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心吓了一跳,立刻跟着摸摸我的手。
“月心,你跟我说,是不是三姑娘没有过冬的衣服可穿?我怎么看姑娘的衣服有些短小了?”
月心无奈地叹气,“姑姑,您是管家夫人,大概也知道府里不肯给三姑娘发放份例。姑娘过得苦着呢。现如今,连冬日的衣服都没有,不过我正在剪裁以前的一些衣服,给姑娘做些御寒的冬衣。”
果然是管家夫人。
管家夫人笑了笑,拉着月心走到桌边她放包袱的地方,示意月心打开。
月心打开,里面是一些衣服。月心理开一件,原来是小孩子的衣服,有不少件,有一些旧,却都是干干净净的。月心一愣,问道:“姑姑,您这是?”
管家夫人拉着她在桌子边坐下,“这些都是我家那个二小子小时候的衣裳。他现在也四岁了,用不着这些衣服了,想着三姑娘被克扣了份例,便也就送了来。虽是旧衣裳,却也干净。三姑娘不要嫌弃才好啊。”
月心连忙感谢,真是雪中送炭啊。
管家夫人又说:“快别谢了,我也看不得孩子受苦。这叠衣服,上面的是送给三姑娘的,下面的这几件,有新有旧,都是我的衣服。我想咱俩身量差不多,你穿着照顾三姑娘也妥帖些,你可别嫌不好啊。”
月心再三感谢却没有停顿地接过了送给我的衣服,但是管家夫人送她衣服的时候她却有些犹豫。
“姑姑,这……这……”
管家夫人脸一虎,“怎么,嫌我的东西不好啊?”
月心连忙摆手,“不是,当然不是。只是,我收您这么多的东西……”
管家夫人又笑了,拍拍月心的手,“傻丫头,不嫌弃就收着吧。姑姑先前就是疼你的,哪里能让你冻着自己。都是一些衣服,不打紧的,你怕什么?”
月心连忙点头收下,只是一个劲地谢着管家夫人。
我暗暗叹息。管家夫人的道行不浅啊,月心还真是有的学了。
千恩万谢地送管家夫人离开,月心才抱着那堆衣服快乐地跑到我身边,兴奋地对我说:“三姑娘,我还以为赶不上你穿冬衣了,心里正着急呢。没想到姑姑这么好送来了衣服。哎呀,这回总算不用连夜赶工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我突然又意识到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在文明的未来,她还应该是承欢膝下,撒娇胡闹的年纪。
我看着她手舞足蹈,一副万事不愁的样子。突然觉得,真的很好。
不管管家夫人为什么送衣服来,我现在真的感激她。
自从跟在我身边,月心就经常哭泣,经常面露焦急、忧郁,从未这般喜形于色,欣喜异常。
这一世惟一的这般真心对我的人,我觉得她开心就好。
至于美大叔,他不知最近再忙什么,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不过我懒得想他,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我的床边,肆无忌惮地吃着我的嫩豆腐,笑得一脸邪气了。
有了管家夫人送的衣服,我和月心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不用害怕寒冷。
之前可能是因为娘亲怀了孩子,便宜爹在这个丫鬟小院子里的厢房设了个小灶。等我生下来,小灶自然就熄火了。
管家夫人私下里让月心重新把小灶开起来,便宜爹那里她会去说明。她又让自己的大儿子真远给我们小厨房送了柴火和一些食材,不过这些东西都是需要钱的,不然帐房莫名支出她也不好交代。月心立刻爽快地付了钱,该让自己过得舒服些的时候还是不能吝啬的。最重要的是,不去府里的总厨房,可以少受不少闲气。
我也很高兴能在寒冷的冬天快要来临之前吃上自己院里小厨房烧的热乎乎的饭菜,虽然现在我还吃不了。
于是我们小院也算是开始了自己独门独户的生活,很少与外界再有联系。只除了真远会受他娘的指派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地送些食材,渐渐与我们相熟了。
真远是个很腼腆的男孩子,看样貌大概也有十五六岁了。不过为人踏实忠肯,很得月心的好评。
我这才发现月心居然是如此洒脱活跳的性子,居然屡屡逗得真远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脸红、瞪眼、低头。
我也是目瞪口呆。
又过了一些时日,我可以简单得吐出几个字了。真远偶尔也会逗逗我说话,我很久没见过旁人,也配合地和他一起闹。
最冷的时候终于来了。月心偶尔把我包的结结实实地出门晒太阳,我居然发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棵梅花。不由得期待起来。
管家娘子也不闲着,又让真远给我们送来了两床新被子,给月心送了两身衣服。月心推辞几番也没能拗得过牛脾气的真远,这才勉强收下了。只是说以后会好好报答,却让真远羞红了脸。
喜气洋洋的大红缎子被面,月心巧手剪出的新的窗花。洗的干净的桌布,擦得干干净净的一些装饰瓷瓶。
屋里,布置得有些像是洞房。
不过,过冬也就意味着过年了。
红红火火一些,看着也心情舒畅。我不再理会她在房间里像只小鸟一样快乐地飞来飞去,只是窝在暖和的新被子里,舒服地只叹气。
一场雪,悄悄地在夜里降下来。
雪落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我听见清脆的声响,我听见花开的声音。
我听见我的心跳,我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红梅
雪连着落了几天,我就在屋子里困了几天。月心生怕我冻着,把我裹得结结实实的包在床上。
随着雪猛然袭来的刺骨寒冷我也没有发觉,我的身体冰凉并不是天气造成的,而是我的体质原因。我偶尔也会想,或许是命运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诫我,我不过是一个孤独游走在世间的幽魂,不要妄想会被人间的温暖所包容和接纳。
但是月心总觉得是屋子里没有烧炭火盆,不够暖才让我全身冰凉。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可以用两个字概括,熊样。
天一晴,窗户被打开一点通风。我立刻被外面的白色刺到了眼睛。雪白,一片醉人的雪白。
我耍赖着要出去。我想看看那株梅花开得如何了。
月心以为我是一时贪图好玩,只是哄着我,要我乖一些。
我不理,执意地手指着外面,嘴里软软地叫着:“出去,出去。”我哪里愿意放弃出去看看茫茫白雪覆盖小院,红梅枝头恣意绽放的美景。
月心第一次看我这么固执地“不听话”,也没办法,又给我裹上层绣着富贵海棠的大红色小被,在腰间将被子捆紧,才一脸不放心地将我抱出门。
刚出了房门,我就欢欣雀跃起来。屋里虽然暖和,但毕竟空间小。而屋外呢,不仅可视范围增大了,就连空气也要好得多。
清冷的风夹杂着一丝新鲜的湿气吹过我的脸,风里一些细碎的雪花吹到我眼睛里,我眨眨眼睛,笑了开来。
月心见我笑了,也就笑着抱着我轻轻摇晃着。指着屋上堆着的厚厚的雪和檐下的冰凌给我看,冰凌结得很美,我和月心都有些看呆了。
透过冰凌,我看到远处的一片火红色的盛放。我有些激动,果然开了。
我还没学会走路,自然不能自己跑过去看。于是我拍拍月心的脸,示意我要到梅花那里去。
月心顺着我手指的地方看去,也看到了开得正好的梅花。但是她看了看地上的雪,又有些犹豫。雪很厚,很滑,说不准脚下一个不当心就会摔一跤。她还抱着我,自然不敢胡来。
我不依,小手固执地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着梅花。
月心无奈,一步一步抱着我往前走。她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踩,半晌才会真正踩下去,踩下去也会虚提一口气,非常谨慎。
我也不催她,看到梅花越离越近了,我就高兴起来。
我一向是喜欢梅花的,尤其是冬雪里绽放的红梅。凌寒独自盛放,从来都是孤寂而骄傲的。我看着红梅,就像看到了自己。没想到这小院里也会有一株红梅。
月心看我喜欢,就笑着对我说:“三姑娘,这红梅开得确实很好。咱们的桌子上也有个漂亮的花瓶儿,采一些放在屋子里,可好?”
我点了点头。是了,无论多么渴望自由的事物,最终都难逃脱被囚禁的命运。可悲的是,囚禁他们的人本身也难逃被束缚的悲剧。
月心回屋将我放在正对门前的小榻上,又在榻两侧围了高高的被子,防止我掉下去。然后自己拿了剪刀,去院子里挑开得繁盛的花枝。
我看她在梅花丛里展颜而笑。皑皑白雪,火色红梅,粉粉红装,灵气的女子行走间像是在舞蹈,一颦一笑间都充满了绝美的丰姿。
我重重倒在绒被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房梁,没有焦距。
管家夫人过来过一次,夸赞月心的绣功是她少见的出色。月心一听,立刻说要帮管家夫人画一些新的花样,亲手给她缝几张手绢。管家夫人永远知道怎样做人,她知道月心这是要偿还她赠衣的恩情,也不推辞,只是非常高兴地接受了,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满脸堆笑。
过了几日,管家夫人就让她的儿子真远来送些质地极好的丝绢,并约好七日后送过去。
月心得了任务好像是感觉被人需要了,满心欢喜地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我看着她飞针走线间绝美的花就已经形成,有些佩服了。果真不愧是被管家夫人那样精明的人赏识的绣功,她绣的丝绢上。花则含苞欲放,鸟则展翅欲飞,鱼则抖鳞而游,虫则展肢而跃。
她看我盯着她,就把手里的绣活拿来给我看,我一看之下立刻拍着手掌笑嘻嘻地叫好。月心脸上添了几分笑意,半晌却幽幽叹口气,“三姑娘会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却不知若论这绣功的精细,我是远远比不过你娘亲的。”
她总是这样,一提到娘亲就情绪低落。
约定的日子到了,真远来取丝绢。月心却让他照顾着点我,一定要自己亲自把丝绢送给管家夫人。
真远呐呐地点头答应了。
月心看真远一副拘束的样子,忍着笑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真远和我,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天。他慢慢觉得这样似乎挺不对劲的,尝试着开口说道:“三姑娘,你……你喜欢玩什么?”
果然是个呆子。若不是我还要表现的是个孩子,这时候都要扶额叹气了。
我迷茫地看着他,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然后嘴角一撇,就要哭出来。
他一惊,赶忙伸出手在我面前乱摆,“莫哭莫哭。”然后好像意识到身份不对,又迅速收了回去。
我不理他,眼泪在眼眶里快速地积聚起来,泫然欲泣。
他不知所措,嘴里喃喃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会的东西不多,给三姑娘表演套拳法好不好?”他仔细看着我的反应,深怕洪水就此决堤。
拳法?管家的儿子居然还会拳法?
我把眼泪收了回去,等着看他表演。
他看我不哭了,于是摆了个姿势,开始练拳。
一整套拳法打下来,不过是简单的强身健体的拳,姿势还不是很准确。我有些扫兴。
练完拳又扮老虎,然后又讲故事,不知不觉时间居然过去了很久。
月心还没回来。我心里开始泛起不安来。但是这时候我能指望上谁呢?
我看到了真远,于是立刻大哭起来,泪水一瞬间就把整个小脸洗了一遍,我大嚷大闹,“娘亲……娘亲……”
真远慌了手脚,大概他也觉得月心去的久了一些。
就算管家夫人将月心留下说几句体己话,也万不可能这么久还不放她回来。我继续放声大哭。
真远既想立刻出去找月心,又怕我一个人会出什么事。他心里矛盾得很。看他在房里来来回回不安地走个不停就知道了。他到底还是有些关心这个总叫他不好意思的特别的丫鬟的。
我实在是心里着急,哭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真远实在没办法,倒退着离开我然后一转身跑走了。
我不知道我心里那种久违的情感是什么,好像是担心,好像是关切,好像是焦虑。我本不愿再搀和这世间之事,奈何无法置身事外,成为一个永远的旁观者。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月心一个人疯狂地冲进房里来,急匆匆地将房门带上,然后双腿一软,身子顺着门下滑,坐在了地上。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发髻散乱,几乎已经披散,衣衫不整。她双手捂着脸,喉咙里发生一声声绝望的呜咽,双肩一下一下的耸动着。
我觉得心尖上被猛地刺了一刀,疼得忍不住全身抽搐。一双手狠狠扼住我的脖子,将我死死的掐住。
眼前一片一片地泛着黑。
我终于还是护不住她。或许,我从来没想过要护住她,因为我从来都觉得她的牺牲是自愿的。我妄图将自己和她撇清关系,似乎这样,我就能逃脱次次轮回的牵绊。
我哭不出来。我只想立刻了结自己的生命,毫无牵挂地走向下一世。
我望着窗外发呆,梅花已经憔悴了。不论她是否害怕严寒,花期都是一样的短暂。盛放过后就是凋敝,就是悲哀地落入雪地里,悄悄地把自己的骄傲忘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心忽然坐在我床边唤我。“三姑娘,饿了吧?”
她声音有些沙哑,眼睛还是红肿着的。我不敢看她,也不回应。我这一世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呢?一世平庸。
有些东西我虽然不相信,却也不敢去尝试。
她什么时候不哭的?她什么时候洗的脸?她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觉得新生长出来的牙的牙根都是酸涩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生计
四月,美大叔终于又来看我。岁月流逝没有使他苍老,反倒使他身上的成熟男人的魅力得以显现出来。
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满脸笑容。只有一个脑袋伸进来,笑嘻嘻的,看着有些鬼头鬼脑。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不想看他那张俊美的脸。侧了侧头,看着床里面,不看他。如果,如果之前他在的话,或许能让月心不受伤害吧……
我被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