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树状似无意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得到长子的颔首示意后,他的笑容愈发灿烂,接连招呼女婿吃酒。
谢向荣敛去了书房中的戾气,笑得温文尔雅的与父亲一起劝酒。
下午陆离和谢向晚告辞的时候,陆离的双眼还带着迷离,满嘴酒气,走路都打着晃儿。
陆离这幅模样,也不好骑马。谢向晚命人把他搀扶到了马车里。
辞别了家人,上了马车,车夫一声鞭响,马车缓缓驶出了巷子。
“行了,我的二爷,这儿没外人,您老就别装啦。”
谢向晚端着一碗热茶,伸脚踢了踢斜倚在车厢壁上的某个醉男,“坐起来吃杯茶,去去酒气!”
“哎呀。娘子,疼!”
刚才还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某人,瞬间满血复活。皱着张俊脸,故作痛苦的哀嚎着。
“……”谢向晚无语,她只是轻轻踢了他一脚好吧,根本就没用多大的力气。这厮倒好,竟仿佛被人虐打了一般。
陆离见谢向晚不理他,直接撩起衣摆、挽起裤腿儿,露出一块块的淤青。
谢向晚先是一惊,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略觉不自在的问道:“这、这是大哥他们——”打的?
虽是问句。但语气很是笃定。
很显然,谢向晚已经猜到了谢向荣把人叫道书房。绝逼不是‘品画’,而是‘揍人’。
陆离一脸的悲愤。“没错,阿晚,你都不知道,你家大哥和小弟有多凶残……阿安还说,如果我敢欺负你,以后板砖伺候!”
“扑哧~”
谢向晚一个没撑住,轻笑出声,不能怪她没同情心,实在是陆离的表情太好玩儿了。
“阿晚~”
陆离似是演戏上了瘾,耷拉着脑袋,浑身散发着一种叫做‘蛋蛋的忧伤’的情怀,谢向晚瞧了愈发可乐,拿着帕子掩在嘴边咯咯的轻笑起来。
夫妻两个玩闹了一会儿,马车还在内城晃荡,谢家距离陆家不算太近,隔着至少小半个城区,乘坐马车最快也要两刻钟。
而谢向晚见陆离‘醉’了,临出发前特意叮嘱了车夫,命他驾车稳当些。
车夫是谢向晚用惯了老人儿,很能体会主人的意思,优哉游哉的拿着鞭子,一点儿都不急的驾着车。
马车行进得缓慢,估计要半个时辰才能抵达陆家,谢向晚便趁着这个时间,跟陆离谈会儿话。
“好好,不闹了……二爷,先吃茶,”
谢向晚亲自端着茶盏送到陆离的嘴边,陆离毫不客气,也不伸手,稍稍低了低头,直接就着谢向晚的手,轻呷了两口茶。
苦涩的茶香在口腔中散开,朦胧的酒意稍稍退去了一些,陆离长长吐了口气,又低头喝了几口,而后很是惬意的斜靠着座位上的隐囊。
谢向晚将空了的茶盏放到小桌上,拿帕子给他擦去嘴边的水渍,忽然问了句:“二爷,当初你是怎么把父亲救回来的?”
陆离怔愣了片刻,显是没想到妻子会猛不丁的问及这个问题。
唇角翘起,陆离故意卖了个关子,“阿晚,你猜?”
谢向晚丢给他一个白眼,凉凉的说道:“这又什么好猜的,要么是你手中有楚幽的把柄,楚幽对你有所忌惮,所以才会认输、放人;要么就是你认得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或者官职更高、权势更重的人,楚幽碍于强权不得不低头。”
陆离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就知道他的阿晚向来聪慧。
谢向晚善于察言观色,精准的捕捉到了陆离眼神的变化,好看的桃花眼微眯,她用确定的口气问道:“莫不是两者皆有?!”
陆离的笑意更浓,伸手将谢向晚拉入怀中,轻声说道:“我家阿晚永远都是那么聪明。”
谢向晚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热切。“楚幽做了什么?还有,你是怎么认识都指挥使的?”
陆离与谢向晚相识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可爱小女孩的神态。心里无比欢喜,声音柔得能化成水。“楚幽一个被家族放逐的弃子,漂泊江湖十多年,非但没有堕落,反而摇身一变成了靖难功臣。呵呵,这期间楚幽若没有用些‘特殊’手段,真是鬼都不信呢。”
谢向晚缓缓点头,这话有道理,可问题是。陆离是怎么查到楚幽的那些*?
要知道,谢向晚这些年培养了那么多的密探,触角遍布整个京城,百官秘事都被她查了出来,可当她准备去查楚幽的底细时,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陆离感觉到谢向晚的不服气,笑着说道:“阿晚,不是你的人不能干,而是查错了方向。”
谢向晚挑眉,很快就明白了陆离话里的意思。略带沉思的说:“我知道了,我的人手大多都在南边,顺天这边也是近两年才开始布局——”
说到这里。谢向晚很是感慨的看了陆离一眼,当初还是她提醒陆离要培养自己的人脉,没想到几年之后,恰是陆离帮她在顺天打开了局面。
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总向自己问策的别扭少年,已经悄然成长为一个有着庞大人脉、超强能力的伟儿郎。
谢向晚的心情有些矛盾。一方面,陆离能有如此进益,她乐见其成,毕竟在某种意义上说。陆离算是她的‘晚辈’。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失落。长江后浪推前浪,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后浪永远不会懂得前浪的悲哀啊。
陆离接口道:“而楚幽一直在燕山附近。结交的也多是军中之人。所以,许多事,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并不好探查。”
谢向晚走得却是平民路线,她培养的探子多以乞丐、游侠儿、坊中闲汉、牙行奴婢的身份游走于世间,这些人探听高门大户的*还可以,但若是想深入到较为独立、封闭的军营,却有些困难。
当然也不是做不到,而是需要长期的经营。
陆离就不同了,他原就出自将门定国公府,上到宫中禁军,下到卫所军户,处处都有陆家的故交旧属,想在这些地方安插眼线,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加上他在北地游历三年,又机缘巧合下投到了还是燕王的当今麾下,与许多靖难功臣都有交情。
锦衣卫指挥使便是其中之一,有这个全国第一等的大特务头子在,什么人的*他查不出来?
所以,当楚幽知道陆离亲自赶赴通州救人的时候,根本不用陆离发话,楚幽就直接命人收手了。
“楚幽是个识时务的人,很知趣,”
陆离淡淡的总结,“我听说定国公府派人去谢家求亲时,楚幽也遣了官媒?”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样,根本无需废话,谢向晚直接将娘家的这件为难事说了出来,“大嫂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楚幽求娶二妹,极有可能是‘楚幽舞剑,意在二爷’啊。”
陆离听她说得有趣,不禁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阿晚也别把我说得这般重要。我手上的那些把柄,还足以让楚幽搭上终身大事。楚幽这人——”
陆离沉吟片刻,思索了下措辞,“品心而论,除了年纪大些,家世单薄了些,倒也算个不错的婚配对象。如果岳父不介意楚幽曾经的‘不敬’,招来当女婿也是可以的。”
“嗯?”谢向晚挑起一边的眉毛,陆离会替楚幽讲话,这是在出乎她的意料。
要知道,当初陆离劝她嫁给他的时候,提到楚幽,张口闭口‘老男人’,只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呢。
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陆离看到谢向晚戏谑的笑容,表情僵了一下,揉了揉鼻子,道:“当然,比我自是差许多。但我家阿晚也比二妹优秀嘛。配楚幽,刚好合适。”
谢向晚但笑不语。
夫妻玩笑了两句,又回归正题,谢向晚还是有些担心:“楚幽和盛阳关系莫逆,偏盛阳与我家又……我怕会引狼入室。”
陆离想了想,摇头。“放心吧,我刚才说过了,楚幽是个识时务的人。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盛阳看似官运亨通,但——”已经招惹了圣人的不满。
吏部侍郎。估计是盛阳仕途的顶点,有生之年,盛阳绝难再进一步。
而盛家的几个儿子,陆离也曾接触过,基本上都是斗鸡走狗的纨绔。
想来也是,盛家的男丁们跟着父亲一直住在苏扬这样的繁华之地,整日里纸醉金迷,一个个的只懂得享受。却没一个肯认真读书。
至于更小的孙子辈,也没有太出挑的。
谢家却不同了,前有谢向荣这样的少年才俊,后又与国公府结亲(关键陆离是个绩优股),背后隐隐的还有皇室的支持,怎么看都比盛家值得投资。
而楚幽为何当初还要帮着盛阳‘整治’谢嘉树,一是为了‘还人情帐’,二来也是探探谢家的虚实。
楚幽万万没想到的是,试水试出了大鲨鱼,若不是他抽身快。险些被陆离给算计进去呢。
虽然那时楚幽没有折进去,可是却得罪了谢家、陆离,尤其是后者。让楚幽很是忌惮,思索了好几日,楚幽才想出这个办法——娶了谢向意,他与陆离便是连襟,看在同一个老岳父的面子上,陆离也不会对他怎样。
夫妻两个一番讨论,便猜透了楚幽的计划。
“回去我就给父亲写信。”既然明确了自己手中的底牌,谢向晚也就有了决断。
不过,事关谢向意的婚姻。谢向晚不好多说,写信的时候。只把从陆离那儿打听的有关楚幽的事儿详细说明了一番,到底如何选择。就不是她一个外嫁女所能左右的了。
回到定国公府的时候,日近黄昏,陆离、谢向晚恪守规矩的前往宁寿堂回禀老夫人。
相较于昨日,今儿的老夫人和善了许多,笑眯眯的看着谢向晚:“家里可还好?亲家公身体还好吧?”
谢向晚恭敬的回道:“多谢祖母惦记,家中一切都好,我父亲的身体也很康健。临行前,父亲和兄嫂特意叮嘱,让孙媳代他们向您问安。”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就知道亲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旁的不说,单看妙善就知道谢家的家教极好……”
言语和善、表情慈爱,怎么看,老夫人都像个疼惜晚辈的慈爱长者。
陆离和谢向晚却心生警惕,小夫妻多一个字也不说,老夫人有什么话,他们就乖乖听着,一句瓷实的话都不给。
老夫人絮叨了半日,才似刚刚发现时辰不早,忙道:“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说着说着竟忘了时辰。二郎,妙善,你们也累了一天,跟你们父亲、母亲请过安,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谢祖母体恤!”陆离和谢向晚齐声应声,然后告辞离去。
又去宁禧堂给陆国公爷和梅氏请了安,象征性的汇报了下回门的事宜,陆离小夫妻才缓步走向远翠苑。
途中,谢向晚看了看左右,见四下里只有她的心腹,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二爷,家中近期可是有什么喜事?”
反常即为妖。
昨儿老夫人还板着脸叫她‘二奶奶’,今儿就一口一个的‘妙善’唤上了,谢向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不对劲啊。
陆离刚刚在宁寿堂的时候还没有想起来,出了院门才猛然想起,他习惯性的挂上一抹嘲讽的笑容,凉凉的说道:“没什么,下个月初二是安阳伯老夫人的寿辰。”
谢向晚怔了下,“齐家的舅婆?”
嫁入陆家前,谢向晚便将陆家及其姻亲的情况大略的调查了下,陆家上下主子的生辰和重大节日,谢向晚已经铭记于心,但目前还没有将陆家所有姻亲的生辰背下来。
陆离颔首:“没错,就是咱们家老夫人的弟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每每安阳老伯爷夫妇两个做寿,陆家的儿孙们都要被狠狠的宰上一刀。
今年更好了,陆离娶回一个女财神,齐家人不惦记才怪。
陆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齐家虽然在陆家的资助下终于搬来了京城,但宅院窄仄,前些日子老夫人还絮叨,想帮齐家添置几处出息好的田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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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齐氏相求
目送陆离小夫妻相携离去,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祖母,您也太抬举谢氏了吧?”
罗汉床后的小隔间里绕出个人来,不是旁人,正是世子夫人小齐氏,她扫了眼房门,眼中闪过一抹不忿。
“……哼!”
老夫人眼皮都没抬,手里兀自捻着一串佛珠,对于小齐氏的抱怨,她只回了一声轻哼。
小齐氏脸皮一红,神情登时变得有些不自然,旁人不了解内情,小齐氏却很明白老夫人在气什么。无非就是怪她行事不周,让谢氏一进门便抓到了把柄。
眼瞧着谢氏雷厉风行的将远翠苑的众仆妇全都赶了出来,老夫人和小齐氏却连句问责的话都不能说。
现在好了,之前安插在远翠苑的眼线被拔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人也被谢氏的凌厉手段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再轻举妄动。
小齐氏想探听一些陆离两口子的私密事,竟是丁点儿都打听不到。
谢氏嫁进陆家才三天啊,远翠苑便脱离了掌控,这让老夫人如何不恼。
小齐氏心里也恼,她也没想到谢氏竟有如此胆气,刚过门就敢大刀阔斧的整顿。
再者,远翠苑一直都是这样,当初许氏都没说什么,偏谢氏多事,无端连累她被祖母训斥。
小齐氏扯了扯帕子,暗暗给谢向晚记了一笔。
她走到罗汉床前,垂手恭立,怯怯的说了句:“都是我的不是,连带着让祖母跟着受累——”
老夫人摆摆手,打断小齐氏言不由衷的话语,直接道:“这些闲话就不要说了。我且问你,我让你办的事儿都准备妥当了吗?”
小齐氏连连点头,“祖母放心。我都准备好了,明日便亲自去远翠苑。”
说到这里。小齐氏犹豫了下,“祖母,我直接把那些人的身契送过去不成吗?作甚非要从外头另买人?就算谢氏对远翠苑原来的那些人有了芥蒂,让她在陆家的其它家生婢里再选人就好啊,何必大张旗鼓的买外头的人?”
小齐氏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理,眉头轻蹙,语带厌嫌:“那些人,不知根底。还没什么规矩,进了陆家,还不定怎么淘气呢。”