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愤愤然,心中难平。本以为那晚虽没能打死三娘的丫头,但好歹在那么多人面前,算是甩到了三娘的脸子。她后头假装气晕,则想让三娘承担蛮横无理之名。
“三娘再厉害,总要嫁出去的。”四奶奶和裘三娘从未有过正面冲突,因她有个“十分能干”的婆婆,不劳自己费心思。
“话是这么说,可她一日是裘府大小姐,我就寝食难安。”已经到了如此憎恶的地步。
“太太先同王府结了亲,再替三娘找人家不迟。老爷身体不好,婚事自然由太太说了算。”四奶奶虽没有害人之心,却有防人之意,“可若是太太此刻不让三娘去慈念庵,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会胡说八道。更何况,还是老爷答应了的。”
孝,是一切德之根本。阻止三娘行孝道,事情这般传出去的话,裘家会让人骂,会让人笑,会让人鄙视且不齿。
“可让我轻易就这么让她出门,我心里堵得慌。”张氏眉尖一耸,心眼就冒出坏水,“素心,你那库房的钥匙可要把把紧。她既要扮孝,又不知会我,七日沐斋需要的一应物品,就自己掏银子买。”
四奶奶江素心很了解她婆婆,话说到这份上,若再劝,火星子说不准就跳到自己身上来了,于是没吱声,微微点了点头。
“老五那两口子,我是不指望的。”张氏拉过长媳的手,“只盼老四和你两个能把家业撑起来,将来照顾老五一家就行了。正儿媳妇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把后宅采买当成给娘家送钱,以次充好,或高出外头两倍的价钱从娘家的铺子里买东西进来。我现在不说,等着月底拢帐的时候,看她如何跟我解释。也怪正儿不争气,弄得我没法在他媳妇面前直腰板,还得替他陪笑脸。”
“太太,且宽心。不说五弟还小,性子不定,夫君就这么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们不照应着,还有谁能照应呢?”四奶奶笑容温温的。
裘三娘去慈念庵的事就此解决,不知张氏是心火过旺,还是墨紫这招以孝为名遮蔽力强,竟无人探究其深意,只做些自以为是的克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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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4章 谁说规矩(四)
四奶奶江素心从太太屋里出来,贴身大丫环宝珠跟着她走到院外,瞧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问道,“奶奶可对太太说了?”
“太太正为三娘要出门的事摔东西生气,我忙着劝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提。过几日,等太太心情好些了再说罢。”江素心想到婆婆的吩咐,心里并不是太愿意,但不听又不行。
其实,就她看,婆婆完全没必要在这等小事上去针对三娘。女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个好人家。而老爷病重,要把三娘许给谁,还不是婆婆一句话的事。婆婆就该在小事上对三娘让步,顺着哄着,才不会弄得如今三娘事事小心万分。这么下去,恐怕婚事也不会简单过去,必闹得鸡飞狗跳。
江素心娘家母亲也是正室夫人,对待她庶出的姐妹兄弟,手腕就高明得多。既不会让他们威胁到自己儿女的地位,也不会让外人有说三道四的机会。
同她母亲相比,婆婆对付三娘的手法未免过于急躁沉不住气。
有时,江素心就会想,或许是侧室扶正的,婆婆心里惧怕名正言顺的三娘,感觉已经低了三娘一阶,因此将裘家的财产掌握到手后,事无大小,都要赢过这位大小姐才满意。
“奶奶,咱回去了么?”宝珠就问。
“……”江素心略沉静一会儿,“不,上库房瞧瞧去。”
衡量下来,目前,还是不要拿自己受宠的地位来冒险,暂且照着婆婆的意思去做。反正,都知道库房的钥匙虽然她也有一份,可拿大主意的仍是婆婆。闹,也闹不到自己头上。
裘府的内宅库房,收着各种值钱的东西,大到万两黄金的红珊瑚屏风,小到一只金玉酒杯。除非已由老爷太太赏下的,否则从库中拿出去,就一定还要原封不动拿回来。
正月里,四姨娘借了一套翡翠珍珠的头面回娘家,谁知送回来时,少了一颗价值三百两的大珍珠。太太就让姨娘贴私己钱补上。四姨娘的银子偷偷给了七娘,哪来三百两,只好帮自家绸缎铺里绣花。至今还差着数呢。
一进库房所在的高墙大院,几个管事娘子就迎上来,半跪着叫四奶奶。
江素心让她们都起来,坐进库房隔壁的堂子间。小丫头递上香茶,她悠悠喝了一口。
“四奶奶可是要抽检?”这里除了主子,最大的是安婆子的儿媳妇,人称安顺媳妇。
库房中的物品,每两月要清点,或由主子亲点,或由指派的丫环媳妇婆子点后上报。临时抽检,是从裘三娘掌库时传下的。江素心觉得好,就沿用了。
裘三娘掌库的规矩条条明文写下,奖罚分明,连掌库者都受限于这些规矩,这令初掌库房的江素心大开眼界。可婆婆却怕这些规矩不利于她行使私权,在换了库房的所有仆妇时,干脆也废了本子,用回老爷掌库时的规矩。若是婆婆扣了库房里的东西不还,那可不能追讨。
江素心让安顺媳妇拿簿子来,往上瞧了一眼,问道,“今日外园无宴?”
安顺媳妇回答:“不曾有人来说。”
“那——今日就封库通检吧。”江素心合上簿子,“取牌子来。”
通检,就是样样清点。封库,则不能往外拿,只能收进来。
安顺媳妇奇怪,就快月底了,现在通检,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嘛?可想归想,却不敢拖延,赶紧拿了分工的牌子来。
江素心一个个分了工,自己却没打算亲点,让宝珠跟进库房去,堂上只留了安顺媳妇说话。
“这是太太的意思。”江素心察言观色,怎不知安顺媳妇背地里叨烦。
安顺媳妇马上一个笑脸,“四奶奶,我就说嘛,您不会无缘无故封库。”
江素心知她讨好自己,也不以为意,“平日里,三姑娘差谁来取库里的东西?”
“三姑娘自打交了库房钥匙就没来过。每回领太太赏,多遣她身边的大丫头白荷,还有二等丫环绿菊。”安家是张氏自娘家带来的心腹,哪能不知道太太和大小姐之间的矛盾。听四奶奶打听三娘的事,安顺媳妇回答得十分殷勤。
“只有这二人?”江素心淡然问。
“我只见过这二人。不过,倒是听我婆婆说起几日前的事,太太教训了三姑娘院里的一个粗使丫头,叫墨紫的。我还纳闷呢,怎么就没听过这名字?”安顺媳妇是个很能聊的。
“也算不上教训,打了一巴掌而已。”江素心放下杯子,起身,又关照安顺媳妇,“记住,今日谁也不能从库房里拿东西。真是外园里爷们急用的,让人来找我。”
“是,四奶奶。”安顺媳妇跟在江素心身后,将她送到院门口。
等江素心走得没影了,安顺媳妇找个信任的小丫头,“快去安妈妈那儿打听清楚,究竟太太是什么意思。”四奶奶真好性,说了等于没说。到时候,得罪人的,就成了自己。
封库?哪儿那么好封!
五少爷动不动就拿库里的首饰送给他那些丫头,几天一趟。平时,安顺媳妇是这头给了,那头赶紧再报太太。打骂还是睁一眼闭一眼,都由太太决定。婆婆说,若是值个十来两,几十两的小东西,太太几乎是不管的。要赶巧了今日,她不给,闹到太太那儿去,能骂亲儿子却帮着她吗?根本没可能。
等小丫头报了信,得知是太太要给三姑娘脸色看,安顺媳妇就有数了。拿包瓜子,又沏了壶茶,在廊下坐着,一口一个瓜壳往外吐。
七日沐斋礼所需的香具,茶器,还有头面首饰,都是由一定规制的。庵门清净地,也不喜金银器,讲究素淡,却又不能失了大户人家小姐的身份,因此玉器最好。明日就要出门,今日必然来取玉。
午时刚过,就有人扣起门环来。
看门的小丫头细声细气问是谁。
“我是三姑娘院里的丫头白荷。”
小丫头赶紧瞅不远处的安顺媳妇一眼。
安顺媳妇招手把小丫头叫过去,贴耳如此这般吩咐。
小丫头站在门后,微尖了嗓子,“今日封库通检,只能收物不能取物,你明日再来。”
外头好一会儿安静。
安顺媳妇以为人知趣,很容易就被打发了,不由得意。
就在此时,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清亮女声传进院中,令丫环媳妇们面面相觑。
“我们所取的不是公中之物,而是存放在库房中属于三姑娘的物件,与通检何干?先把门开了,请管事娘子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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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25章 谁说规矩(五)
门开了。
走进来两个身材纤细的丫环。一个是安顺媳妇认识的白荷,一个却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安顺媳妇心道,莫非就是让太太打了一耳光的墨紫?
这门虽然是不得不开的,可安顺媳妇是库房管事,地位在一等丫环之上,自不必起身相迎,而且还可以摆副晚娘面孔。
“刚才那话是你说的?”下巴一抬,掌管库房重地的安顺媳妇藐视着那张看不太清楚的面孔,实在很普通而且灰扑扑的样子。
“墨紫,这位是库房的管事娘子,我们说安婶子。”白荷低语。
内宅的管事娘子,职务上如同外宅的男性管事管家,铺子和生意上的掌柜掌事,专门替女眷们打点实务,在内宅往往有一定的权力。
“白荷我知道,可你是谁?”安顺媳妇心里因墨紫的话有些发虚,面上却强硬。
“我叫墨紫……”墨紫还未说完,安顺媳妇就笑出了声。
“哦?我知道了,就是那个让太太打了一巴掌的墨紫嘛。”安顺媳妇一说完,就有小丫头们嘻嘻直笑,“怎么,没打疼,还想惹太太多打两巴掌?”
白荷皱起眉。她虽只来过几次,却还从没见过安顺媳妇说话如此刁钻刻薄。
墨紫若不想引人注意,脸总是向下藏起一点,下颚稍稍收紧,两边多留些鬓发将光线挡掉。因此她嘴角平直,却无人看到她眸中的笑意。
“究竟我说了什么,又讨得太太打?请安婶子跟我说说,免得我总犯糊涂。”这一地的瓜子皮啊,等她们很久了吧。
安顺媳妇见墨紫貌不惊人,似乎挺好欺负,于是恶向胆边生,“什么公中的,姑娘的,打我接手库房,就没听过这种说法。凡是库房里的,就是裘家的。只要是裘家的,就是老爷太太的。除非老爷太太说赏了,不然拿出去就得还回来。今日太太和奶奶说封库通检,我们自然要听吩咐做事。否则,我耳根子软,东西叫你领了去,可又不是你家姑娘给我发月钱。我要让太太罚了,你家姑娘能替我求到情不成?”
“姑娘那时的规矩,通检不算各房借放的东西。”白荷也知道。
“你也说是那时的规矩了。如今三姑娘又不掌着钥匙,她定的一本规矩早叫太太废了,仍用老爷当家时传下的。我们当下人的,谁拿着钥匙,就听谁的话。”安顺媳妇哼哼两声。
墨紫心想,好生动的狗仗人势!怎么不干脆说只认肉骨头不认人?
“姑娘当初掌库时的规矩改了,难道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也改了?”她平心静气。
墨紫刚随三娘进府时,整理过库房历年历代的记事簿。一大箱子,记着平时取出取入,还有清点之后的总录。因为想要了解身处的环境,她好好地翻过几本。裘老太爷那时的库房里,好东西才真叫多。如今,却连根几十两的金簪子都当宝搁进箱笼里。
“改规矩的是你家姑娘。太太掌钥后,才又用回从前的规矩。”安顺媳妇不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
“既然这样,那就行了。”墨紫不再废话,从袖里拉出一张单子,“这是姑娘吩咐要取回的东西,麻烦安婶子拿给我们。”
安顺媳妇闻言,忍不住跳了起来,“真是猪脑袋不开窍,都跟你说你家姑娘的规矩行不通了。”
“我没让你用姑娘的规矩,而是让你用太太的规矩。你说太太的规矩就是老爷那时的规矩,那你听好。大周玄明十六年元月十五,也就是三姑娘十岁时,前后宅库房的钥匙由老爷管着。那日,封库通检。太太遣安妈妈取走存放的玉如意一双,名画三幅,瓷器四对。”墨紫见安顺媳妇半张着嘴,又添一句,“你若不信,可以去看簿子,就在箱子最上头的几本中。”
安顺媳妇这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叫了一个仆妇,去把玄明十六年的簿子拿来。她还真要查查看,无论如何不相信一个蠢丫头能记得这种事。要是说错了,不用等太太,她先给丫头一个耳刮子。
簿子拿得来,她翻开第一页,脸色刷白。墨紫居然说的一点不错,还有管事备注,清清楚楚写明各房寄放的私有物不算在通检之中,亦不受封库限制。
看完,安顺媳妇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下去。这可怎么是好?要是不让取,就自打嘴巴。要是让取,她的差事一定让太太撤掉。
“安婶子若是抽不出人手,找个小丫头跟着,我们自己去取也是一样的。”墨紫微垂眼微垂头的姿势仿佛将眼前人捧到了极高点。
她身旁的白荷却看到完全不同的画面,那是安顺媳妇犹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的灰溜溜。
“拿来让我瞧瞧。”就在墨紫和白荷身后,有个人说道。
安顺媳妇灰败的神色突然烟消云散,不但站得直,还走得快,语气恭敬,却因连着的两声四奶奶,还有那颤抖得递出簿子的手,透出她的紧张。
白荷忙半福了身。
墨紫则从容一些。
“还真是这么个做法。”江素心把簿子递回给安顺媳妇,又免了白荷和墨紫的礼,“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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