏了你真心相待。”说着,从腕上将自己戴着的一只翡翠玉镯摘下,套在雅轩腕上,“这只玉镯,是我的外婆,哦,就是我的外祖母传下来的,也是伴我时日最长的随身之物。听闻这翡翠玉最有灵性,今日我将它送给你,希望它能替我护妹妹平安。还请妹妹不要嫌弃。”
雅轩抚着腕上的玉镯,道了谢,又闲谈了一阵,便令魏雨阳早些安寝,自己也回房去休息。
三月初十日一早,魏雨阳尚未起身,就听得院中热闹喧哗。魏雨阳忙收拾好衣衫,开了房门,就见平日里难得早起的雅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