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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心里的想法吓到了。何时,我竟然已经这样依赖美大叔了?我害怕地颤栗起来。
他凑到我身边,暖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宝贝儿,我回来喽,想我没有?”
我不理他。
他把我生硬地抱起来,放在他的膝上,转过我的脸,让我注视着他。他依然满脸温柔,和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一样,“宝贝儿,怎么不理我?”
我看着他熟悉的脸庞,竟然有些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雏鸟情节吧,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而且他总是那样温柔,所以我不知不觉就觉得他很重要?
一日两日不见还会庆幸他不来骚扰我,但是八日十日呢?两个月三个月呢?我很难否认心中那种深刻的想念。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然后顺着他脸侧的碎发滑下来。他,有些瘦削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头顶着我的额头,四目相对,我在他眼睛里看到有点委屈有点责问的自己。他轻轻叹口气,把我紧紧搂进怀里,口气里满是疼惜,“若说你是个孩子,我也有些不信。你有这么丰富的情绪,哪里像是个孩子?可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心疼。奇怪,都是小孩子,为什么我的徒弟就那么……是不是怪我了?月心的事我知道了……”
我浑身一颤。
他了然地低头看我,然后把下巴搁在我头上,继续说:“宝贝儿,对不起,我护不住你们。对不起……”
我安静地依靠着他,和他一起望着屋外的夕阳。我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有些事情根本不能挽回了,只能去弥补。
只是,屋外的夕阳,很美。身后的怀抱,很温暖。我们就像是两个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陌生人,因为感到了刺骨的难以忍受的寒冷,走到一起相互取暖。
他晶亮的重瞳中闪闪烁烁的光芒,就像是冬日雪色上反射的阳光。虚幻却吸引人不断去追逐。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口斜倚了一个娇弱的身子。她一身湖绿色的裙装,越发没有表情的脸微微仰起,望着夕阳的方向。她的一侧的脸被映的染上些不正常的晕红,唇边的那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就像一幕影片,在我脑海里一遍遍放映。
屋里屋外,三个人,一起沉默。
这一日,管家夫人来小院里。她早就叫真远来过好几趟想看看月心的情况,都被月心拒之门外。
院子里的小厨房依然是真远负责送菜,月心掌厨。
月心喂我吃完饭后,也没有什么事,就坐在我床边教我说话。她注意着每一个字的发音,我也努力表现出自己的“聪慧”,一教一学,还算是两下相宜。
管家夫人进来的时候,月心正教我说“花”这个字。管家夫人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花,三姑娘,会说了么?”
月心连忙站起来迎接,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她已经很少笑了。
管家夫人走过来,拉着月心在床边坐下。认真地看着月心,好半天欲言又止。然后又坦然一笑,说道:“月心,三姑娘需要不少花销吧。如今又添了小厨房的钱路,我估摸着就算把你的体己钱全拿出来也会有些窘迫。怎么样,需不需要姑姑帮忙?”
月心客气地道:“还有些余钱,总要姑姑帮忙,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管家夫人立刻道:“这是什么话,只要你还叫我一声姑姑,你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帮。更何况三姑娘这么小,谁舍得她受苦啊?”
月心点头谢过了,没有以前的那股子热乎劲了。
管家夫人面色如常,“月心,我看你也该找些活计来做做,赚些银两,好好为三姑娘以后打算打算。等姑娘长大了,自然会念着你的好。”
月心一听有办法赚钱,立刻变得认真多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靠着娘亲留下来的那些财物,早晚会坐吃山空的。
“我早就说过了,月心你心灵手巧,做些手上的活计,一定能得到那些深府大院里的那些个贵妇的喜欢。”
月心有些不太肯定,“我只会编些缨络子,绣绣丝绢什么的,这样也可以吗?”
管家夫人扑哧一笑,“你以为呢?要的就是这些细致的小玩意。”
月心动心了,答应试试看。
管家夫人又交代说:“你编缨络子、绣丝绢的时候要注意一些,不是谁家都能用我们这样一个三品大员家里的这些丝线的色泽的。尽量选质量差一些的丝绢,颜色暗淡一点的丝线,一定不能让旁人看出这些是元府里出去的东西,以免节外生枝。”
便宜爹果然是高官。
管家夫人也果然不愧是元府的管家的夫人,想事情总是这么全面,知晓分寸。她显然又想送个人情给月心,不然就是月心想到要把自己的手艺向外推销,也不会有安全的销售路径。
月心一一应下了。于是管家夫人点点头,又把月心拉得坐得近了一些。
“好月心,前些日子的那件事也是我考虑不周,幸好老爷刚好要考校少爷的功课,没有让他得逞了去。”她细声安慰着,紧紧抓住月心想要挣扎出去的双手,温和地注视着她。
“以后他决不会动你了。”管家夫人附首在月心耳边轻声说。
月心一惊,猛地抬头急切地用目光询问着。
管家夫人目光里带了联系,点了点头,“我把事情跟老爷说了,老爷大发雷霆,让少爷面壁思过,不得踏出房门,前些日子才让他出了屋门。老爷又严令少爷不得对府中任何一个丫鬟动手动脚,我琢磨着这都是夫人的意思,怕他沉湎女色呢。”
月心的表情有些不信,但到底是管家夫人带来的消息,应该不假。
“前些日子我叫真远来把消息告诉你,可是你闭门不开……”
月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傻丫头,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清白的好姑娘。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看我家真远挺喜欢你的,姑姑啊,还想听你叫一声娘呢。”
月心的心结被解开来,听了管家夫人的话,露出久违的小女儿娇态来,满脸的羞红。“姑姑……”
管家夫人立刻笑眯眯地说:“好好好,姑姑不说,姑姑不说……但是我家真远来的时候,可别再不理了啊,这小子都冷着脸几天了,叫也不理,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我在心里腹诽,就你儿子那木讷的样子,要是真发现自己喜欢月心,那才怪了呢。
但是月心越发红润的脸让我不禁微笑。女孩子嘛,不该是愁眉苦脸的,就应该儿女情长、欢喜冤家嘛。
月心开始编缨络子。
这里所说的缨络子,是指用一些颜色各异的丝线编成的辫子形状的穗子做成的网子,这些网子根据物件的形状来制作,方便携带和移动、收藏。大府人家喜欢用这种细细的网包住五彩的小石头,做成漂亮的珠帘或者形色各样的装饰品。
虽然并不贵,但对一般的人家也是奢侈品,因为有些钱也不会花在这些东西上面。所以,做得漂亮些,细致些,狠宰富贵人家倒是可以的。
月心得了赚钱的路子,变得更加勤快。只要是不用照顾我的时候,她的手里都拿着彩色的丝线编个不停。
我也不管她。总算学会了走路,却还不稳当,走着走着就会控住不住中心,速度猛地加快,然后狠狠砸进被子里。
络子编久了,月心又开始打丝绢的注意。她脑子的花样多,手下动作快。绣些花样说不定更能多赚些钱。
过了几天,东西积累到一定的数量,真远拿来取走了。
他来的时候,嘴巴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什么。看到月心转过身去,不在看他。只好面色失落地走了。
我无语地看着月心在他走后愤愤地跺脚,然后笑骂了一声呆子。
收入意料之中的不多,却算是有了些来钱的保障。月心接到钱的时候眼睛笑得看不见,一副钻在钱眼里的模样。
真远又是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月心这次却心里高兴,请他进屋喝了茶,又让他下次出门的时候给她带一些新的绢布和彩线,才送他走了。
生活似乎一下子有了盼头。
真远似乎也一下子开了窍,再来送钱的时候居然送来一盒不便宜的胭脂。
月心打开他递过来的胭脂,微微闻了一下,然后面色平淡地说了声谢谢。
真远喏喏地说:“我,我是看你脸上……有些苍白……这个……我听她们说……女孩子都喜欢的……”
月心眼里的笑意被我捕捉到,一闪而逝。
真远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颇觉好笑,我家月心是母老虎么?
“你,你喜欢吗?”
月心脸颊飞上一抹红,声音也轻了些。“还可以。下次别给我买了,乱花钱。”
女人都喜欢口是心非。我听见真远答了一声哦,然后叹息真远的情路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要走。
让我没想到的是,美大叔居然也对这些绣活、手上的功夫感兴趣。有一次过来,问月心要了一些,说是带出去帮月心推销,保证买个大价钱。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怀疑的眼神当成了佩服,反正他冲我笑了一下,得意洋洋的。
这个人真的可靠吗?
结果推翻了我的疑问。他居然能把这些普通的东西卖出一两银子一份的高价,虽然他说是他那帮朋友附庸风雅,也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而已。以后就别指望他呢。
但是我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谁听说过男子对女红作品附庸风雅的?依我看来,把这些出自女人手里的东西带回去,就不是附庸风雅的问题了,而是要触怒家里的大猫小猫,弄得满脸红痕了。
而月心崇拜的眼神让我领悟到:真正的高手就是利用人品将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而不受质疑。
作者有话要说:
☆、苦楚
从我能在床上走得稳稳当当以后,我就严正声明我要到地上去走。
月心终于舍得把我放到地上,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自信满满,在床上那么软绵绵的地方都能走稳了,坚硬平坦的地面算什么。
月心料想的我的摔倒的画面没有出现,也终于放心让我在地上乱走了。
虽然我走的仍然有些踉跄,但我却知道怎么在快要摔倒的时候平衡中心,所以虽是令人时刻提心吊胆的跌跌撞撞,到底是一跤也没有摔。
我的头发长长了些,还是卷卷的黄色的,在头上一圈一圈的绕着,很是难看。倒是月心觉得摸起来很舒服,只要一帮我穿衣服就要摸上几下,让我背地里像个小老头一样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我算了算,差不多该是能开口好好说话的日子了。一个不是孩子的人要顺利过渡真是有些费脑筋。
第一天我说,“娘亲,饿。”
月心很激动,我总算是连着称谓一起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第二天我说,“娘亲,我饿。”
月心明显地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同,一整天都看着我的嘴巴,期待我说些别的词语。
第三天我说,“娘亲,我饿了。”
月心再度欢欣鼓舞的时候我有点难以接受了。你不觉得我学话学得太快了?孩子在最初学说话的时候往往词汇都很单一,而且很长时间不会变化。甚至会有一段时间倒退,连以前会说的词汇也说不出来了。但是月心明明白白的就是高兴。
我也不再试探了,开始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一下终于让月心惊为天人,我也觉得自己拎到哪里都是神童。整天只和月心待在一起,月心可没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词汇,所以我自己说出来,当然有资格成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月心多少有些变了,变得更加沉稳,更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但是她依然那么温柔地对待我,欣喜地看着我每一点变化。我相信她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了我的娘亲,却以比娘亲更卑微的态度来对待我。
所以当我说出“我喜欢娘亲”的时候,她的含着笑意的泪水对我来说真是一种滚烫的慰藉。
日子还是清苦一些,我也不介意。自从可以自己走路,可以自由说话,一切在我的眼里就变得真实而亲近,不管是门槛上那个破损的凹槽,还是檐下的那个新筑的鸟窝,或是小厨房生火烧饭时那袅袅的炊烟。我可以站在门口,任自己的目光久久地停留。
月心的勤勉底线不知道在哪里,反正自从得了管家夫人建议的这个赚钱的路子,她经常成天成天的打络子,直到手指磨起了泡。然后用针将泡挑破了,含着眼泪抹上些药粉,再在热水里泡一会儿。就这样擦干了继续打络子,生怕包了层纱布会影响打络子的质量。
谁都阻止不了一个疯狂赚钱的女人的决心。我试过软磨硬泡,撒娇耍赖,侧向地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她只当我是在捣乱,也就是温柔地推我到一边去玩,继续手里眼里都是彩色的丝线。
依然是每天睡两个时辰,天不亮就掌灯,背朝着我挡住亮光。烛光照着她的身子,放大的背影倒映在床上,我幽幽醒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赚钱也要注意身体吧……我突然惊坐起来,呜哇一声开始大哭。我很少哭,所以只要一哭月心绝对会立马寻找原因。况且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的丫鬟小院离得远一些,我才敢这么大哭。
她明显也吓到了,立刻跑到我身边,将我搂进怀里,问道:“三姑娘三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不要哭不要哭,娘亲在,娘亲在这里。不要哭哦乖了哦……”
我渐渐安静下来,脸上还有些泪痕,小小的身体偶尔抽动一下。
月心要把我放下,我却紧紧拽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她只好又继续哄我,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
直到我不动了,呼吸变得绵长。她试探地起身,却忘了我手中还抓着她的衣角。她一动,我立刻双眼大睁,看着她,一层雾气立刻氤氲生成。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合衣在我身边躺下。
却不知道我也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口气,劝她早点休息,可真不容易,还要有影帝级的表演功力和感染力才行。
手上的泡好了又挑破,好了一些又生了泡,反反复复的总也免不了发炎肿胀起来,月心疼得龇牙咧嘴,却狠心地放任不管,慢慢地竟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