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若不喜欢我底下丫头们的作派,早些跟我说便罢了。我难道还真让人爬到头上去不成?再说,母亲若提醒过我,无论如何,今晚我也不会让墨紫上得楼来,惹母亲生气,害你在客人面前失了脸面。”裘三娘这话绵里藏针,不过这针有些太明显。
低着头的墨紫暗自叹口气,裘三娘这脾气啊,既然忍,索性就忍到底。同样内容,换个柔和的说法,也不至于让所有人都知道两人不和。虽说,两人关系差,裘府上上下下,是个人就心里有数。
裘三娘忍得不成功,可张氏这点比她强,半点不恼,还一副慈母相,“我失了脸面有何要紧,倒是可惜我那妹妹更喜欢了六娘七娘。”
裘三娘真想拔了眼前女人的头发。说什么卫氏更喜欢六娘七娘,明明是她硬把人推到卫氏跟前去。而她对卫氏说了裘水云这个名字后,闭口不再提自己。现在,却把脏水泼到墨紫头上。
“安婆子,去给我拿家法棒来,今天我非打死这践东西不可,为我儿出口气。”想想一巴掌实在不能解气,又加上让裘三娘的话给刺激到,张氏真耍狠了,想要杀鸡儆猴。
肃静中的女人们终于哗然,开始交头接耳,因为任谁都以为不过是张氏代裘三娘对一个丫头的小小惩戒而已,现在却要请出家法棒。
上一个被张氏用家法棒的,是裘五院里最嚣张的丫头,当着五奶奶,两个粗壮的婆子打她整整五十棍,抬出府去时,看着就像活不成了。
墨紫这时抬了头。
裘三娘见她面色如常,既不畏惧,也不倔强,平平淡淡的样子。好像要被执行家法的,根本不是她。真想问问墨紫,怎么能一点儿不怕?是自己惹恼了张氏,进而连累她。
这家法,五尺高的棒子是祖母传给正室嫡妻的,裘三娘当然张氏打不得,可一个丫头,打残打废,张氏可以说了算。而且一旦请出来,裘三娘都不能违抗祖母留下的规矩。
从没这般六神无主,束手无策的裘三娘却在此时看见墨紫的嘴皮子很慢很慢动了动。她眼眸轻敛,回头,对身后三个急得快哭出来的丫头们厉声,让她们别再推搡她。
张氏自恃,裘三娘奈何不得,所以才无故拿其他丫头出气,心里好生痛快。
不一会儿,那安婆子招呼两个力壮的仆妇扛了家法棒来,咚地将棒子往墨紫身边一落。那声音沉得让胆小的丫头们往后缩了缩。
“太太,奶奶们,姑娘们,还请避远着些,免得惊到。”安婆子说道。
“拖过去点儿就是。”张氏心地残忍,哪会怕这个,“此风不可涨,虽然初犯,也决不姑息,打个八十棍吧。”
交头接耳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
白荷从斜里冲出来,扑通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太太……墨紫一向谨守本份……不会做出那种事的……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太太……请您饶了墨紫吧……”
一个裘三娘没拦住,再有第二个,却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绿菊也奔上前,匍匐在地,“太太,若您真要罚,绿菊愿为墨紫分杖责。”
白荷忙跟着说:“白荷也愿意。求太太慈悲。”
墨紫没想到白荷和绿菊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平素虽与她们交好,可对于她们那么忠心裘三娘,不以为然,还私底下评价为奴性。如今二人挺身而出,护她犹如亲姐妹,令她惭愧又感动不已。
“三娘,你这些丫头太放肆了,全教你惯得没大没小。”张氏想不到裘三娘的丫头们这么团结,心中更是怒不可遏,“索性我一并打死了,再让牙婆子给你挑好的来。”
分明是想斩断她手足,让她无可用之人,裘三娘的心火可不比张氏小多少。
“这是怎么回事?还没进门,就听见吵吵嚷嚷的!”裘五跨进院子,瞧人人都站在外面,挺热闹。
裘四紧跟其后,一眼看到坐在地上,让两婆子架着的墨紫,脸立刻板了起来,目光却变幻莫测。
“母亲,夜了。”他说道,“有事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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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0章 秋后算账(三)
本是大好的月圆夜,如今让晃动的琉璃盏照得心惊。廊上山水画灯的红坠子,让风打得滴溜溜转,蓬起又落。
“明儿,正儿,站你们媳妇那儿去。虽说这种事男人不用管,可难得也让你们哥俩瞧瞧执家法,教训仗主子好心却爬上头的刁奴。”张氏今日定要杀杀裘三娘的威风。在她心里,甚至认为,若将墨紫打死了,从此裘三娘就是板上肉,随她怎么切。整个裘府会真正由她控制,再无人敢同她作对。
裘五一看母亲教训的丫头是生面孔,不是他院里那些心肝宝贝,就嬉皮笑脸走到五奶奶身边。趁她不注意,手藏在背后,去捏五奶奶陪嫁丫头的手。
这种明目张胆的行为,众人当着睁眼瞎。
裘四却没同四奶奶站一处,反而立到张氏右侧,开口竟然是劝,“母亲,春夜凉,您前不久风寒才好,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奴婢伤了身,又犯咳嗽的老毛病。”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院里的人都听得清楚。其他人没什么,四奶奶却立刻向他投去诧异的一眼。
正如裘四是张氏最疼最放心的儿子,四奶奶也是张氏最喜爱的儿媳妇。这不仅因为她娘家是云州产丝大户,而且她生为嫡女,贤良淑德,性子特别好。张氏将艾莲艾柳放在裘四房里,她全然接受,连艾莲收房的仪式都是她亲手为裘四张罗的。
“我儿,今晚上不治了这下贱东西,我才会被活活气出病来。”张氏心意已决,“只要想到她差点勾上卫大人,我胸口就赌闷。”
几乎脱口而出,说根本子虚乌有,裘四张张嘴,却还是闭上了。依他看,母亲既然非要惩治墨紫,劝也是劝不听的,只能等更好的机会再说。
“来人,还不把这两个贱丫头给我拉开。”张氏怒喝。
没人敢忤逆这会儿的张氏,艾杏艾桃各带了小丫头上来拉开白荷和绿菊。
“给我打,狠狠得打。”白荷绿菊的苦苦哀求只让张氏更加恼火。
安婆子弯下腰,对墨紫说,“赶紧自己趴地吧。”她素来不讨厌墨紫,没想到太太要拿这丫头开刀,有些可怜墨紫。
墨紫仍端端坐着,捂脸的手已经放下,灯火之中,面色艳红,水眸荡漾明光,竟散发逼人的美丽。发散而不乱,衣沾尘却舞,仿佛天外谪下来的仙人。
裘四看着那样的墨紫,眸子越发幽暗起来。
执家法的两仆妇高举着杖,犹犹豫豫要落——
“且慢。”声不急不缓,音不高不低,裘三娘打破沉默。
这家,面上虽是张氏说了算,可裘三娘嫡长女的地位仍受到尊敬。仆妇们听了,棒子就停在半空,眼瞅住张氏,看她的意思。
“三娘,这家法棒是你祖母留给裘氏长媳的,专用来教训府中下人。你父亲一脉单传,你母亲早去,我虽为填房,可也是上得族谱的正室夫人。你身为晚辈,该懂规矩。”张氏请家法,就是为了不让裘三娘救人。
“女儿正是懂规矩,才请母亲住手。”相对墨紫的明艳,裘三娘的面容清冷,高高在上,不可亲近。
“这是什么规矩?”张氏瞧裘三娘的傲冷,心里没来由畏缩,更恨起来。
“母亲如今是后宅说一不二的人,当然有权力用家法。这点,三娘不能反对。不过,若三娘记得不错,祖母传给长媳的家法棒能教训的仆人要满足一个条件。”裘三娘成竹在胸。
“这我怎么会不知道?能打的,只能是卖断终生的下人。可我这后宅之中,凡是二等丫环以上,都是签了死契的,除非我撕了契放出——”张氏突然说不出来了。
墨紫低了头,唇抿起来,平平的,再渐渐微翘。
“母亲手上可有墨紫的卖身契?”裘三娘目中精光乍现,然后咄咄逼人,“若有,那可就奇了,明明是我从外头买回来的。”
张氏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份卖身契?而且现在才想起来,别说墨紫的,白荷,绿菊,小衣的,一份都没有。因为,她从来把那四个丫头当成是府里的下人。既然是府里的,就是她能打能骂的。家法棒请出来,以为她们的小命捏在自己手心,裘三娘只能干看着。
张氏那样得意,却是忘形。要不是裘三娘提起来,她几乎忘了还有这个条件限制。早打骂惯了下人,只当自己是所有丫环仆妇婆子的主母。
“虽然卖身契在你手上,只要你还是裘家的人,我是你母亲,难道不能替你教训奴婢?”想要名正言顺,张氏用身份来压裘三娘。
“你是长辈,替我说说丫头们,我感激不尽。不过,怎么说我都是墨紫直接服侍的主子,让你打死了,怕是不妥吧?死契,是契上卖方的命属买方所有。万一亲人找去官府,告母亲一状,那就麻烦了。”裘三娘气势如虹,话锋如剑。
张氏已经完全处于败势,眼珠子光瞪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墨紫不懂规矩,母亲已打了她一个耳光。照理,若未经我许可,那也是不行的。可我明白,母亲是为我好。所以,算我默许了。不过,家法棒未免太过了。还请母亲息怒,我回去会好好教她。”裘三娘真是,踩在脚下,还要踏两踏。
墨紫瞧张氏快气昏过去了。
“墨紫,还愣着干什么?说你笨,你还真不开窍。太太不打你了,赶紧谢过。”裘三娘给墨紫使眼色。
“谢太太宽厚。”墨紫说完,由坐改为站。
“事情已了,母亲早些歇息吧,别为个小婢,作坏自己的身子。”裘三娘福福身,“女儿这就告退了。”
白荷绿菊傻傻站着,想这事情怎么结束了?
“白荷姐姐,还不给姑娘掌灯?”墨紫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声音好像珠子落玉盘,清脆脆。
两人这才应着,忙不迭挑起琉璃灯盏。裘三娘由两人引着,身后跟着墨紫和小衣,往院门口走去。
堵着门看热闹的丫环仆妇们纷纷让开路。
待五人出了院子,就听里面一阵乱嚷。喊娘的,叫婆婆的,呼太太的,还有说请大夫的。
原来,张氏竟被气晕了过去。
应该是运动太少,心眼太坏,刺激受得不太多,导致呼吸不畅,缺氧窒息。墨紫虽然这么想着,却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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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1章 谁说规矩(一)
这日,白荷在东厢她们的屋子里,正为墨紫上药。
恰巧让经过窗外的裘三娘看见了,又开始置气,“哪是在打你的脸?分明是想打我的脸。我叫她一声母亲,她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好不可笑。如今我守在家里,全看父亲的面上。否则,她那么闹一出,我早还上一巴掌了。”
白荷手指轻如羽毛,边上着药,边说道,“姑娘,何必同太太计较?等嫁出去,姑娘就不是裘家人,再不用受那份闲气。咱们先忍忍,免得太太把姑娘随便许了不好的人家。”
陪在裘三娘身后的绿菊心直口快,“要我说,咱姑娘做得再好,太太也不会给选好人家。”
白荷总不愿把人想得太坏,“姑娘是裘府大小姐,太太就算不喜姑娘,也得顾及老爷的脸面吧。老爷还在呢。”
话虽这么说,但裘老爷如油灯将尽,身体已经撑到极限,甚至大夫都说就这个月里的事了。他纵情声色,掏空了本不算强健的身子骨,耳根子又软,以为张氏性情敦厚,又替他生养了两个儿子,待他百年后,母子会照顾三娘这些女儿及另三房姨娘,于是将裘家的铺子生意和地产都交给这母子三人手中。
父亲虽糊涂了,裘三娘却不曾怪过他一句。无论如何,对她,父亲还是相当慈爱的。单是带着她云游四海,又教她看帐打点生意,已非普通父亲能做到。如今,困在家中,却尚不是绝路,也多亏了父亲。
思及父亲的身体,裘三娘的面容有了一抹愁云。
墨紫心想这是父女情深,胸口却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目不能视,只觉红光一片,铺天盖地袭来。
“可是我手太重了?”白荷一惊,忙停下来。
墨紫眼前再度清晰,神情恍惚,嚅嚅说道,“没有。怎么?”
“一脸快掉眼泪的疼模样。”白荷将药瓶口塞上。
裘三娘看着墨紫,“你现在这模样,倒比让人甩了一巴掌还难看。那晚,我瞧你气定神闲,似乎知道棍子打不上来。”
“事关姑娘的颜面。而且我若怕了,有人岂不更得意?不过,姑娘将且慢二字说出来的时候,恰——恰——好啊。”正好到她以为要挨上两棍子,裘三娘才会说卖身契归属的事儿。
那一刻,她不怕么?
不,她怕。很怕。非常怕。
从现代回去的,就能胆大包天?别幼稚了。和古人同样的血肉之躯,身份还低贱,法制不健全,生命不保障,就算满脑子的创新点子和未来思想,若裘三娘冷眼旁观的话,她还只能活生生被打死。跟张氏求饶,说自己能帮她赚大钱,要多少银子有多少?人家定当她疯子胡言乱语。
因为怕了,事后傍着大树好乘凉的想法,略有改变。她得给自己准备好后路,而不是一昧依赖于裘三娘。
这位大小姐个性相当情绪化,高兴时好相处,不高兴时爆脾气。好比那晚,她用唇语说了卖身契三个字,就是给裘三娘出主意。裘三娘硬拖到最后一刻才说,不仅让她捏把汗,还把张氏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导致两人彻底撕破脸。
裘三娘出身好,不用怕。她只是个打工的,随时会成为斗争牺牲品。
“姑娘,的确够悬的。”绿菊一想,就惊魂不定,拍拍胸口,“我当时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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