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一年春;赵国国君悼襄王去逝,公子赵迁即位;派遣使臣郭开,前往咸阳送来芸姜公主;并持国礼,相赠秦王,表示赵国愿与秦国再结秦晋之好。
赵政带领一众文武大臣,往咸阳郊外骊山温泉宫接见赵国使节;蒙恬、蒙毅奉旨携带眷属追随前往。
暮春桃花几乎落尽;如粉色的雪,掉落泥藻之上,将山坡晕染成一片迷幻的色彩;被昏黄的月光照着;显出慑人的惜春之美。
赵政牵着芸姜的手,缓缓信步走在月影下的草地上,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一队随侍隔着十步默然相随。
山坡上开满白色的小花,一株株不足一尺高的小苗上挂着密密的洁净花朵,每一朵都仿似一只纯洁无暇的铃铛。被晚风一吹,飞扬掉落,随风轻舞,香韵浓郁,盈盈浮动。白色的花瓣在空中轻卷曼舞,飘拂上芸姜素帛的宫衣,亦落在她脂玉一般的肌肤之上。
赵政深情凝视,温柔替她摘下鬓角的飞花,执起手来,轻轻一吻。
芸姜娇羞地一推,瞅一眼十步外的随从,“王上,那么多人呢!”
赵政却全然不去在意,只轻慢看了眼随侍们,果然是自蒙毅以下,个个垂眸低首,仿似木胎泥塑。他轻笑,干脆俯身吻上她的鬓角,“谁敢看?!再说了,孩子都两个了,还须遮遮掩掩吗?”
芸姜抬眸看他,眼里填满爱意,“王上,怎么忽然想到来骊山?”
“骊山地方大,恰好躲开那个郭开。”赵政只稍稍带过一句,便又引开话题,“见过这种花吗?”
芸姜紧了紧被他握着手,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的颊上。
她知道,自己并未真正的赵国公主,也知道,此次赵国使臣奉王命送来了真正的芸姜公主,求婚于秦王。她更知道赵政的心意,他从咸阳远来骊山,就是因为行宫地方宽大,赵国使臣不便于纠缠求见。
“王上,”她低低唤他,“芸姜是识大体的人,只要是国事所需,赵国公主,王上该娶,就娶了吧!”
赵政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定定看她,半晌,笑意冉冉升起,又拉起她的手来,凑到唇边一吻,才道,“过去,都难为你了。”
“政哥。”
他牵她的手微微一震,十指交缠地愈发无间,嗡沉嗓音道出誓言,“这次,一定不委屈你!我不娶她。”
“但那是赵王送来的公主。”
“那又如何?”赵政剑眉一挑,似乎在宣誓着自己无上的权威,“他是赵王,寡人也不怕他!他的公主,哪国愿意娶,送到哪国去,寡人不要!”忽然,面色却又柔缓下来,目光如汩汩清泉,凝视眼前芸姜,“寡人有你,便够了。”
“政哥,”芸姜再也不顾身后众多随从,埋首投入赵政怀抱。
赵政健臂一展,将她搂入怀中,无声相拥片刻,才拉开她,笑着问,“见过这花吗?”
芸姜摇头,“没见过。”
“这叫铃兰,”赵政蹲身亲手折下一枝,擎在指尖,“秦地百姓传说此花具有神力,若是遍地开放时,于心爱之人同赏,便可期盼幸福的归来。”
芸姜接过花枝,仔细端详。
秦国历年征战四方,妻子们无数次送别丈夫,少女们在等待征战归来的情郎。只有深刻体味等待的痛苦的人,才会这样珍视代表归来的花。
“王上,历年征战,百姓们,太苦了!”芸姜不禁叹道。
年轻的君王方才还微笑展开的眉头,却是猝然一紧,嘴角溢出轻啧,但脸上的笑,却犹是挂着。
芸姜忐忑望了他一眼,擎着花枝的手无力松下,美丽双眸顿时失了夺目光彩。
一时,两人间竟是起了尴尬,打破原先温馨甜蜜的气氛。幸好,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悦耳琴音,将这渐冷的氛围引导疏散。
“这是谁在弹琴?”芸姜转身问追随在后的蒙毅。
蒙毅快走几步,想要入竹林查看,却被赵政长臂一伸,挡了回来。
“这不是琴声。”赵政侧耳听了须臾,肯定地说道。
古琴之声低雅怅然,而此刻乐器,音色高亢优美,有一种难言的柔媚缠绵。
蒙毅不通音律,可阿若平日在家为他饮酒助兴,也常弹拨几曲,他静下心来仔细一听,却也辨出琴音有别,“王上英明,确不是古琴之音。”
赵政拉着芸姜,循着柔美音色往竹林深处而去,“走,去看看。”
墨绿竹节摇曳生姿,赵政用手分竹而过。
林深处,恰有一不大的平整地方,琴音果是从此传出。
深绿的竹,浅绿的叶,清甜的风,隐绰的月,都不如月下林中眸光交织的两人。
蒙恬一身玄色锦袍,坐在竹下,膝上一柄古筝,惑人的筝音自他指尖流淌飘逸,散入空中。
琉熙仿若白衣天女,持竹为剑,合着音韵而舞,人剑合一,飘飘似惊鸿,绚烂如流云。
他的筝音忽快忽慢,她的剑招时缓时急。然而,每一个高音,每一个转身,都伴着眼光眸色的缠绵。
她回首中送出一个接着一个绚烂似霞光的微笑,每一个笑都仿佛飘忽到了他的琴上,幻化为无与伦比的美妙曲调。
伴随着蒙恬指下音律的高低,琉熙衣袂翻飞中,舞出动人的绝美。
“熙儿怎么能把剑舞得如此动人?”芸姜感叹道。
“因为是蒙恬在抚琴。”赵政解□上风氅,披到芸姜肩头。
“我可从未见过她跳舞。”
“她若起舞,天下一绝。”赵政颔首一笑。
两人低低交谈却是逃不过蒙恬与琉熙的警觉,蒙恬弃琴而起截竹为剑,瞬间与琉熙舞到一处,旋身处,两人剑招互补,杀向赵政与芸姜。
琉熙大喝一声,“何人在此?”
芸姜不假思索,侧身一步挡在赵政身前,“熙儿,是我。”
琉熙看清眼前之人,这才剑招顺势一收,身姿静如落花,辗转旋落,蒙恬展臂一接,琉熙不偏不倚,落入他的怀中。
“你们两个好兴致啊!”赵政笑着说道。
“拜见王上。”琉熙蒙恬丢了手中竹剑,跪拜下来。
“大嫂,”蒙毅环顾片刻,问,“阿若呢?”
琉熙笑着答,“她身子重,累了,便早睡下。”
赵政、蒙恬皆暗暗笑看蒙毅一眼,彼此眼神交错,笑而不语。
“既是出来了,便就一路走走吧。”赵政说着,回身牵了芸姜,闲步往竹林外去。
蒙恬携了琉熙,也紧紧随上前去,蒙毅见状,便吩咐随从,替他们将筝捧着,送回住处。
赵政手中牵着芸姜,低头不疾不徐踩上脚下片片白色铃兰,忽而,他停下步子,转头问琉熙,“你们的那位新王上,胆子可真够大的,才登基几日啊?就敢发兵攻打燕国?”
琉熙一怔,“此事琉熙并未听说。”
琉熙并非搪塞赵政,而是赵国攻燕,她确未得到消息。然而,若说此事她一无所知,却也不是。前世之中,她分明记得,赵王迁登基当年,赵国便征伐燕国,攻取阳城,一路凯歌。只是,后来秦军趁势奇袭赵国,攻打邺城,夺取赵国九座城池。
想到此处,琉熙只觉背后冷汗透衣而出。既然此时赵国已然发兵攻燕,秦王也已早于自己获知消息,那秦国大军也就不日即将出征赵国了。
赵政阴鸷眸子却只仿佛淡淡看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女史在想什么?”
琉熙却突然抬头粲然一笑,答道,“琉熙在想魏夫人,怕是这两日就要生了吧?”
芸姜的身子忽而一颤,凉意从足底直达指尖。赵政依旧神色淡淡,只紧了紧握着芸姜的手,轻轻一嗯,“是。”
“不知王上要如何安排?”琉熙深知赵政为人,既然开口询问赵燕之战,便不会轻易放过。此刻,要堵住他的嘴,只有反客为主,以魏夫人之事步步紧逼。
蒙恬藏在袖中的手,轻拽琉熙衣裾,暗暗使过眼色,示意她见好就收。
可出乎众人意料,赵政竟是挥手示意蒙毅带人退开,待所有人都推至数十步之外,他竟然忽然向琉熙说道,“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与阿若在搞些把戏,若没有寡人暗中相助,你以为看守敏亚的护卫就会那么容易被收买?出咸阳的文书,内史难道就那么容易书写于你?”
芸姜惊呼出声,“王上。”
赵政紧紧将她一揽,“别怕,寡人知道,你也是好心,才会相助她们。敏亚确是无辜,救她,寡人绝无异议。”
琉熙阴沉了面色,只是默默听着,却不能作答。
原来她的一举一动,赵政居然早就了如指掌,从收买看守魏夫人的卫士,到买通内史吏臣骗取出关文书。一切的一切,竟都是在赵政的暗助之下才得以完成。
一时间,她竟有些悲喜难辨。
不知,是该喜赵政的良知未泯,还是该悲自己的手段拙劣。
赵政看她一眼,平平语调,一一吩咐,“敏亚这几日便要生了,寡人以严于看管为名,也将她带来骊山行宫。阿璃身子不好,与太王太后一并留在咸阳宫中未来,这几日,正是你动手的绝好时机。只要她临产,你便可动手。记得事先找好替身,如此便可谎称她难产而亡。”
“琉熙明白。”琉熙心里千种情绪万般心思,到头来,却只能化作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芸姜切切看着琉熙,不知何时,握了她的手,“熙儿,我说过,王上不是狠心的人,不过情势所逼,万不得已。”
琉熙默默点头,扭过脸去,压下心头复杂心绪。
“这回可要记住了,行事要干净利落,不要再给旁人留下抓你的把柄。”赵政背转身去,冷峻说道。
“琉熙谨遵王命。”
赵政揽过芸姜,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转过来,指了指蒙恬,只指指琉熙,道,“你去帮帮她,别再横生枝节。”
“是。”蒙恬抱拳一揖。
赵政却忽而笑开了冷厉神色,摆手嘲笑自己,“我也是多此一说,恐怕你早逃不脱干系了。”
蒙恬也不否认,抬眸一笑,迎上赵政直接的目光,“王上英明。”
67、几番魂梦与君同 。。。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更新五个章节哦!某春要去新公司工作了,可能开始比较忙,有很多需要熟悉和了解的,所以一切只能随榜,但会尽量保证日更,实在保证不了,至少也会隔日更新的哦!请亲们能够体谅,——早春芳华
别过赵政与芸姜;蒙恬揽着琉熙回转住所,两人方解衣躺下;便听门外有人求见。
“何事?”琉熙披衣坐起,将身子探出帐外问道。
门外婢女侧立窗下;躬身压低声音答道,“女史,后边传来消息,魏夫人怕是要生了。”
琉熙闻言;忙跳下榻来;扯过案上的窄袖胡服,顷刻穿戴整齐。蒙恬也利落翻身而起,披衣套靴。
琉熙急急开了门;问道;“医女可曾去了?”
“已然去了,正是女史安排之人。蒙校尉陪伴芸姜王妃也去了,只是……”婢女犹豫片刻,面有难色。
“快说!”琉熙取了长剑,提在手上,快步向囚禁魏夫人的偏远小院而去。
婢女连忙跟上两步,接着说道,“只是蒙毅大人说,这几日行宫之中并未又宫人离世,因而,尸体尚无着落。”
琉熙倏然停下步子,叹息一声。
这秦宫之中,哪一日没有宫人不明不白猝死。可这几日,越是他们急着需要备下替换敏亚的尸身,偏偏就没有亡故的宫人。
“那就只有见机行事了。”蒙恬大步赶上,搂了琉熙,一起往行宫最北而去。
琉熙原本因是事有突变,心里有些忐忑,被蒙恬一揽,却是有了主心骨,也箭步如飞起来。
行至宫北冷清之处,果然见小院中灯火通明,隐隐绰绰穿出妇人痛呼之声。
蒙毅自墨黑夜色闪现身影,“大嫂,王妃在里头,已经好一会儿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琉熙颔首推院门而入,“你们两个等到院子里吧,站在院外难免引人注目。”
“好。”蒙恬、蒙毅闻言也随之躲进院中。
琉熙将蒙恬、蒙毅留在院中,自己提剑进入屋里。
低矮的土屋里弥漫着血气的腥味,芸姜怀抱一个小小的男婴迎了上来,“熙儿,敏亚生了,是个公子。医女方才已经走了。”
“那就得赶紧。”琉熙抱过婴孩来,走到敏亚榻边,低头说道,“敏亚,你今夜必须走,否则就走不了了。”
魏夫人脸色孱弱惨白,目光中却带着深深的感激,“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以后……别让他在这宫里受委屈……”
芸姜跪上前去,握起她颤颤伸出的干瘦手腕,“有我一日,我必定视他为己出,定然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魏夫人曾经靓丽无暇的脸颊已然干枯憔悴,宛然已不似双十年纪的佳人,她热泪盈盈,看着榻前的芸姜,“王妃,王上没有错爱于你,敏亚服气。”
“芸姜姐姐,你快些替敏亚穿衣吧,好让蒙恬护送她离宫。”琉熙边不住哄着怀里的婴孩,边说道。
“好,”芸姜答应着,取过早已备好的麻布粗裙,扶起榻上颤颤如落叶的魏夫人,为她一一换上。
“替换的尸首呢?”芸姜顺嘴问。
“没有尸首,”琉熙坚定答道,“这几日宫中竟然都未有过世的宫人。”
芸姜一时慌了神,“那怎么办?要拿什么推去火场,充作敏亚火化?”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先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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