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维和仲安领旨退下。
他们走后,皇帝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打开再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刘宁,“烧了。”
刘宁双手接过,放在铜盆里,点上火。
皇帝眼底跳跃着火焰,目光却有些恍然,“朕如今也只能信他了。”
刘宁始终躬着身弯着腰。
第二日,正当朝廷上因元澄墨紫逃离的事而炸锅时,又有不利的消息传来。每月例行抽检宝库的鉴师发现,从礼王府抄出来的水净珠让人以真换假,而库中存取记录显现,元澄在审理礼王一案时曾作为证物提出去过,还回那日经手的库管因丁忧之故解职还乡。立刻,元澄不但成了逃犯,还被冠上了盗宝的罪名。
过了几日,上都市井间流传出一些小道消息,说南德前宰相,今大周元姓逃官收集了六颗水净珠,只要加上佛珍斋的四颗,其中的秘密就会现世。关于秘密,有人说是财宝,有人说是武器,也有人说是能统一天下的神书,猜测芸芸。很快这些消息愈传愈广,就算闽氏当家老爷子出面澄清,说水净珠只是先祖技艺登峰造极的纪念,并无秘密,却仍一发不可收拾。闽家是大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几路人马冲着六颗水净珠,又能捉拿朝廷要犯论功行赏,比官兵还积极得寻找元澄墨紫的下落。甚至有高明的,不知从哪里知道萧少将军在追查此线,便暗中跟着他那队人,想捡现成便宜。
华州云英会集,差点没把地皮都翻过来找人的时候,五百里之外,洛州城外河面上有一队货船正悠悠而行。
“今朝里的酒欸,买今朝的醉。明天的日头高欸,照吼天高的山——”
耳边听着号子,墨紫头上盖一顶大草帽,坐靠着桅杆晒太阳。浪打浪,浪打船,感觉身子轻晃,又暖通通的,舒服得犯困。
“墨哥,入兰花港了。”在瞭望通里的船工喊道。
墨紫顿时睁眼,单手撑甲板起身,快步蹬上船头尖,举目一看,洛州最大的港口果然就在面前,而洛城的繁华丝毫未减。
“收大旗帆,半降左右小旗帆。”墨紫又马上转身到主控室。她在船上走路比平地还快,借船身晃动力,左拽绳,右撑杆,好像跳舞似的。那漂亮身段,是船上一道亮景。
打开传声筒盖,她往下说指令,“臭鱼,减速至停,双翼转舵收起,尾舵单打左,慢转四十五度入港。”因为水蛇说臭鱼要多练掌舵,所以这些日子都是臭鱼在下层待着。
臭鱼抱怨屁股长茧时,就会顺带说他二哥的坏话,好比有老婆没兄弟,木头蛇也会缠掉下来的花瓣。有时让水蛇或落英听到,那船上就热闹了,臭鱼呱呱乱叫,见人就说他没爹没娘,二哥二嫂如虎狼,逗翻一船人。
水蛇和落英成亲了。两人都是江湖儿女,不讲俗礼,而且亲朋好友多在这条船上,由墨紫主婚,元澄代表雷震门家长,铭年唱礼,摆几桌酒,大伙儿喝个酩酊大醉,自此就是羡煞人的一对恩爱夫妻。虽然,水蛇多数时候还是那张木头脸,但只要落英出现的地方,木头也有情,就好像深山老林中沉睡着的好木,遇到阳光才给人看木纹的温柔。
交待过臭鱼,墨紫提了竹篙上尾舷。
老关朝右面努努嘴,“这小两口一动一静,真是相配。”
墨紫一瞧,水蛇正教落英撑船,落英说了什么,他就呵呵笑。
她啧啧称奇,“要是早些日子,打死我都不相信水蛇还会笑。”
“这好男人啊,成亲前未必看得出来,成了亲就显出来了。”关老过来人,又关心墨紫,“就我看,对墨哥的脾性,元先生也是个极好的。”
墨紫如今坦荡磊落喜欢着那个男人,所以不脸红,“关老,这好不好,您不是说要成了亲才知道?”
“那就早日嫁给我,你不就知道了?”元澄绕出来,“要不好事成双,今夜再办一次喜事?”
“万一嫁了却发现你不是好男人,我岂不是吃大亏?还是慢慢观察再说。”墨紫笑得美
“慢慢来?半载还是一年?”这叫打蛇尾上。
墨紫故作苦苦思索状,“十年八载吧。”
老关吓一跳,摆手说,“万万不可。”
墨紫挑眉看元澄,“你怎么说?”
元澄叹口气,说两字,“我等。”这是他当初假充君子风度惹出来的,自然要由自己承担后果。
墨紫哈哈一笑,对老关说,“瞧,还有一种好男人,是会等女人的男人。”
元澄笑望着她,稀奇古怪,她什么都敢说。
但墨紫再开口就正经了,“今日入港,明天夜里出发可好?”
“歇两日吧。”元澄逃跑都不慌张,“我看你这些天紧赶慢赶的,船不累,人也累。”
“万一被人追上来——”尽管她的船已经行得很快了,可是两日的话,她有危机感。
“不会的。”元澄的自信不知从何而来,总看着很满。
墨紫看一眼身后两条大船,她的全部底气,“好吧,大不了打出去就是。”
船入港,就有人喊,“可是雅江货运的船?”
早就在另一艘大船上等着的卫庆露出笑模样,下舢板说话,“正是,大人是盐司来的?”
“没错,这是官文,看清楚了。”官员递上提盐文书。
卫庆小心接过,仔细看好,便点点头,“大人,一共六千石,也请您等会儿点好了对帐,盖了回执,我们也好跟东家交待。”
官员一招手,就有工人推了独轮车上去搬货。
这时,元澄一身翩翩墨服配高冠,墨紫青衣小耳帽,打扮成他的小厮,和赞进华衣等人悄悄从侧边下梯上岸。
洛城是墨紫小衣住惯的地方,离开一年半了,故地重游分外新鲜,而对于从未来过的落英,南北差异更让她大感有趣,本来是采买补给,却让琳琅满目的小摊店铺拖慢了脚步。元澄为了让她们专心玩,干脆安排分头行事。臭鱼他们去订行船所需,而他和华衣等人购食材药品,说好午时在港口的酒家碰面就散开了。
“好别致啊。”落英拿着一支双面花鼓簪子,“还以为上都天子脚下应该更精致才对,想不到洛城一家小店里的东西就这么特别。”
“这些东西都是南德运过来的。”墨紫懂行,“南德的工匠天下出名的心灵手巧,讲究细腻新颖,材质上跨度大,不像北方注重贵气稳重,材质多金玉。”
“你们帮我看看,有没有男子饰物?”落英买了自己的,不忘木头相公的。
墨紫刚要笑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跟店老板说话。
“老板,我这儿有块玉坠,你看看能否出个价。”
“我不收旧东西,姑娘应该去当铺。”老板耐心回道
那要卖坠的声音,却是耳熟。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433章 燕子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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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燕子北来
墨紫回头一看,却只见那姑娘的背影,布裙银簪,很是普通,与自己所想的那人出入甚大。
“怎么?”小衣问。
“没什么,我当成是认识的人了。”墨紫笑笑,“赞进在外面把关,你别瞎紧张。”
小衣跟回师兄们之后,不但功夫增进,对环境的警惕感也增强了。尽管墨紫这么说,她仍看了那女子好几次,确定对方不是危险人物才作罢。
“开当铺的不识货,可你是做珠宝买卖的,不会不知道这是好东西。看看吧,我这枚坠子比你铺子里全部的货加起来都值钱。”女子送上玉坠。
老板只一眼便知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但他算是本份商人,“姑娘,你这坠子是好,可我店小容不了大佛,我买了,卖给谁去?”
“你的店虽小,东西却不便宜,一根木簪子能卖到二十两银子,还有铜臂箍要百两,来你这儿的客人一定也不穷。识货的,自然会喜欢这坠子。我二百两卖给你,很便宜了吧。”
墨紫听着,只觉这姑娘聪明有余,经验不足。
老板嗤笑一声,“姑娘,不识货的是你自己。我这木簪是佛珍斋出品的,木质虽普通,雕功却是一绝。铜箍儿是金蛇盘鹤,转一圈就是完整的民间故事,铸器用过就毁,天下但这么一只。再说你的坠子吧,玉是顶级好玉,但北方工艺总逊南方那么一点,这百鸟朝凤的纹案也老套,又用过些年头,别说二百两,二十两我都不要,我的客人不喜好这种的。”
“北方工艺如何比不过南方了?”那姑娘火了,“这枚玉坠可是宫中大匠得意之作,单是这块玉的价值就不菲。”
“老板,刚刚你说得那个臂环,拿出来让我瞧瞧。”落英光顾着自己的相公,挑着字眼入耳。
老板忙撇下那姑娘,招待真正来做他生意的。
姑娘哼一声,头也不回得走了。
老板就闲聊这事,“看着饿了好几天的样子,想不到手里还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多半是家里遭灾遇难的。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惜了那姑娘,长得好却招坏人眼,银子花光也是迟早的事。那块玉最后还得进当铺,能拿二十两就不错了。”
墨紫听着不说话,世道如此,不可能见一个帮一个。
落英用身上所有的银子买了金蛇环,自己看上的花鼓簪子就没买成。墨紫要帮她垫,她硬是不肯。雷震门的弟子取财有道。据说以前就是一群追求功夫最高境界的武痴,对银子毫无概念,生活在深山里吃穿简朴。后来被所谓的正派用各种高价银订制的暗器利器围剿,才发现钱还有这用处。然后天上掉下来一个元财神,从此便誓死跟随。雷震门的老大说了,没有贫穷这个后顾之忧,才能真正全身心练武。不过,虽然元澄管着雷震门的账本,弟子们仍保持着勤俭节约的优良美德,或者说他们对银子真没太多的需要。
出了铺子,一时没找到赞进。
“赞大该不会偷懒去了吧?”落英花光了银子,心情却好得很。
“赞进不是那样的人。”墨紫四处张望,便看到赞进从旁边的巷子里冒出脑袋,示意她过去,“在那儿呢。”
三人拐进巷子里,看到赞进摁了个人在墙上,瞧衣着居然是刚才要卖玉坠的姑娘家。
“赞大,真看不出来啊。”落英左眼右眼换着眨。
那姑娘的嘴让赞进大掌捂住了,发出呜呜的声音,目光愤怒。
“墨哥,她是礼王的女儿,那个郡主。我认出她来,就喊她,她却莫名其妙打我,大街上人多,我没办法,只好——”赞进吐露真相。
礼王的女儿?墨紫吃了一惊,“武幽燕?”真是认识的,而且完全想不到。
武幽燕在墨紫出发去大求不久就许了人,对方是青州宁远侯府的嫡长子,除了离娘家远一些,这门婚事十分门当户对。而且,她也算嫁得及时。出嫁队伍离开上都没几日,礼王就被查出异心。要是再慢一步,别说嫁人,恐怕出家门都不容易。
“你不是去了青州?”青州在北,洛州在南,江头江尾。
“呜呜——嗯嗯——”武幽燕说什么都被赞进的手堵了回去。
“赞进,放开郡主吧。”谋逆案尚未定论,礼王头衔还在,郡主也还是郡主。
赞进收回手,刚要退开,就被武幽燕一把抓住,恶狠狠咬了下去。
落英扯平双唇,皱脸耸眉,要上去,“你放……口”
赞进左臂拦住落英,面不改色,“没事。”
武幽燕听了,立刻抬眼瞪他,漂亮的凤眼里电闪雷鸣。
墨紫看到她嘴边一抹鲜血,有些生气,“郡主,还请适可而止。出手打人的是你,我兄弟不过自卫,如今你又咬人,这就是礼王府的家教吗?”
武幽燕终于松开嘴,见赞进手臂上带血的深牙印,不由怔了怔,但很快神情又倔强起来,“别以为我如今沦落至此,你们就可以任意羞辱我。”
“谁羞辱你了?许你打人,不许人打你。”小衣都忍不住顶一句。
武幽燕冷冷瞧着墨紫四人,“你们是一伙的,我说不过你们。”扭头就走。
“郡主……留步。”墨紫禁不住说道。
武幽燕以为她还要找自己的不痛快,转回身来,却一言不发。她有骄傲,但她也有良心,这事她有错在先,不怪对方可能再咄咄逼人。世态炎凉,她在父亲失势后顿时尝尽艰难痛苦,已经不再是天真的贵族小姐。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忍耐。
“我们几个正要去吃饭,有缘千里来相会,郡主要不要一起?”美食能让人心情好。
“……我不去。”武幽燕拒绝得有些难。
“是吗?那就不勉强了,虽然本来想看看你的玉坠子,如果好的话,我也可以开个价的。”墨紫一笑,对赞进他们说走。
“等一等”武幽燕也知再坚持就傻了,“我跟你们去。”
因为也没逛多久,到约定的酒楼时,元澄他们还没来。墨紫要了楼上包间,点了几道开胃小菜,打算慢慢坐着等。只是她忘了有人已经饿得两眼昏昏,开胃小菜上一道消灭一道,连花生米都没留下一粒。
“小二,刚才点的小菜重来一份,再切斤酱牛肉,炒盘青叶儿菜,来小桶白饭。”她立刻调整。
小二说声好咧,撤碟走人。
武幽燕吃急了,才想起歇口气,抬头见人人盯着她,漂亮的脸蛋一红,期期艾艾说道,“我……饿了。”
“看得出来。”小衣抿酒杯,唇动两下,一杯见底。
“喝口水。”墨紫提壶给武幽燕倒茶。
“没人跟你抢。”落英说完,就把金蛇环拿出来看了又看,突然哎呀一声。
“一惊一乍的,哪儿不对了?”墨紫凑过去看。
“我把银子都花光了,下次要是见到更好的怎么办?”落英哀叹,“我就知道学功夫也学师父师公的坏毛病,不爱想银子的事。”
墨紫忍不住笑,“所以要找个会想的人。”
“不是找着了吗?”小衣嘴巴嚅动,又一杯酒不见。
“阿滠?他会吗?”两人尚处新婚,且多在船上,还没机会全面了解。
“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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